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天下無雙(下)
「報告!」
隨着雷震這個上尉師長一步登天,而水漲船高,成為野戰醫院院長的醫生,跌跌撞撞的跑師指揮部,他放聲叫道:「師座,部隊裏有一部分兄弟不願意將他們個人攜帶的水上交出來,在一名營長的帶領下,當眾抗命,現在已經引起了小規模的嘩亂!」
聽到「嘩亂」這個詞,在師指揮部里的雷震、鬼才、羅三炮三個人心臟同時狠狠一沉,他們這支暫編第五師,本來就是一支臨時拼湊起來的烏合之眾,他雷震雖然被大家稱為師座,更為整師重新設定了指揮系統,但是維繫這支部隊的核心凝聚力,憑的就是他們個人魅力。
現在暫編第五師,四面被圍孤立無援,註定要全軍覆沒,在這種時候,士兵們還能和十倍於己的敵人頑強戰鬥,憑的就是身上不屈之血氣,一旦部隊嘩亂甚至是直接產生內訌式的衝突,他雷震的統率力,部隊的核心凝聚力,士兵們的鬥志,在瞬間就會徹底崩潰!
在一片有起伏坡地掩護,不會被流彈打中,更不用擔心敵人狙擊的陣地上,孫尚香正在和一個營長隔着三四米距離狠狠對視。
而孫尚香帶領的特務排,和那位營長帶領的部下,更是各自站在自己長官身後,形成了徑渭分明的兩個陣營。
只要看看孫尚香和那個營長兩個人幾乎噴出火焰的眼睛,還有他們下意識捏緊的雙拳,任何人都明白,這兩個人都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大敵當前,你們在幹什麼?」
就在這個最要命的時候,一聲炸雷似的怒吼,猛然在他們身後揚起,孫尚香和那位營長一起順着這個聲音傳來的方向扭頭。
赫然是他們的師長雷震,帶着羅三炮和鬼才及時趕過來了。
「知道我們面前有多少敵人嗎?」
雷震快步走到孫尚香和那位營長地面前,他伸手指着山下,怒喝道:「他們是一個師團,有整整兩萬多人!我們就算是睡覺,都要睜開一隻眼睛,我們就算是吃飯,也要一隻手抓着槍。
只有做好所有的準備,我們才有資格,去頂住如此強大的敵人進攻!可是你們呢,你們在戰場上,在前沿陣地上,在幹什麼?你們的眼睛在看着哪裏,你們的槍又指着哪裏?」
「報告師座大哥!」
在暫編第五師,能夠用這樣奇特的詞語來稱呼雷震的。
當然是從上海就跟着雷震的親支近派,孫尚香指着和自己大眼瞪小眼,當真稱得上寸步不讓地營長,道:「今天您親自下令,讓我協助醫生。
把全師所有人身上的水壺收集到一起統一管理,可是這個傢伙當眾抗命也就算了,還大模大樣的說着什麼就算是師長親自來了,他也絕對不會把水交出之類的話。
兄弟們氣不過,就和他這樣頂起來了!」
聽着孫尚香的報告,雷震點了點頭,而他的目光,在這個時候已經落到了那位營長的臉上,「你叫什麼名字?」
迎着雷震那雙在陽光下爍爍生光,鋒利得幾乎可以直接刺穿心臟的眼睛,那位營長心臟不由自主地狠狠一跳。
但是他仍然揚起了自己的下巴,用力回答道:「報告師座,我叫王鐵漢!」
不等雷震再說話,這位臉色黝黑,身材並不高大,卻結實寬厚,當真有着幾分鐵漢氣勢的營長,就繼續昂着脖子。 叫道:「報告師座。
王鐵漢不想抗命,但是王鐵漢和身邊的兄弟們。 不服!」
「我知道現在我們陣地上唯一的水源被敵人炸斷,師座要全師所有人水壺都收集起來,統一分配,這是正確地命令。
但是,現在實在太熱了,一直窩在被太陽直直曬着,比蒸籠還要悶氣的戰壕里。
敵人就算是不發起進攻,兄弟們身上的汗還是一直往下流,我怕水壺被收繳上去,不出一天,就會有兄弟支持不住了!」
說到這裏,這位王鐵漢營長,伸手指着孫尚香,道:「所以在他們跑到陣地上收兄弟們身上的水壺時,就算是為陣地上地兄弟們考慮,我也不能不問一聲,他們什麼時候,會給我們發送多少水。
可是他們竟然告訴我,水,他們一壺不少的要全部收上去,而定時發送,就不要想了!我王鐵漢不怕死,我的兄弟既然敢留在這裏,也沒有一個是孬種,但是我不希望自己的兄弟,因為水壺被收上去,還沒有被敵人打死,就活活渴死了!」
聽着這位王鐵漢營長喊出來的話,雷震點了點頭,他突然道:「你知道我們在陣地上狙擊了敵人將近三天,陣亡了多少人,而我們臨時建成的野戰醫院裏,又躺着多少重傷員嗎?」
「不知道!」
王鐵漢道:「我只知道,一開始跟着我的兩百多個兄弟,現在陣地上還有一百零三個!至於十三個被送進野戰醫院裏的兄弟,究竟還活着幾個,我在戰場最前線沒有部隊換防,更沒有時間去看他們,所以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知道。
我們和數倍於己地敵人激戰三天,打退敵人十七次進攻,在這期間,我們一共陣亡一千三百二十七人,重傷四百三十二人,根據醫生的報告,還會有一百多名重傷員,因為缺乏必須的藥品,在今天會死亡。
」
聽着這樣一份如此沉重的數據,王鐵漢沉默了,而在這個時候,雷震的聲音,依然在這片陣地上的每一個人耳邊迴響,「你們都是在戰場上摸爬滾打混出來的軍人,我們都知道,身負重傷全身過度失血,最大的感覺就是渴,比任何時候都渴!傷員需要用慢慢喝水,來補充身上流出去地鮮血,而他們地傷口,更需要用大量水去清洗,才不會發炎,不會潰爛。
」
就是在王鐵漢凝神傾聽中,雷震猛然提高了聲音。
放聲喝道:「我雷震絕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在戰場身負重傷地兄弟,因為缺水清洗傷口,因為傷口潰爛,只能躺在那裏,任由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變成膿血,被活活的痛死!」
「也許你們中間有人心裏在想,反正我們在這裏拼死一戰,最終地結局就是全軍覆沒。
那些重傷員還不如早死早投胎,也能省些水讓其他人能夠作戰時間更長一些,能夠多打死幾個敵人。 但是男兒大丈夫,立於這片天地之間,就當有所為有所不為。
就算是我們全軍覆沒,就算我們最終沒有一個人能活着走出這片山坡,最少我們可以走得坦坦蕩蕩,就算是面對秦皇漢武。
就算是面對成吉思汗那些青史留名,建下不世功勳的大英雄大人物,我們都可以昂起自己的頭,告訴他們,我們身上男兒的熱血與尊嚴。
在戰場上,沒有丟!我們和他們一樣……都是英雄,天下無雙的英雄!!!」
聽着雷震如此放肆,如此激昂的聲音。
看着這個男人負手而立,任憑從山坡上斜斜掠過的勁風,吹起了他的衣襟,在烈烈飄舞中,揚起了一片再也無可壓抑,當真可以稱得上俯瞰天下,傲視蒼穹地傲驕,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王鐵漢的身體,就像是觸電似的,開始不停顫抖,一股股冰冰的麻麻的又帶着絲絲縷縷熾熱的氣息,更像是受驚過度的泥鰍般,在他的身體裏,在他地血管里,不停的竄動。
王鐵怕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這個時候。 會全身發顫。 但是他可以肯定,自己沒有怕。 他絕對沒有怕!
他王鐵漢要是害怕,要是膽小,就不會帶着就算是全軍潰散,依然牢牢凝聚在他身邊,願意相信他,追隨他的兩百多名兄弟,停下了一路撤退奔逃的腳步,自發自覺走到一個上尉排長的身後,參加了這場註定是飛蛾撲火,註定要全軍覆沒地狙擊戰。
「天下無雙,這是何等的光榮啊!」
當王鐵漢終於從自己的大腦中捕捉到了這句話時,他整個人再次愣住了。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的身體會不由自主地顫抖,他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身體裏自己的血管里,會有一條條細小的電蛇在不停的涌動。
天下無雙!
沒有錯,不需要站在世界的屋脊上,不需要功成名就,不需要手握大權,當這個男人在大廈將倒的時候,終於一掃身上的浮塵,徹底綻放出自己地光茫,帶領所有人打出如此燦爛一擊,用他們這批烏合之眾,用他們這些殘兵敗將,硬生生的支撐起一道天塹,硬硬的豎立起一根中流砥柱的時候,他就已是天下無雙!
跟着這樣一位天下無雙的英雄,跟着他一起參加了這場也許終究無法記載在史冊當中的戰爭,他們已經用一雙雙手,一縷縷縱死無悔的軍魂,揚起了一片屬於男兒最蔚藍的天!
就是對着這個男人,王鐵漢緩緩地揚起了自己地右手,在用他這一生最尊敬最認真的態度,敬完一個軍禮後,王鐵漢放聲叫道:「師座,我錯了!」
「你沒有錯!」
雷震斷然喝道:「愛護自己兄弟地軍人,又會有什麼錯?想要在戰場上多殺幾個敵人的軍人,又會有什麼錯?拿碗來!」
沒有人知道雷震在這個時候,為什麼突然會要一隻碗。
「你們營長說得沒有錯,如果不喝水,在這樣熱的山上,又要面對敵人一次次進攻,不出一天你們就得全部因為脫水倒下了。
敵人想把我們活活渴死在山上,我就是要用實際行動告訴那個狗屁竹內寬,這是做夢!我們的先人岳飛,就曾經寫出過『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這樣的豪言,我不知道岳飛和他的岳家軍,是不是真的做出這種事,但是我告訴你們,如果敵人再向我們陣地發起進攻,如果再敢和我們打起刺刀戰,你們把刺刀捅進他們胸膛,眼睜睜的看着鮮血像刺破水囊流出來的水一樣,從他們胸膛里噴出來,我絕不反對你們撲過去,先喝上他兩口!我可以保證,軍營里的兄弟。
絕對沒有人會說你是野獸,只會人人對你豎起大拇指,喊你真是他媽的一條好漢!」
從一名士兵手裏,接過一隻粗瓷大碗,雷震環視全場,道:「但是看敵人的樣子,明顯是在刺刀戰上被我們打怕了,被我們打萎了。
短時間內絕對不敢再用他們自以為是的強項,來和我們硬拼。
沒有血喝怎麼辦?我們還要活下去,還要繼續努力和他們作戰,那我們就得喝尿,喝自己地尿!如果你們有誰覺得,喝自己的尿太怪,喝得不習慣,那沒有關係。
你可以找上一個戰友,兩人一組,相互喝對方的尿!」
跟在雷震身後的羅三炮和鬼才當真是聽得面面相覷,看着雷震真的拿着那隻大碗,走到一個士兵面前。
以師長的身份,命令他當眾把尿撒進那隻大碗裏時,羅三炮不由自主狠狠的咽了一口吐沫,然後壓低了聲音道:「瘋了。
我看大哥真的是瘋了,大家相互喝尿也就算了,他竟然當眾鼓勵士兵在戰場上去吸敵人地血!我簡直不敢想像,那些日本人,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群如此瘋狂的野獸時,臉上會有什麼樣的表情,而在他們的軍事情報和未來的教科書上,會用什麼樣的詞語。
來形容我們這支部隊。 」
鬼才用尊敬的目光望着雷震,為這位老師,下了一個評語:「師父是精神地巨人,行動的……野獸!」
鬼才在謀略領域,的確有超過雷震這位師父的潛能,可是他必須承認,在統率才能上,在激發士兵不屈血氣上。 他和雷震相比那真是拍馬難及。 就算是雷震寫下了稿子。
讓他這位無師自通掌握口技的天才去照着念,縱然他能演足雷震地一舉一動。
他也無法模仿出雷震這份率性而為款款而談之下,身上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坦坦蕩蕩,當然更不可能擁有這種登高一呼,必將應者如雲的精神領袖特質。
就是在眾目睽睽,只有江東孫尚香扭頭避開視線的情況下,雷震捧起了那隻足足盛了半碗還冒着熱氣和氣冒地尿,把嘴湊到碗邊,狠狠呷了一口後,他竟然沒有直接把這種讓人聞到都喉頭打結的液體直接咽進胃裏,而是用品酒般的姿態,狠狠回味了幾番,直到舌尖上的味蕾,忠實而完整的把品嘗到的味道送進了大腦,他才一口咽下,然後瞪着面前那個士兵,放聲喝道:「你小子上火了,這尿真他媽的夠勁!」
「嘩……」
圍在雷震身邊的士兵,包括他們地營長王鐵漢都笑了,就在一片笑聲中,雷震再次把碗送到自己嘴邊,狠狠的喝了一口後,雷震道:「現在誰渴了,就先過來喝他兩口,我告訴你們,這尿的味道剛喝進嘴裏是不好,但是習慣了,就和喝啤酒差不多!要不然,一些老八股們常說,學外國人喝啤酒,就是在喝馬尿?!」
周圍的士兵笑得更歡暢了,就在這一片開懷而放肆的笑聲中,對面敵人的陣地上,突然響起了迫擊炮發射的聲響,雷震斜眼看着那些同樣沒有水喝,沒有水洗臉的日本士兵,對着己方陣地發起了今天第一次進攻,他猛然高喝道:「口渴地喝尿,不渴地,給我抄起傢伙,狠狠打那些狗娘養的,不把他們打得就連老娘都認不出來,你們就不是天下無雙!」
在最歡暢,最放縱地笑聲中,一群中國軍人撲向了他們自己的陣地,只要看看他們那一張張發着光的臉,看看他們閃亮的眼睛,看看他們嘴角那發自內心的大大笑容,你就會堅信,無論是什麼樣的敵人,想要攻破這個陣地……很難!
「記住雷震師長對我們說過的每一句話,記住雷震師長教給我們的每一個戰術!」
王鐵漢伸直了脖子,他死死捏住自己的手槍,趴在戰壕里透過胸牆上的垛孔,望着越來越近的敵人,放聲狂喊:「記住,不要放空槍,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記住,沒有命令,絕對不許開槍!記住……把敵人放到三十米以內,再開槍!」
在國內一些悲觀主義者,一些天天想着賣國,卻喊着「我們是曲線救國」的汪精衛之流,他們統一看法是,中國軍隊實在太弱了,弱得根本無法抵抗日本人進攻。
弱得必須放棄抵抗政策,否則必定會亡國。
而在他們的眼裏,中國軍隊之所以弱,就是裝備差,訓練差,鬥志更差。
在這些人當中所謂的軍事專家更是指出,軍隊的攻擊力,就應當以一次火力齊射所能產生的破壞力計算。 而相對之下,日本軍隊一次齊射所能產生的破壞力,是中國軍隊地七倍!
在這個時候,真應該讓那些專家,那些信奉一抵抗就亡國,應該先把別人恭敬的請進家門,再用中華五千年的文明,去同化他們。
感染他們,最後世界大同的政治家們,遠見家們,來親眼看一看,這場雙方實力絕不對等的戰鬥。
沒錯。 中國軍隊的武器從齊射角度上來講,是只有日本部隊的七分之一!
但是這其中包括了步兵炮,迫擊炮,擲彈筒。
重機槍等諸多因素,現在雷震指揮的暫編第五師,他們據險而守,當日本軍隊已經衝到了幾十米範圍內,為了怕誤傷友軍,後方地步兵炮,迫擊炮,擲彈筒甚至是重機槍。
都停止攻擊的時候,他們的火力殺傷,相差還有多少?
日本士兵就算再訓練有素,他們能扛着迫擊炮衝鋒嗎?他們能端着重機槍衝鋒嗎?就算他們有三分之一是a級射手,面對全部躲在戰壕里,就算是射擊也是利用胸牆的垛孔來完成的中國軍隊,面對從三個方向組成交叉火力網射過來的子彈,他們還能一槍一個準嗎?
沒錯。 中國軍隊和日本軍隊相比。 訓練是差!
但是再差,他們也是在訓練場上摸爬滾打過的軍人。
就算他們沒有多少人是a級射手,但是面對已經慢慢走到幾十米內的敵人,他們居高臨下躲在戰壕里瞄準了,只要手不是抖得太過份,只要不是突然間羊巔瘋發作,他們射出來地子彈,怎麼也能和對方進行一次親密的接觸吧?
沒錯,中國軍隊的鬥志是不夠高昂!
但是問問看,暫編第五師是什麼玩藝?說白了就是在幾萬名逃兵敗兵中,自發自覺膽子大的留下膽子小的滾蛋,而強存劣汰出來地傢伙。
在參加這場戰鬥前,每一個人都是悍不畏死的貨色,再經過雷震師座,雷震上尉,雷震大哥的獸性洗腦,試問這些人還有幾個是溫柔善良,願意為促進世界和平而努力奮鬥不休的好鳥?
不只是王鐵漢營長這裏,事實上面對敵人地攻擊,在陣地的任何一條防線上,任何一個局部戰場上,都有一個或幾個實戰經驗豐富,早就學會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的基層軍官,都在伸直了脖子,喊着相同的話。
「開火!」
當敵人終於走到三十米以內,甚至是二十米以內,身體幾乎都撞到他們槍口上的時候,那些軍官們終於下達了攻擊命令。
面對如此近距離的火力齊射,面對早就瞄準了他們,就等着軍官們一聲令下的中國士兵,那些日本軍人只是遭到一次齊射,就齊刷刷的倒下了一片,就在這些日本士兵準備舉槍還擊地時候,一片在陽光下,閃耀着絲絲寒意的刺刀,已經在中國軍隊防守的陣地上揚起。
雖然竹內寬師團長已經看出了雷震以戰養戰的計劃,但是在如此近距離交鋒,除非這些日本士兵立刻掉頭就跑,否則刺刀格鬥戰已經絕不可避免!
面對這樣的近距離火力齊射戰術,面對本來應該是自己強項,現在卻只能避免使用的近距離格鬥戰,日本軍隊雖然人多勢眾,又有各種重武器支援,明明應該佔盡上風,可是戰鬥卻一直處於膠着狀態。
雙方從早晨一直打到下午,日本軍隊連續發起四次進攻,卻沒有取得任何實質性戰果。
竹內寬必須要承認,在這個陣地上,他正在和一個不知名的對手,進行着一場絕不亞於同古城攻堅戰的交鋒!
站在山下一個視野良好地位置,通過望遠鏡,看着敵我雙方再次用冷兵器混戰在一起,竹內寬輕聲道:「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侵略如火,不動如山。 這個未知名地對手。
能把一群烏合之眾統率起來,指揮得如此得心應手,果真是一個比戴安瀾更強勢的好對手!」
「我認為現在並不是夸講敵人地時候。
」同樣手裏拿着望遠鏡觀戰的高橋筱,皺着眉頭道:「師團長閣下,為這樣一支部隊,我們整整耽擱了三天零十八個小時,如果再對峙下去,我們將會失去追擊敵軍主力部隊的良機。
只怕會引起軍部不滿。
這批敵人缺乏重型武器,就連輕機槍都少得可憐,依我看只要我軍集中優勢部隊,以聯隊為單位,輪流對敵軍陣地發起不斷歇攻擊,最多只需要六個小時,就能全殲敵軍!」
「六個小時全殲敵軍?」
竹內寬側頭看了高橋筱一眼,問道:「你真地這樣以為?」
高橋筱剛想點頭。 可是當他調轉自己的視線,目光通過望遠鏡,看到了竹內寬剛才已經看到的一幕時,他的身體猛然凝滯了。
就是在高橋筱不敢置信的注視中,一群中國軍人。 不,應該說是一群野獸,一群餓極了渴瘋了,見人就咬的野獸。 正在和日本軍人展開了最瘋狂的刺刀格鬥戰。
從早上一直打到下午,天氣這麼熱,連水壺都被野戰醫院的人全部收走,一天時間都沒有再喝到過一口水,卻要不間斷和敵人作戰地中國軍人真的快渴瘋了。
當刺刀格鬥戰開始,在壓抑的低吼與呻吟聲中,鮮血開始不停的飛濺時,王鐵漢帶領的一百多號兄弟。
看着那流淌到乾燥的土地上,白白浪費的血液,回想着雷震那兩句絕對煽風點火,還他媽的引經據典,用岳飛這位千古名將,為他們掀開了道德這塊遮羞布地「壯志餓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不知道有多少人。
暗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我他媽的受不了了。 瘋就瘋這一回吧,老子就算是死。 也不當一個渴死鬼!」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把尿灌進自己的胃裏,還有一小部分人,他們就算捏着鼻子,碗還沒有送到嘴邊,就已經有了嘔吐的衝動,所以他們只能一直渴着。
在放聲狂吼中,終於有一名士兵再也無法忍受一個生物,在極度乾渴地情況下,對補充身體水份的本能驅動,在這種到處都是在拼命交鋒,雙方都瞪大了雙眼鼓足了力氣,用盡全力要把手中的致命武器狠狠捅進對方身體的情況下,他竟然撲到了一名剛剛被刺中要害,軟軟倒在地上,但是還保持着清醒意識地日本士兵面前。
就在這名日本士兵驚訝而無力的注視中,這名親耳傾聽了雷震的「高論」,更成為首批惡性洗腦對像的中國軍人,竟然張開了自己的大嘴,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一口狠狠咬到了對方胸膛用刺刀捅出來的傷口上。
「啊……」
悽厲的慘叫在這片戰場上迴蕩,無論受過什麼樣地訓練,無論如何擁有武士道精神,感受着自己身體裏的鮮血,正在被人拼命的吸吮,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把這名日本士兵徹底擊倒了,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一邊用自己的雙手在對方身上拼命捶打,一邊放聲慘叫:「救命,救命,看在日照大神的份上,誰來救救我啊,他在咬我,他在吸我的血,他是想把我生生吃掉啊……」
一群正在和敵人拼死搏鬥地日本士兵下意識地扭頭,他們親眼看到了一隻比野獸更像野獸的中國士兵,趴在他們身負重傷地同僚身體上,在那裏拼命的吸着血,而在這一片血腥當中,那個中國軍人臉上揚起的姑姐可以稱為幸福與滿足的笑容,就更加顯得恐怖起來。
當這些日本士兵,再次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面前的對手身上時,他們突然發現,他們面前的這個中國軍人,不,應該說是這隻手裏端着步槍的野獸,正在舔着乾燥的嘴唇,而他們的眼睛裏,散發出來的,更是幽幽的綠光!
這批中國軍人已經瘋了!他們渴瘋了!他們戰瘋了!
「高橋君,」竹內寬幽幽然然的道:「你認為,想要攻破這樣一批瘋子防守的陣地,在沒有重型火炮支援的情況下,六個小時時間,真的夠嗎?」
高橋筱沒有回答,他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就算我們不斷強攻,六個小時時間,真的可以攻克他們地防線,並把他們全殲,你認為,我們五十五師團,要在這片戰場上,付出多少代價?」
面對竹內寬的第二個問題。 高橋筱更無法回答。
沒有火炮對敵人陣地發起覆蓋性攻擊,敵人可以躲在安全的戰壕里,利用胸牆上建的射擊垛孔,大模大樣瞄準,慢條斯理射擊,當雙方展開刺刀戰的時候,他們更可以像一群野獸似的蜂擁而出。
想要攻破這種野獸防守的陣地,唯一的辦法。 就是先將他們徹底全殲!而想要把這些居高臨下,據險防守地幾千名敵人全殲……正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在同古城一戰中,陣亡了五千多名士兵的五十五師團,只怕已經無法再承受如此高昂的損失了。
「炮團。 明天就可以趕到,支援戰場。 我們更可以藉助炮團一路開僻出來的簡易通道,用汽車從幾十公里外運水,雖然是困難了一些。
但是說到堅持,我們要比山上正在作困獸之鬥的敵人要強得多!」
竹內寬盯着到處都是戰壕,到處都是單兵坑和簡易防禦工事的中國軍隊陣地,這位日本陸軍最擅攻的名將,眼睛裏猛然揚起了兩簇熾熱的火焰,「真正地戰鬥,我們明天才算開始!我倒想看看,你們所有的防禦陣地都被我軍的炮火摧毀。
你們還能不能大模大樣的趴在那裏,直到我軍衝到了三十米範圍內,才發起反擊!」
「還有,高橋君你立刻去師團中挑選一批身體強健,可以將手榴彈投擲出六十米以外的士兵。 」
竹內寬輕彈着手指,道:「明天在對敵人陣地進行炮火覆蓋後,這批士兵可以聯同部隊一起進攻。 他們不需要攜帶槍枝和子彈,但是每個人身上都要背足手榴彈。
敵人喜歡直到我軍進入三十米以內才射擊。 那麼在五十米甚至是六十米外。 我們帝國軍人地手榴彈,就會像下雨一樣。 砸進他們戰壕里……」
說到這裏,竹內寬突然發出了一聲輕嘆:「好美啊!」
直到太陽已經斜斜墜向西方的地平線,他們這些在戰場上捨生忘死慘烈激戰的軍人,才驀然驚醒,不知不覺中,一天時間又過去了。
剛才還覺得刺眼,更將毒辣辣的熱度毫無顧忌刺到每一個人身上地太陽,在絲絲縷縷的晚霞陪伴下,也變得溫柔起來。
當緬甸特有的季風吹過山嵐,帶着滿山遍野的樹木,一起揮舞枝葉,揚起一片沙沙聲響,盪起一片綠色波浪時,陽光輕輕揮灑在上面,更為它們一層金色的羽裳。
就在這樣一片廣闊無垠,帶着最粗放原始氣息的天與地之間,十幾面揚起一片火紅與燦爛的國旗,依然在中國軍人牢牢拱護的山峰上迎風勁舞,在這份永不熄滅地強剛陪襯下,似乎就連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更散發着裊裊硝煙的戰場,也變得多了一絲用悽厲的顏料與傷魂的筆觸,勾畫出來的另類唯美。
「高橋君,你說我們要不要為明天的進攻,取上一個代號,或者名字?」
高橋筱沒有說話,他知道竹內寬在這個時候,已經完全沉浸在這種夕陽欲墜,光明與黑暗正在交替的美麗當中,而他說的話,只不過是一種自言自語,或者說是一種對美麗地驚嘆式表達罷了。
「夕陽無限好,只嘆近黃暈!」
竹內寬是軍人,是一位公認地鐵血鷹派軍人,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沒有文學修養,他輕聲道:「明天的進攻,我們就命名為夕陽行動,用它來紀念這位出類拔萃,但是即將在戰爭舞台上,被我們淘汰出局地對手吧。
」
高橋筱用力點頭,然後調轉方向,邁着最標準的軍人步伐走遠了。
事實上,竹內寬必須承認,在山上那個未曾謀面的指揮官,至少在防禦上,比他更優秀。
要是異地而處,他真的沒有把握,能帶領一批烏合之眾,死死頂住五十五師團四天進攻!
第二天上午,被五十五師團拋在後方的炮團,終於在工兵部隊的支援下,一點點推移到了這片戰場上。
當幾十門火炮揚起了黑洞洞的炮口時,無論是山上的雷震,還是竹內寬都清楚的明白,這場戰爭已經接近尾聲。
面對五十五師團壓倒性絕對優勢,面對最密集炮火覆蓋必然帶來的實質與士氣雙重打擊,無論雷震再做出什麼樣的調整,再如何去激勵部下士氣,也無法再改變什麼,只能在五十五師團狂風驟雨般一波接着一波的進攻中,一點點被消耗乾淨。
謀略固然是考驗一位指揮真正能力的試金石,但是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實施,謀略也不過是一種口頭上的遊戲罷了。
遙遙看着遠方的天邊,二十幾架轟炸機組成的飛行編隊,正在向己方直撲而來,再看看已經準備就緒,只待一聲令下,就能將炮彈劈頭蓋臉砸到己方陣地上的敵軍炮兵陣地,羅三炮搖頭苦笑道:「竹內寬這次是下狠心了,看這轟炸機和火炮地的規模,他投入的資本,已經不亞於進攻同古城。
」
「同古城至少還有厚重堅硬的城牆,有我軍十幾天時間,動用大量人力物力,建造起來的半永久防禦工事,還有數量相當輕重機槍組成的火力網。 」
雷震看着自己的師指揮部,道:「可是在這裏,我們除了挖上幾個洞,弄上幾條溝之外,就什麼也沒有了。
在這種情況下,面對敵人空中轟炸和排炮轟擊,我軍必然要有比同古城防禦戰中高出幾倍的傷亡!」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84s 3.965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