鳳唳於台 第八章 認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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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五天裏，穆楓就如老僧禪定，動也不動，那些檮狍雖是偶爾從孔穴中探頭出來窺伺，一見到他，便又縮了回去。石小川已經是餓得前胸貼着後背，趴伏在地，覺得身上的力氣在一點點地流失，連生氣也沒了力道，只是有氣無力地看着穆楓，心想：他難道是想餓死我嗎？這麼想着，心裏一陣悲傷，覺得陽光甚是刺眼，便轉過身去，越發困頓，迷迷糊糊便要睡了過去，心裏想着只怕這一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天空中突然傳出來一聲長鳴，一團黑影從天而降，石小川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那團黑影就落在了他身上，兩隻利爪抓住了他的手臂，傳來一陣疼痛。石小川猛地睜開眼，看到一隻禿鷲正要啄食自己，嚇得哇哇大叫，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手臂亂揮。那隻禿鷲只當他已經死了，也是受了驚嚇，扑打着翅膀，急急忙忙飛到天上，卻不肯離去，只是在空中盤繞。石小川明白，它這是要等自己死透了，再來飽餐一頓，不由的氣苦，卻是無計可施，看着那隻禿鷲飛得累了，棲息在上方的岩壁處，蹬着眼睛看着自己，心裏憋着一口氣，心想：我偏是不給你吃。
那隻禿鷲也甚是執拗，似乎存了心思，非要吃他。這一人一鳥就這麼僵持着，不知不覺又過去了一天。到得第六天，石小川已是有氣無力，眯縫着眼睛，看那隻禿鷲也有些模糊，心想：葬身鳥腹也是人生一大奇事，大哥若是知道了，怕不得活活笑死。他又一想：我若是被這隻禿鷲吃進肚裏，就變成一堆鳥屎，都拉住穆楓的頭上，看能不能把他驚醒。這麼想着，他不由得偷偷一樂，旋即悲從中來，乾嚎了幾聲，流不出淚來。
突然之間，他心念一閃，想起來杜乘風說過的話，習武之人臨敵之際總要留得一手。他心想：我在這裏自怨自艾可不行，眼下這隻禿鷲便是我的對手，我要把剩下的力氣都攢起來。哼，它想吃我，說不定誰吃了誰。他既是心裏有了主意，精神略略振作，試着用杜乘風教過的心法運了運氣，將一點殘存的力道俱都聚於右手，摸着一塊茶碗大小的岩石藏於手中，任由身體癱軟下來，仿佛已然死去一般，想要引誘的那隻禿鷲飛下來。
那隻禿鷲也極是小心謹慎，看到石小川僵臥半天沒有動彈一下，終於飛到半空，連着盤旋了好幾圈，漸漸飛低。石小川眯着眼睛，感覺心跳也快了起來，盼着它速速下來吃自己。那隻禿鷲又盤旋了兩圈，終於扑打着翅膀，撲到石小川的身上，尖叫一聲，就要啄他的眼睛。
石小川突然睜開了眼睛，使出所有的力氣，照准了禿鷲的腦袋砸了過去。哪知道那隻禿鷲原也存了戒備，一看他眼睛睜開，翅膀便用力扇動，身子往上一衝，石小川這一下就打了個空。禿鷲飛到空中，幾片羽毛悠悠蕩蕩地飄落下來。它打着盤旋，尖叫幾聲，在石小川聽起來，那尖叫聲充滿着嘲諷，仿佛在說：你這點伎倆可莫想騙得過我。
石小川心中暗嘆，連道罷了，右手軟軟地垂下，石頭從手中掉落，滾到一旁。他心想：禿鷲兄，我嚇着你了，確是我的不該，稍等片刻等我餓死了，你就可以吃了我，我們也算是扯平了。可是那隻禿鷲既是受了驚嚇，時而棲息，時而盤旋，再也不肯靠近。
石小川看了它一會，心裏覺得厭煩，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已是油盡燈枯，神志漸漸模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覺得左手臂上一陣尖銳的疼痛，他猛地睜開眼，看到那隻禿鷲正在啄食自己的手臂，一啄之下，血就流了出來。這回看到石小川睜開眼，那隻禿鷲竟然並不驚惶逃走，只是抬起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仿佛看穿了他已經再無力氣反抗，便又低下頭去連着啄了幾下，傷口越發地變大。
石小川心想：禿鷲兄啊，你也餓得慘了嗎？竟然等不及我死，打算生吃了我。禿鷲啄的幾下，踱開兩步，又走上前來，這回改啄石小川的胸口，一啄之下，噹啷一響，一件東西從他懷裏掉了出來。禿鷲趕着啄了幾下那東西，堅硬之極，它叼在嘴裏，一甩頭，將那東西甩到旁邊。石小川一看，原來是他父親的號牌，從穆楓手上搶過來，便放在了自己的懷中。他頓時激怒，也不知道從哪裏突然生出一股力道，猛一伸手，捏住了禿鷲的脖子。禿鷲驚惶，拼命扑打翅膀，想要跳起，兩隻鋒利的爪子去抓他面門。
石小川伸出另一隻手，扭住禿鷲的脖子，使力一擰，將它脖子擰斷，頓時斃命。他哈哈大笑，大喝道：「你休想吃得了我！」他再擰的幾擰，將禿鷲的脖子生生擰斷，流出血來，他不管不顧，張嘴接住，幾滴入肚，正要將禿鷲塞入嘴裏，一隻檮狍不知什麼時候躥到他身邊，張嘴咬住了禿鷲。石小川哪肯放手，抬腿去踢那檮狍，喝道：「你也休想從我手裏搶走。」又有一隻檮狍躥了過來，一張嘴咬住了他的腿，後面又跟得三四隻，嘶嘶作響，圍了過來。石小川一驚，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心想：我這回大概是要死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銳響破空而至，一枚石子疾飛而到，打在了咬住石小川腿的那隻檮狍額頭，它倒在地上，當即斃命，就聽得穆楓大喝道：「好個孽畜，膽敢傷人！」聽到這聲音，石小川突然覺得心裏一陣放鬆，手中的禿鷲就被搶了去，剩下的檮狍俱都轉身就逃。他撲騰站起，也不知道是鷹血入肚，還是心頭振奮，拔步就追，想要奪回禿鷲，可才奔得幾步，腳下一軟，撲跌在地，等他抬起頭來，那幾隻檮狍各自鑽入孔穴，躲在裏面惶急亂叫，忙亂之中也不知道搶走禿鷲的哪只檮狍，又是鑽入了哪個孔穴。
石小川心裏發急，撐了幾下，想要站起，這個時候一隻大手伸到他肘下，將他托住，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說道：「哎呀，這幾天你受罪了。」石小川扭頭去看，正看到穆楓笑眯眯的一張臉，他心頭怒起，甩手將他的手摔脫了，一衝而起，奔到岩壁上的孔穴邊，就要伸手進去，把禿鷲掏回來。
穆楓趕忙攔住，說道：「你看準了是哪個孔穴嗎？若是伸錯了，這隻手可就保不住了。」石小川一驚，到的現在，他就是抱定了一個念頭，一定要把那隻禿鷲搶了回來。就聽穆楓在耳邊說道：「檮狍這種畜生貪婪之極，既是搶到了，拼命也要護住，就算你找對了孔穴，伸手去搶，慢得分毫，也難保不被它把手咬斷。」
石小川扭過頭去，不去理他，此時他腹中飢餓，身子顫抖，耳中嗡鳴，猶自強迫着自己在腦子裏急速閃過方才的情景。穆楓偏不識趣，兀自說道：「何必與這些畜生計較，干冒這等風險，這又是何苦呢？」他語氣輕鬆，當中含着一絲笑意，似乎認準了石小川並不敢伸手進去，石小川卻眼中猛地一亮，他一伸手，將手伸入一個孔穴，一把抓住了那隻禿鷲，孔穴里的檮狍嘶叫不已，不肯放過。石小川到底力弱，奪了幾下，沒有奪出來，卻覺得一隻尖利的爪子搭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不由心裏一急。
就在這個時候，穆楓突然大吼一聲，使上了「龍吟功」。孔穴里的檮狍嚇得丟下禿鷲，往深里逃，石小川就勢伸手出來，手裏牢牢地抓着那隻禿鷲。他搶得回來，就要往自己嘴裏塞，被穆楓一把攔住。穆楓笑道：「這可不能吃。」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掌貼在了石小川的後心。石小川只覺得一股內力輸入，暖洋洋地，舒適萬分，身子一軟，早被穆楓托住，只聽得穆楓說了句，「小哥真是受苦了。」他便昏了過去。
等他甦醒過來，已是夜色沉沉，他發現穆楓找來了柴火，生起一堆火來，左臂上的傷口已經包紮好，雖是腹中依然飢餓，卻渾沒了疲勞困頓。他抬頭看到穆楓正坐在對面，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問道：「我剛烤了野兔，要不要吃？」濃香撲鼻而來，石小川哪裏還忍受得住，一骨碌坐起，抓起來就吃，有如風捲殘雲。
待吃得稍稍飽了，他看到穆楓臉上似笑非笑，怒氣上撞，大聲質問道：「你是存心作弄我，對不對？」穆楓故作驚訝，說道：「小兄弟，真是抱歉。我是個粗人，忘了問你帶沒帶着乾糧，自顧着自己閉關，害你吃了不少苦頭。」石小川吃罷，氣鼓鼓地倒頭睡下，聽得穆楓悠然說道：「你好好歇息，明天就可以學武了。」
第二天早上，穆楓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幾個燒餅，等石小川吃罷，他將一段樹枝丟在了石小川面前，說道：「我猜你現在特別想打我，不妨試試。」石小川一把抄起，劈頭打了過去，穆楓雙手背在身後，早已閃到他身後，笑道：「這麼慢，怎麼打得到人？」石小川回身一掃，穆楓的身子如斷線的風箏，飄了出去，又沒打着。他搶步跟上去，手中的樹枝急揮，連着劈了幾下，可是穆楓身形急轉，俱都躲了開去，一雙手始終背在身後，嘴裏嘖嘖有聲，笑道：「給你打，你也打不着，可不是急煞人了。」
石小川怒火中燒，連聲大喝，將一條樹枝使出刀法的招式，步步緊追，可是任他如何使力，連穆楓的衣角也沒打着，到得後來，呼呼直喘。穆楓突然冷笑一聲，說道：「你打夠了？現在輪到我了。」他從身後拿出一段樹枝，輕輕一撥，石小川跌倒在地。
石小川一個翻身，剛剛跳起，穆楓又是手臂輕抬，嗖的一聲，他身上又中了一下，竟有幾分疼痛。他一驚，就聽穆楓冷笑道：「你打不到人，難道連招架也招架不住嗎？我可只是使了一成都不到的功力。」穆楓一邊說着，一邊又是連着幾下打了過來。石小川趕忙招架，可是哪裏招架得到，身上又挨了好幾下。穆楓越打越快，石小川手忙腳亂，步步後退。
穆楓臉上露出鄙夷之色，搖頭說道：「杜乘風真是沒有眼力，怎麼會說你是個天生學武的材料？」他嘴上說着，手上絲毫沒有放鬆，呼呼呼又是幾下，都打在了石小川的身上。聽他辱及杜乘風，石小川一股熱血衝上頭來，嗔目大喝：「不許你這麼說我大哥！」他猛地跳起，就躲開了穆楓揮過來的一招，手裏的樹枝筆直的劈了下去。
穆楓的臉上突然閃過一絲欣喜之色，呵呵笑着，身子往後退去。可是接下來一幕就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只見石小川猛地衝到大石邊上，頭也不回，一頭跳了下去。原來石小川對他實已是厭惡之極，既是將他稍稍逼退，便跳下懸崖，豁出性命也要從他身邊逃走。穆楓哎喲一聲，搶步去追，卻是遲了半步，看到石小川的身子直墜而下，他未及多想，也是跟着跳下。
石小川從幾十丈高的懸崖一跳而下，掉入水中，直沉水底，連着嗆了好幾口，胸口難受之極，想要分水而上，浮出水面，哪知道一股暗流涌到，將他卷裹着在水裏翻騰，漸漸神志模糊，心裏想着：我這是要死了吧？便昏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