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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幾人不言,曉得話說的唐突,朱棣便也不再繼續說下去。
「如何安排姜星火的事情,今天中午聽完『白銀寶鈔』這節課再決定。」
朱棣抿了口茶水,核桃苦澀的味道在唇齒間回味。
他放下茶杯,看向兩個兒子認真說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正式在蘇松嘉湖諸府開始『攤役入畝』試點,明白嗎?」
「兒臣明白!」朱高熾凝聲答道,朱高燧同樣肅然。
開個大朝會宣佈『攤役入畝』的政策,用雷霆手段平息百官的抗議,是一件不算難的事情。
可真正地把『攤役入畝』這件事落實到實處,卻是一件極難的事。
還是那句話,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哪怕是九五至尊,制定下的政策本意是為了減輕百姓負擔,可到了下面的小吏手裏,有極大可能就被扭曲成了加重百姓負擔。
所以歷朝歷代,任何改革,想要成功都離不開最高權力的支持,與執行層面極為酷烈的手段。
今天大朝會哪個官員沒看到,被譽為永樂帝座下鷹犬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陳瑛,和錦衣衛指揮使紀綱,都是一副『大活來了』的狂喜神情?
朱棣沉吟道:「朕希望你二人能將此次『攤役入畝』試點辦好,尤其熾兒......」
他抬起頭來目光落在長子身上,見朱高熾神態恭謹,緩緩說道。
「此舉不僅關乎國家社稷,亦關係到永樂一朝施政能不能開個好頭。改革藩王制度,是皇帝的家事,而這攤役入畝,便是國事了。」
朱高熾很清楚,這無疑是對他的一場重要的政治考驗,也是朱棣選擇儲君的一次關鍵測試。
自己的站隊和表態,一定要堅定不移且堅決無比。
朝堂鬥爭不是請客吃飯,『攤役入畝』這是觸動了浙江士紳階層,乃至全體士紳階層利益的大事!
必然會引起整個文官集團的激烈反對!
而這些文官集團中,以江南地區為主……而如今滿朝文官,大多來自江西和浙江。
「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可不是一句虛言。
畢竟浙江和江西緊鄰,是江南士紳集團的兩大組成部分。
一旦浙江的蘇松嘉湖諸府被率先開刀了,江西籍貫的文官們,可不覺得皇帝會放過他們。
畢竟所謂士紳,便在於四個字——「耕讀傳家」。
沒有田,拿什麼讀書?
把徭役併入田賦,增加了田賦,那就是刨他們的祖墳;讓這些原本不用服徭役的讀書人,突然知道泥腿子也不用服徭役了,那就是扇他們的耳光!
所以這一次,朱高熾清楚,非常艱難!
若成功,將進一步獲得父皇的信任;可一旦失敗,那恐怕自己就與儲君大位越來越遠了。
自己本來「打仗」就跟二弟朱高煦壓根沒有任何可比性,如果在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長處「治國」這方面都失利了,還談何爭儲呢?
但朱高熾並沒有退縮的理由。
因為他本就是燕王世子,現在按照規矩該立為太子了!
如果他現在怯懦、逃避,等過段時間朱高煦在姜星火的教導下懂得了政治和管理,他再去爭奪,就更加困難了。
朱高熾深吸一口氣,說道:「父皇,兒臣願意為此竭盡全力,絕無半分懈怠。」
朱棣頷首,又看向老三。
「你二人也要齊心協力才好。」
「父皇放心,兒臣必不辱使命。」朱高燧忙站起來拱手道。
「很好。」朱棣欣慰道,「你們三兄弟之中,就數老大性格穩妥,你們從小相處,建文削藩逃出南京的時候也算是相依為命,但凡遇到什麼棘手事情,只管找你大哥商量。」
朱棣對朱高燧又說道:「另外,今日起派遣去日本的使團里,你也撥一些伱的人去,盯着錦衣衛的人。」
「父皇。」朱高燧微微拱手,「若是抽調人手去暗查攤役入畝,再抽去派遣日本的使團,那麼現在監察諸藩王、勛貴的人手便已經不足了。」
朱棣想了想吩咐道:「在京的藩王、世子,向來溫順服從的,可以撤去一些監察的人手。」
朱高燧不敢爭辯,點了點頭。
「另外,傳戶部尚書夏原吉覲見。」
「父皇是要?」朱高熾微微一怔。
「今日姜先生要講『白銀寶鈔』。」朱棣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讓夏尚書這位專業的人陪朕去聽課了。」
「可是姜先生......」
「不妨事,朕與你們頻繁去詔獄這件事,在有心人眼裏藏不住的。若是未來真的出獄了,姜星火也是早晚要大用的。夏尚書忠耿秉國,聽一聽又有何妨呢?」
不久,兩個兒子各自離去,朱高熾去忙着準備應對文官們有可能提出的,各種關於『攤役入畝』的刁鑽詰難;朱高燧則忙着佈置與錦衣衛一同暗查各布政使司的安排,和潛伏進遣日使團的成員。
朱棣和徐皇后於桂花樹下對坐。
抿了口茶,朱棣放下茶杯終於站了起來。
朱棣雄壯的身軀里,透露出沉穩如山嶽般的氣勢。
「士紳?」
「朕靖難的時候,這群人是怎麼說朕的?」
「倘執迷不悟,舍千乘之尊,捐一國之富,恃小勝,忘大義,以寡抗眾,為僥倖不可成之悖事......呵呵,朕這輩子,就不信有什麼『不可成之事』!」
「朕得天下,靠得可不是什麼士紳之心。」
徐皇后起身盈盈一拜,說道。
「姜先生攤役入畝之策,定能收盡天下萬民之心。」
「陛下得姜先生,則江山永固!」
「皇后知我!」朱棣目光深邃,「若能得姜先生輔佐,國師有何惜哉?」
...............
詔獄,老歪脖子樹下。
李景隆將一枚八思巴文銀幣遞給姜星火,帶着滿懷敬畏地目光問道。
「姜郎,這一切都在你的算計之中嗎?」
睡眼朦朧的姜星火向左平移了一下脖子,疑惑地看着李景隆。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姜星火當然不知道這兩位,大早晨天不亮就已經出去一趟,又回來了。
「喔,我明白姜郎的意思了。」李景隆聞言恍然大悟。
「我懂!我懂!」
李景隆瞭然地點了點頭,測算未來這種事,姜星火定然是不肯承認的。
果然是深藏功與名的高人!
姍姍來遲的朱高煦,此時正捂着屁股緩慢地挪動過來,他問道。
「姜先生,今天該接着講『白銀寶鈔』了吧。」
姜星火點了點頭,接過李景隆遞來的那一枚八思巴文銀幣。
「錚!」
銀幣彈到空中,在陽光下閃爍出了迷人的光澤。
「下面請允許我從這枚銀幣開始講起。」
「講一講『白銀寶鈔』與貨幣的過去和未來。」
「只有講清楚這些,你們才能明白為什麼說。」
「只要能控制一個國家的鑄幣權,我不在乎......坐在王座上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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