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安息地(上)
「這個小山村四面環山,雖然地勢略高,但是卻幾乎沒有任何戰略防禦優勢,敵人可以從四個方向同時發起進攻。 」
在臨時指揮中心,看着雷震親手堆制的地形沙盤,幾乎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沒有援軍,沒有堅固的防禦,沒有足夠的武器,如果我們堅守不出,任由敵人的馬隊在取得足夠衝刺速度後,對村落發起進攻,這個小山村很可能會被敵人一舉攻破!而根據我的判斷,敵人很可能從地勢比較平坦,更適合馬隊發揮衝鋒優勢的西側,對小山村發起衝鋒!」
雷震伸手輕點着沙盤上西側的一角,沉聲道:「所以我們必須要主動出擊,依託地利層層狙擊馬隊,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也必須要把這支部隊攔在村外!」
所有人都在點頭,僅憑那些手裏拿着火槍土炮甚至是草叉菜刀的村民,想要抵抗馬隊絕不可能,一旦放任土匪的馬隊衝進小山村,他們勉強積累出來的勇氣就會在馬蹄的轟鳴和閃亮的馬刀面前徹底崩潰。
「羅三炮!」
雷震把兩面三角形的旗子插到了沙盤西側,沉聲道:「這批馬匪行動如風,又都是一流槍手,想要對付他們,必須要拉開足夠的距離才能自保。
所以由你帶領瘟神負責狙擊西側馬隊!」
一名百發百中的神槍手,外加一個根本不會用槍的爆破專家,面對這樣奇怪的組合,羅三炮的臉上卻湧起了一絲不能掩飾的敬佩,他凝視着雷震,放聲喝道:「是!」
「在村子的東側,有一片茂密地叢林。 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就是因為地形的限制,敵人絕對不可能投入大規模部隊,如果在這裏層層設伏,帶領會使用槍械的村民,利用地形優勢和敵人打游擊戰。
在北側的戰場,我不要求你們消滅敵人,只要能抑制住他們的進攻,就是勝利!」
說到這裏。
雷震把自己的目光落到了九叔的身上,「九叔,在淞滬會戰時,您曾經帶領青幫子弟依託各種地形層層狙擊日軍,為國軍撤退贏得了寶貴時間,就連日本軍人都對您帶領的青幫子弟又敬又恨。
您是防守戰方面地專家,我就把北側戰場的防守任務交給您和猴子了!」
九叔盯着沙盤上東側的地形,用力一點頭。 沉聲道:「如失陣地,請斬我頭!」
雷震笑了,到了這個時候,他終於知道九叔為什麼被稱為青幫內最擅守的戰爭專家。
僅憑這股不成功則成仁的豪氣,和他老人家在江湖上打滾了幾十年卻依然屹立不倒所積累下來的可怕經驗與人生閱歷。 就足以讓他把東側戰場守得猶如銅牆鐵壁壘。
「而在村子的北側,是一片坎坷不平的坡地,而且散佈了數量相當地巨大石塊,無論使用什麼樣的槍械。 面對依託這些巨塊迂迴前進的敵人來說,都無法起到作用。
所以我斷定,在村子的北側,最終的勝負,將會以冷兵器來決定!而同樣面臨槍枝不同問題地土匪,大概也會派出他們的馬刀隊,來進攻北側的陣地。 」
聽到這裏,張誠的眼睛已經亮了。 而雷震地目光,當然也直接落到了他的身上。
「張誠,由你帶領長槍隊,負責防守北側陣地!」
「是!」
看着站在那裏就猶如一杆標槍般的張誠,雷震的目光又落到了孫尚香和兔子的臉上,這是他身邊最後兩個還具有實戰能力的隊員,張誠防守北側戰場絕對不輕鬆,雷震必須給他指派一個助手。
猶豫了片斷。 雷震還是道:「兔子。 你可以力舉千斤,在冷兵器搏鬥上。 只要你能傾盡全力,我相信沒有人能是你的對手,你跟着張誠!」
張誠沒有說話,他默默的望着雷震,他真地明白,雷震要親自防守村子的南側,也就是村子的入口,實在太需要一個可以信賴的助手,相比較之下,孫尚香雖然是一個女人,但是卻要比隨時可能因為膽子太小而脫節的兔子強太多了!
「鬼才,你和保護趙珺的游擊隊成員一起編成機動小組,統一配備從日本人手裏繳獲的衝鋒鎗,無論是哪個方向出現問題,立刻對他們實施火力支援。 」
在鬼才起立接令中,雷震把手伸向了沙盤的南側,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只聽到「砰」地一聲,在沒有人通報地情況下,臨時作戰指揮中心的大門竟然被人一腳踢開了。
在所有人側目而視地注視中,怒氣沖沖以最野蠻姿態闖進來的人,竟然是從小接受禮儀訓練,在任何時候都能保持着優雅風姿的趙珺。
而被她捏住手腕一起拖進房間的,赫然是那個為了避免匪災,而選擇背景離鄉,卻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妻女被輪姦至死,兒子被人開膛剖腹的村民老李!
「雷震,你這是什麼意思?」趙珺瞪着一雙因為憤怒而圓睜的雙眼,她伸手指着老李腰間那緊密綁在一起的圓管狀物體,放聲道:「告訴我,你究竟想要幹什麼?!你憑什麼讓一個無辜的村民去充當你的武器,你又憑什麼去剝奪一個人的生存權利?!」
雷震交給老李並緊緊綁到他腰間的,是趙大瘟神親手調配的一公斤烈性混合炸藥。
為了增加這一公斤烈性炸藥的威力,趙大瘟神還在老李的身上綁了一隻填裝了鋼釘、碎鐵片、幾十枚子彈,爆炸威力足以覆蓋方圓三十米內的瓶子!
看着雷震手裏還捏着一面小小的三角旗,還沒有來得及插到沙盤上,趙珺狠狠喘了幾口氣,只覺得心裏那股說不出來的鬱悶、憤怒、與濃濃的失望,頂得自己根本無法自抑,她咬着牙,雙手突然抓住堆放整張沙盤的桌子邊角,她竟然拼盡全力竟然將整張木桌狠狠掀翻。
「嘩啦……」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中。 雷震帶領鬼才在仔細觀查地形後,用了幾個小時時間堆砌起來的沙盤,隨着桌子被掀翻狠狠摔落到地上,變成了一堆再也沒有任何意義的泥土。
「老李一家慘死,在這個時候,他需要地是幫助,需要的是關懷,可是你呢。
你不但沒有幫助他重新站起來,你還親手把炸藥綁在了他的腰間,要他重新推上那輛裝滿親人屍體的大車,回到路上,等到土匪圍上去後再引爆炸藥。
大家都說人心都是肉長的,可是我覺得你的心就是石頭做的,否則的話為什麼會這麼冷,這麼硬?!還抵抗什麼。
還做什麼戰,你地所作所為,比起那些土匪來,又有好到哪裏……」
趙珺的怒罵嘎然而止,雷震沒有像她想的那樣暴跳如雷。
更沒有揮手就狠狠打她幾個巴掌,在他的臉上甚至找不到一絲波動,他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裏,手裏還捏着一面還沒有來得及插進沙盤裏的三角形小旗。 他只是低着頭。
靜靜的看着那模糊一片,再也沒有任何意義的散沙與泥土。
突然,一股說不出來地感覺重重刺中了趙珺的心臟。
也許是因為女性獨有的敏銳直覺,也許是因為她激進而大膽的行動背後,隱藏着一顆如此多愁善感的心,就在那片刻失神地瞬間,她在雷震的雙眼中,捕捉到了一絲無法言喻的悲哀。
那是一種來自靈魂最深處。 經過一天天,一年年,在一次次午夜夢回中被驚醒,在一次次冷汗與淚水中被悄悄埋沒的,深深地、濃濃的悲哀!
就是這樣一縷一閃即逝,卻讓趙珺捕捉到的悲哀,讓雷震就算是身邊站滿了可以生死與共的兄弟,就算是他下達任何一個不合常理的命令都會有人立刻去執行。
仍然顯得是如此的孤獨。 如此的寂寞。
不知道為什麼,迎着雷震那一張終於緩緩揚起的臉。
在趙珺地心裏突然湧起了一種說不出來的衝動,她真的想把這個明明堅強的無懈可擊,卻因為她的行為她的指責而受了傷的大男孩抱進自己的懷裏,用她地雙手和溫暖地懷抱,輕輕撫平他身上那種濃濃的悲哀與孤獨。
雷震真地痴了。
眼前這個叫趙珺的大女孩,她在生氣,她在斥責,但是她眼睛裏那一抹不能掩飾的關懷與溫柔,不就是當年那個臨死前仍然為他煎了最後一顆荷包蛋,就算是血流如注,倒在他的懷裏,仍然為他的未來而哭泣的二姐嗎?!
如果不是二姐的斥責,如果不是二姐的溫柔,試問在這個世界上,又有誰能打破雷震那已經堅強得無懈可擊的心靈防線,讓雷震如此的失態?
迎着雷震如此怪異又是如此專注的眼神,看着他臉上突然揚起的親近感,從來沒有品嘗過的慌亂突然擊中了趙珺,讓她突然覺得自己心跳加快臉龐發燙,就連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你別以為這樣瞪着我,我就會怕你!」
在一倉促間,趙珺慌亂的找到了一個可以讓自己堅強起來的理由,她迎着雷震的凝視,努力挺起了自己的胸膛,一想到那個被雷震一刀斬掉了頭顱的女道童,一想老李腰間可以讓他碎屍萬段的炸藥,趙珺終於恢復了勇氣,放聲叫道:「你帶的這批兄弟,包括九叔在內,就算他們不說我也能看得出來,他們對你是又敬又怕。
是啊,你這麼喜歡殺人,敵人你殺,已經失去了抵抗意志的女人你也殺,平民你可以當成武器利用,仇恨可以被你當成武器利用,就連血脈相連的親情你也可以利用,在這個世界上,你又有什麼不敢做不能做的?可是我告訴你,一個沒有原責,為了追求勝利可以不擇手段的人,就算是可以不斷取得成功,他的內心深處仍然是空虛的,因為他就是一個獨夫,一個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更找不到人一起分享勝利快樂的獨夫!像你這樣的人,我趙珺又有什麼好怕的?!要我真怕了,我還革什麼命,還加入什麼中國共產黨,老老實實的當我的大小姐。
享受上流社會的生活不就行了?!」
「是啊,死並不可怕。 」
雷震終於說話了,他地聲音帶着絲絲金屬質感的顫音,聽起來就好像是從他的胸膛里直接擠出來的,「可怕的,是繼續活下來。 」
聆聽着雷震的話,趙珺不由自主的輕輕一顫,她不是怕了。 是因為她在這個時候突然想到了一句不知道是哪位哲人曾經說過的話……戰場,是死者地安息地,生者的失樂園。
雷震輕聲道:「跟我來,好嗎?」
這不是命令,而是一個詢問。
就連趙珺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雷震的低語,她就像如中魔咒般,忘記了對他的憤怒與不滿。
就像是一隻呆頭鳥般,乖乖跟在他的身後,走出了這間臨時作戰指揮室,全然沒有了平時大小姐指氣頡聲的氣勢。
他們來到這個小山村已經將近十個小時了,在這十個小時內。 整個小山村已經發生脫胎換骨的變化。
在一個個用稻草紮成的槍靶面前,一群剛剛放下鋤頭地男人和女人,揮舞着手中粗製濫造的長槍和大刀,在其中一個村民的指揮下。 正在練習刺殺和劈砍。
雖然他們沒有經過什麼專業訓練,更缺乏職業軍隊的配合,就連負責訓練督導他們的張誠,也呆在臨時指揮中心裏面,但是他們卻一個個神情專注,在用力吼叫聲中,在揮汗如雨中,他們手中地長槍或大刀。
一次次揮出,狠狠斬落在那些稻草人身上,發出哧哧的沉悶聲響。
從這些人的身邊走過,趙珺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一股股雖然微弱,但是卻如此專注地殺氣,正在這一次次刺殺與劈砍中,從村民的身上慢慢釋放。
在村外的某一個角落。 突然傳來一陣排槍的聲響。 十幾個手持槍枝的村民,趴在地上正在對着擺放在一百米外的槍靶努力練習射擊。
雖然子彈經常連槍靶都沒有打中,雖然有些人打完一槍,還要在槍膛里重新填裝火藥,安裝鉛制的彈丸,就連他們的雙手都被火藥醺黑,但是他們仍然按照羅三炮地指導,練習得一絲不苟。
而一些村民更在用泥土,重新加固村子不知道多少年沒有修葺過的低矮石牆,在一些重要的位置,甚至插下了削尖的竹籤。
因為工作太過忙碌,沒有參加臨時作戰會議的趙大瘟神,更坐在一批剛剛燒制出來的陶罐面前,往裏面小心翼翼的填裝火藥,每填裝好一個,就有人負責把它送運到村外,雖然不知道它們到底會放到哪裏,但是可以想像得出來,這些武器在戰鬥開始後,一定會發揮出讓馬匪意想不到的效果。
現在與其說他們身處地是一個偏僻地小山村,不如說是一台已經被發動,再沒有為了任何退路,為了生存必須要和強敵決一死戰的戰爭機器!
雷震伸手指着他們身邊地房屋,道:「你看到了嗎,不只是在老李的身上,在每一幢房屋裏面,我都讓瘟神放置了炸藥。
可是除了保護你的游擊隊,以什麼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理由反對,所有的村民都認可了我的決定。 」
「這裏是他們的家,是他們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地方。
俗話說得好,破家值萬貫,你以為他們願意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家,被炸成一堆廢墟嗎,你以為他們願意自己失去家園,頭頂再也沒有瓦片為他們遮風擋雨嗎?」
趙珺在搖頭,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升斗小民,對家都會有着絕對的眷戀。
看着那一幢幢破破爛爛,更安放了炸藥的房屋,看着那一個個原來拿慣了鋤頭,現在卻拿起了武器的村民,趙珺明白了雷震還沒有說出來的話。
和「家」相比,更重要的,是人的命!如果連人都沒有了,要家還有什麼用?!
但是趙珺仍然忍不住道:「不就是一群土匪嗎,就算沒有這些村民的幫助,我想以我們手中可以動用的力量而論,又佔據了地利優勢,也不會比一群只能用烏合之眾的土匪差了吧?雖然我不太懂軍事,更不知道如何指揮戰爭,但是我認為,只要你們可以出其不意。
對土匪發起突然攻擊,就足夠給他們一記無法承受的重創。 根本沒有必要使出這種玉石俱焚的戰術吧?」
她還真是不懂軍事,更不懂指揮戰爭啊!
雷震抬起了頭,他望着頭頂一抹如此飄渺,又是如此靈動無方的白雲,看着它隨着輕風,緩緩的向遠方飄逸,雷震輕嘆道:「你到現在還認為。
我們要面對地,只是一批烏合之眾的土匪嗎?你對我的印象已經壞透了,師娘更因為我的決定而氣得生生昏倒,如果不是必要,老李不想活了,讓他找根繩子上吊去,我何苦再往他的身上綁炸藥?」
嗅着風中送過來的潮濕氣息,雷震輕聲道:「日本情報部門執行部隊實力比我們強。
陳公博手下的上海保安部隊實力比保護你的游擊隊強,張鬍子帶領地土匪實力當然要比這個小山村的村民強。
如果說他們是強強聯手的話,我們就是弱弱聯手,如果我們想在這場敵人太強,我方太弱的戰爭中取得勝利。
就必須要無所不用其極,利用一切可以動用的方法和手段削弱敵人,節節狙擊,層層抵抗。
把每一幢房屋,都變成敵人的墳墓,每一個村民都變成最悍不畏死的勇士,只有這樣我們才有一線生機。
至於什麼仁義道德,什麼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這些東西,也只能活着的人,才有資格去違反!」
……
晚上地夜風徐徐吹拂。 將絲絲清涼與舒爽傳送到每一個周落,悄悄帶走了一天的煩躁與浮熱。
在這樣的好天氣下,頂着頭頂那輪圓圓的銀月,就連蟋蟀此起彼伏的歌兒也顯得動聽起來,一群螢火蟲更在空中左右盤旋飛舞,將它們身上那一縷縷淡淡地光彩,毫無保留的傾灑。
站在這樣一片天與地之間,任誰的心情也會變得開朗起來。 更不要說人逢喜事心情爽的張老大了。
在張老大地懷裏。 貼身放着十根金條,這筆錢已經足夠他在這片窮山僻壤搶上二十年。 更何況在他的懷裏,還放着一封大大的,蓋着上海市保安部隊大印的委任書。
只要他能攻下那個像雞窩一樣不堪一擊,丟進去一顆石子都能讓他們大驚小怪唧唧喳喳半天的小山村,無論死活的找到相片上的兩個女人,他這個出身草莽,遇到官軍圍剿,就像是老鼠見到貓的張鬍子張大哥,可就要搖身一變,成為地方保安團地團長了!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時來運轉吧?
現在回想起那個招安了自己,親手把十根金條和委任書交到他手中的男人,自以為天是老大他是老二的張鬍子張大哥仍然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張老大必須承認,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他這一輩子,真的還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就是在一天前,有一個男人單獨走進了張老大的山寨。
前來拜山地,是一個四十多歲地男人,本來應該正處於一個男人心智、體能巔峰狀態,可是歲月已經在他的臉上,刻下了深深地印痕,而他那又干又瘦的身體,更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現在還吃不飽飯,導致營養攝入嚴重不足。
但是他的眼睛,看起來卻像鷹!
「在下關興節,現任上海保安部隊情報科科長!」
張老大真的不知道上海保安部隊情報科科長是一個多大的官,他更不明白,這裏距離上海已經有兩三百公里之遙,這位上海保安部隊情報科的科長幹嘛要來拜會他這個小土匪頭子,但是當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彼此對撞在一起,張老大卻覺得雙眼一陣刺痛!
上海保安部隊情報科,不可能像藤原楓帶領的部隊一樣,人手裝備一支百式衝鋒鎗,但是在關興節的手中,卻掌握着比衝鋒鎗更強大的武器。
十根金條,整齊的擺放在鋪了黑色絲絨的木盒中,黑與黃的對比看起來那樣的鮮明,看着那一片金黃,那一片燦爛,也難怪張老大的雙瞳在瞬間就猛然收縮,更忍不住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而這一切,當然沒有逃過關興節的觀察。
「張老大,在我們正式談生意前,我想請你先明白當前的局勢。 如果方便的話,請你派自己的兄弟,去周圍看一看吧。 」
關興節沒有轉彎摸角,甚至沒有浪費時間,他盯着張老大,沉聲道:「你地這個山寨,已經被我們包圍了。 只要我一聲令下,或者在半個小時裏還沒有完整無缺的出去。
我的手下聯同皇軍特別行動部隊,就會對這個山寨發起強攻。 依我看,大當家你的這批兄弟,能擋住十分鐘,已經是一種奇蹟了。 」
張老大被驚得霍然站起,而關興節卻找到一個張老大不知道從哪裏搶來的椅子,大模大樣的坐在了張老大的面前,他端起張老大面前的酒杯。
不動聲色地把裏面的烈酒一飲而盡,然後淡然道:「如果你認為抓住我,可以逼着他們退兵的話,你不妨試試。 」
張老大沒有派人出去觀望,他清楚的知道。 像關興節這樣一個帶着十根金條前來拜山的人,根本沒有必要虛言恐嚇。
試問,肉包子打狗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又有幾個人願意去做?他這一輩子殺人無數。
可是就連他都無法和這個叫關興節的男人對視,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又怎麼可能是什麼善男信女?
張老大看着坐在自己面前,抓起酒壺用平穩地動作,添了一杯酒的關興節,突然抓起桌子上的尖刀,從盆子裏挑出一塊燉得噴香的豬肉,送到了關興節的面前。
沉聲道:「請,請吃!」
關興節真地張開嘴,咬住了刀尖上那塊肉,用力咀嚼,張老大的眼睛裏精光一閃而過,他眯起了雙眼,審視着道:「你就不怕,我乾脆手往前一推。
把你捅死了?要知道兔子還有三個窩呢。 這是我張某人的一畝三分地,就算你們是強龍。
人多槍多,我這條地頭蛇也總有辦法帶着十根金條逃出去,用這些金條過上有滋有味的小日子。 」
關興節笑了,他笑得陰冷而詭異。
「嘣!」
關興節塞滿肉塊地嘴裏,傳來一聲沉悶的崩響,在張老大不敢置信的注視中,關興節一臉平淡的繼續咀嚼着,當他把嘴裏的食物全部咽進胃裏後,他突然扭頭用力一吐。
一根半寸長的刀尖,混合着還帶着血絲的口水一起飛濺出去,狠狠扎在了身邊一根原木製成的柱子上。
關興節從口袋裏掏出一塊乾淨地手帕,用斯文的動作擦掉了嘴角的油漬,但是他的話卻當真是語出如刀:「我關興節的命,從來不會交到別人的手裏。
而想我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是到了現在,也沒有一個還活着!」
張老大看看那截扎在木柱上的刀尖,再看看自己手中被關興節用牙齒生生咬斷,已經失去殺傷力地尖刀,他地眼角在不停的輕跳。
試問,面對關興節這樣一個人,面對不可抗據地毀滅性力量包圍,面對十根金條,面對關興節補加的一份委任書雙重誘惑,如果你是殺人無數,早把什麼仁義道德,什麼慈悲,什麼禮義廉恥踏在腳下,見錢就搶,見女人就強姦,不服就殺的張老大,你會怎麼辦?!
現在張老大當真稱得上春風得意,他已經可以看到在自己的面前那條坦蕩的仕途大道。
關興節到底是一個什麼官他現在還搞不清楚,但是看到藤原楓,他卻立刻心悅誠服的低下了自己的頭。
這可是一個日本軍官啊!
就算是在這片大山中當土匪,他張老大又怎麼可能不知道日本人的歷害?能巴結上這麼一棵大樹,他張老大以後還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想娶上幾房女人,就娶幾個女人?
就這個時候,隊伍的前端突然傳來了一陣騷亂,正在做着美夢的張老大不由皺起了眉頭,低聲喝道:「老三你去看看,前面發生了什麼事。 」
雖然張老大並不認為以自己這一百多號人,六十七條槍,去進攻一個小山村,有必要玩什麼兵分兩路夜襲,但是這可是皇軍軍官的命令。
他剛剛接受招安,當然得表現得乖一點,辦事利索一點,如果搞砸了,對他的前途可是有相當的影響。
讓這支夜襲小山村的隊伍發生小小騷亂的,是一個趴在大車上。
就算是看到土匪也沒有力量再起來逃跑的村民,而在這輛大車上,赫然還堆放着幾具衣衫破破爛爛,全身上下到處都是傷,就算是死臉上也殘留着痛苦與掙扎神色地屍體。
當借着月色看清楚這一切,老三立刻放鬆下來,轉頭對那些大驚小怪的手下狠狠瞪了一眼。
老三認識那個趴在車轅上,連爬起來的力量都沒有的男人。
當天他就是當着這個男人的面。
玩弄他的女兒,指使手下的兄弟輪姦她老婆,直至把兩個女人輪姦至死,在幾個小時時間裏,這個男人除了不停的哭,不停地哀求外,不停的磕頭,磕得連額頭都破了之外。
就連最基本的掙扎都不敢有,這樣一個垃圾中的垃圾,這樣一個不是男人的孬種,很明顯是就連把大車上的屍體拉回山村的力量都沒有了,面對這樣一個廢物。
又有什麼好驚懼的?!
「滾開!」
帶着一臉不屑與嫌惡,老三伸腳在對方地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道:「立刻滾開給爺讓路,信不信惹得爺不高興。 就在這裏把你一刀一刀活剮了?!」
那個趴在車轅上,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的村民身體在不停的顫抖,他一定聽出來老三的聲音,所以才嚇成了這個樣子吧?
老三再次在對方地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滾!」
那個村民終於回過頭了,在這個時候,他由於過度激動,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跳動。
他的牙齒不斷對撞在一起,更是發出咯咯的聲響,在一片銀色地月光下,他佈滿眼淚、鼻涕的臉,看起來當真是說不出的可憐,更是說不出的詭異。
「呼呼呼……」
從他喉嚨里擠出來的聲音,更是讓人根本無法分別,他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 面對這樣一個孬種。 老三再次抬起了自己的腳。
但是他的腳還沒有落到對方的身上,他地身體就徹底凝滯了。
因為當這個男人轉過頭的時候,老三才看清楚,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團黃豆般大小的火花,正在這個男人的腰間跳躍不息。 而幾乎在同時,一股熟悉的味道也傳進了老三的鼻子。
老三的臉色變了,因為他清楚的知道,這是……硝煙地味道,在這個男人地身上,綁滿了炸藥!
「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我認得你,就算是化成了灰我也認得你!就是你攔住了我們!就是你強姦了我老婆閨女!就是你把我兒子的心都挖出來了!」
悽厲地哭嗥聲狠狠撕破了這一片寂靜的暗夜,在瘋狂哭泣瘋狂的嗥號聲中,身上綁着一公斤烈性混合炸藥,早已經生無所戀,早已經痛不欲生的老李張開了雙臂,拼盡全力抱住了因為過度驚駭與意外,全身都狠狠一僵的老三。
沒有人知道老李的雙臂在這個時候究竟爆發出多大的力量,但是老三卻只覺得自己的腰就是被鐵鉗給鎖住了。
聽着夾在兩個人身體中間的導火索哧哧燃燒的聲音,聞着那股刺鼻的硝煙味道,老三下意識的拼命掙扎。
但是他練過鐵布衫,一拳就可以砸斷六塊青磚,當真稱得上武力過人的身體,在這個要命的時候,竟然無法掙脫一個普通村民的手臂。
「你好狠啊!我和你無冤無仇,為了躲你們,我帶着一家老小離開了村子,可是你們為什麼要殺了我全家啊!你賠我,賠我的老婆,賠我的閨女,賠我的兒子!」
老李望着在自己手臂里拼命掙扎的老三,他突然放聲大笑,「老婆,閨女,兒子,你們睜大眼睛看清楚了,俺老李給你們報仇了……」
「轟!!!」
綁在老李身上的一公斤烈性炸藥終於爆炸了,一團火焰夾雜着老李的血老李的肉,老李的笑,老李的怒,老李的恨,狠狠揚起,直直飛起三十多米高,才翻滾着嘆息着,飄飄揚揚的傾灑向這片無道無公的天與地之間。
而在同時,幾十枚鋼釘,幾十塊砸爛了老李家的鐵鍋填裝進玻璃瓶的碎鐵片,幾十發百式衝鋒鎗子彈,在超音速爆炸波的推動下,歡呼着,又蹦又跳又飛又旋,對着方圓幾十米範圍內,進行了一次無差別攻擊。
面對這樣絕對意外的一幕,站在老三身後的土匪,只覺得一片最可怕的熾熱氣浪撲面而來中間還摻雜着金屬被燃燒的氣息,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這股金屬風暴徹底席捲。
在這個時候,懷裏裝着十根金條和一份蓋着大紅印章委任書,還做着升官發財美夢,還想着夜襲任務的張老大,他的手下當真是一片雞飛狗跳,當真是一片哭爹叫娘。
當硝煙終於散盡的時候,匆匆趕到隊伍最前方的張老大真的驚呆了。
對方只是用了一個就算是活下去,也會慢慢發瘋的村民,用一輛裝着幾具屍體的大車,就對他苦心經營了近十年,才拉起來的隊伍進行了一次絕對無法承受的沉重打擊。
在一片硝煙與血腥混雜的氣息中,到處都是痛苦的呻吟,到處都是躺在地上,鮮血不停從身體裏流淌出來的人,到處都是被炸得支離破碎的殘肢。
粗粗一數,至少有二十多人被這樣一場自殺式襲擊席捲,就算是沒有死,在短時間內也根本不可能再參加戰鬥。
無論是不是被雷震利用,拉着罪魁禍首的老三和這麼多土匪一起上路,老李他終於為自己的妻子兒女報了仇,終於可以挺起胸膛,帶着屬於一個男人的尊嚴與勇氣,去見自己的家人了。
望着眼前這一幕,胡老大當真氣得全身發顫,看着那些跟着自己幾年時間,現在卻躺在血泊中痛苦的呻吟,無助的求助卻明顯已經回天乏術的手下,看着那一片片血肉模糊,再也沒有半點人樣的屍體,胡老大根本分辨不出來,哪個是那個該死的村民,哪個是他的兄弟老三。
老三也姓胡,是他的親弟弟!
胡老大猛然拔出了自己身上的駁殼槍,他對着天上連開了幾槍,嘶聲狂叫道:「兄弟你先別走,我一定要找到主使的人,把他千刀萬剮,我一定要殺光整個村子的男女老少,把他們殺得雞犬不留來為兄弟你陪葬……」
胡老大的話音未落,遠方的風中,傳來了一陣沉悶的轟鳴,側耳聆聽着這一聲接着一聲的轟鳴爆響,胡老大的臉色再次大變。
這爆炸的聲音,來自小山村的西側,他的二弟,也是他們馬隊的隊長,正在帶領四十多名擅長馬戰的兄弟,從西側對小山村發起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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