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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利義滿帶着幾分猜測的語氣說道。
「難道是李景隆大將軍想要施恩於室町幕府,讓幕府記住他的恩情,所以提前進行了暗示,以免我在晚宴上沉不住氣,壞了大事?」
想到這裏,足利義滿不僅有些感動。
足利義滿本來已經做好了跟明國翻臉的準備。
畢竟,明國的使團不告而來,又這般神神秘秘。
而且還派遣了李景隆大將軍這種明國的高層,親自帶隊。
很難相信其中沒有什麼說法。
可眼下,這一切的神秘,卻都被揭開了面紗。
李景隆大將軍已經用華夏的典故,告訴他,這一切的發生,只是因為新的大明大皇帝比較要面子,登基後急不可耐地要向四夷耍威風。
而李景隆大將軍是一個成熟穩重的政治高手,如果不當眾宣讀很有可能帶有侮辱性的詔書,那麼對於明國的新任大皇帝,他很有可能無法交代。
而如果當眾宣讀帶有侮辱性的詔書,自己沒有提前得到暗示,很可能會破壞這次明國與日本之間的交流,壞了李景隆大將軍的任務。
足利義滿設身處地的換位思考了一下,同樣是大將軍,同樣是一人之下,如果天皇擁有大明大皇帝那樣的權威和兵權,自己是否也會如李景隆大將軍這樣戰戰兢兢呢?
肯定會的!
所以,李景隆大將軍也只能用這種委婉的、巧妙的、充滿了政治智慧的方式來告訴自己,明國並沒有對日本動武的意思。
同樣,如果足利義滿能夠像魏的權臣司馬懿那樣,忍耐住暫時的侮辱,隨後派遣使團跟隨大明使團回到大明,給足新的大明大皇帝的面子。
那麼足利義滿也將像司馬懿那樣,獲得夢寐以求的兩件事物。
「蜀錦」與「魏」。
也就是勘合貿易與後代的天皇皇位。
瞧瞧,這就是明國頂級政治高手的手腕!
如此一來,不留把柄地通告了足利義滿自己的態度,同時許下了足夠的好處,讓雙方的交流,有了一個極其有利的基礎,也順利地完成了大明大皇帝交代給他的棘手任務。
而這一切,不過是送了幾箱女裝和蜀錦罷了。
「高!實在是高!」
足利義滿不僅連聲感嘆。
古劍妙快提議道:「李景隆大將軍用心良苦,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意,都在實質上幫助了您,我建議我們應該給予他最高的禮遇,否則不足以表達我們的感激。」
「不錯!」
足利義滿欣然道:「我將以接待天皇的禮節,來接待這位明國的大將軍,他將成為我最為尊貴的客人!」
使團住所。
「你再說一遍?!」
李景隆暴怒和驚恐交集在一起的聲音,駭的眾仆和家丁家將們噤若寒蟬。
說是家丁家將,其實都是陪着李景隆從小一起長大的曹國公府老卒的二代子弟,打小一起玩耍,等長大了一起上戰場保護着李景隆跑路。
就如同明末最能打的都是各總兵的家丁部隊一樣,這個傳統從明初的武臣勛貴家裏就傳下來了。
因此,平時不僅主僕之分不那麼講究,待遇更是人上人,名義上是「仆」,拿個外面的百戶官都不換的那種。
他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平常要麼是從容淡定、要麼嘻嘻哈哈的國公爺,如此暴怒了。
曹阿大顫抖着開口說道:「相國寺的僧人,前來傳達了鹿苑院主人的話語。」
「鹿苑院主人說:他非常喜歡您送給他的『女裝』和『蜀錦』,並且完全地理解了您的意圖。」
李景隆聞言,如墜冰窟。
他的手腳瞬間變得冰涼,指着蜷縮在角落裏的曹阿福。
「你、你」
「伱」了半天,愣是說不出話來。
緊接着,李景隆的嘴唇開始哆嗦,眼一閉,竟是氣暈了過去。
眾仆和家將見狀趕忙圍攏上來,七手八腳地抬着昏迷的李景隆回到房間,回到房中安置好後又立馬派人請使團的醫師過來診治。
同時,在醫師沒有趕來的這段時間裏。
他們又按照治療昏迷的慣例方法。
給李景隆掐人中,灌金汁。
待使團的醫師匆匆趕到時,就發現李景隆已經甦醒了,但是臉色極其蒼白,嘴唇更像是抹了白霜似的。
地上的痰盂里,全是黃色的嘔吐物。
而李景隆看向床榻邊站着的幾個家丁家將時,那種目光,猶如利刃般鋒銳。
給他灌糞的曹國公府家丁家將們嚇壞了,紛紛跪倒在地。
醫師不明所以,也跟着跪下來,小心翼翼地問道:「敢問國公爺,您可感覺哪裏不適嗎?」
李景隆冷冷掃視這些人一圈後,才收回目光。
李景隆緩慢卻沉重地吐出幾字:「按人數去準備好棺材吧。」
醫師和家丁家將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命令驚呆了。
然而,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李景隆又接着吩咐道:「還有,今日之事,誰都不准往外使團那邊的人透露,聽清楚了嗎?」
曹國公府的家丁家將們連連磕頭稱是。
被重點警告的醫師則是膽戰心驚地退出了房間,只剩下李景隆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地板上。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景隆笑得癲狂,笑着笑着,淚水從眼眶滑落。
最終嚎啕大哭起來。
「爹、娘,兒不孝,客死異國他鄉啊!」
翌日。
花之御所。
作為歡迎明國使團的晚宴,日本有頭有臉的人物,只要接到消息能趕得到的,幾乎全來了。
包括地位僅在幕府將軍之下的斯波、細川、畠山「三管領」,以及負責侍所的山名、一色、京極、赤松「四職」。
還有就是各地的強力大名,諸如大內、島津、河野、細川、小笠原、上杉等等,也都派了代表前來。
這些日本權貴,在明國使團尚未趕來之前,利用這次難得的機會,正在互相交際,以獲取一些實際的政治利益。
同時,也有一些日本權貴注意到,出席坐在上首的幕府將軍足利義持和鹿苑院主人足利義滿,似乎表現的都很輕鬆。
這種輕鬆的表現,也為晚宴定下了整體基調。
那就是雖然明國使團來的匆忙而神秘,但日本的實際統治者有信心、有能力應付。
當面色有些蒼白的李景隆,率領大明的使團進入花之御所的宴會廳時,所有交頭接耳的聲音,都驟然停了下來。
日本的權貴們,抬頭望向這位在明國一人之下的大將軍閣下。
李景隆給他們的第一印象,就是高。
一襲大紅袍的李景隆,身高八尺,顧盼之間威嚴極盛。
「斯國一!」
「不愧是明國的大將軍,一看便是能輕鬆統御數千兵馬的樣子!」
這些日本權貴壓根不知道,此時李景隆遺書都已經寫好了。
李景隆完全是帶着給自己送葬的心情,前來赴宴的。
不然呢?
給日本的實際統治者,送了女裝和蜀錦。
人家咬牙切齒地告訴自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還陰陽怪氣的說,他非常喜歡。
這還能是什麼意思?
當然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剝的意思!
不過,該來的總是要來的,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李景隆深吸了一口氣,從容率先坐在明國使團的區域內。
李景隆很清晰地看到,幕府將軍足利義持和鹿苑院主人足利義滿,都在熱切地盯着自己。
李景隆低下了頭,看向了案几上的食物。
他總覺得,兩人的這種目光,就好像自己在看一隻烤雞時,思考到底是吃雞腿還是吃雞翅一樣。
完了!
全完了!
今天死定了!
化肥仙人也救不了自己了!
怎麼辦?
要不要臨死之前再義正言辭一下?
李景隆感覺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緊繃到快要斷掉。
就在這時,李景隆忽然感覺——
周圍的空氣,變得突然安靜了。
他猛然抬起頭,看見了令他有些驚訝的一幕。
那個坐在上首位置的鹿苑院主人足利義滿,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然後端着酒杯,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足利義滿彎腰鞠躬,用不太標準的漢語微笑道:「李景隆大將軍閣下,恭候您多時了。」
李景隆愣住了。
按照正常流程,這時候不應該翻臉大怒,然後怒斥自己嗎?
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說……
這廝打算來一出摔杯為號?
見李景隆沒搭茬,裝作一副高冷的樣子,足利義滿反而心中大定。
果然如自己所料!
明國的李景隆大將軍,根本不想在明國的使團面前,表現出跟自己有任何交集。
而且,作為天朝上國的正使,他對明國人眼中的「外夷」表現的冷淡一些,拿捏着姿態,才是正常的。
如果表現的過於熱切,反而會讓人懷疑。
想到這,足利義滿不僅感嘆,李景隆大將軍確實一個政治高手,公是公、私是私,表現得界限分明。
而正在緊張地注視着這裏的日本權貴們,看到明國的正使如此地不給面子,有人不禁已經想要在足利義滿面前表現一番了。
有的人按住了腰間的武士刀,有的人嘴裏的「八嘎」脫口欲出,而足利義滿的親信武士們,更是打算主辱臣死,給明國使團來一點小小的剖腹震撼了。
可誰都沒想到的是,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足利義滿哈哈大笑,自己飲盡了杯中的酒,然後又親手給李景隆和自己的酒杯倒滿。
「按明國的話說,我盡了地主之誼,請李景隆大將軍自便!」
李景隆這時候也回過神來。
雖然不清楚足利義滿為什麼沒有暴怒,有可能是人家涵養好,也有可能是不想得罪大明。
但無論是什麼可能,此時自己都不能再不給面子了。
李景隆剛剛站起身舉起酒杯,就看到身前的小個子佝僂老人,又一次爽快的一飲而盡。
這反倒讓李景隆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也飲盡了杯中的酒。
此時日本權貴們看到劍拔弩張的氛圍消散了,紛紛上前來敬酒,李景隆更是酒到杯乾,贏得了日本權貴們的交口稱讚。
這一幕落入到幕府將軍足利義持的眼裏,他對着周圍的武士低語幾句。
那名武士立即退出花之御所的宴會廳去辦事情了。
片刻以後,那名武士又返回來,然後提着一個匣子走向足利義持。
返回座位的足利義滿微眯着眼睛,似乎在猜測自己的長子要做什麼。
足利義持從武士的手中接過匣子,站起身來,來到李景隆的身前。
「這是我對您的一點敬意,請您笑納。」
李景隆此時心裏雖然慌亂,但也曉得,不管幕府將軍收到的是瓷器還是字畫,應該是沒有歹意的,所以接了過來,當場打開。
一柄武士刀,出現在匣中。
眾人看見這把刀,紛紛議論起來,而且神色都很激動。
「鬼丸!」
「好刀啊!」
「這可是真正的名刀!由鍛冶匠國綱齋戒三年打造而成!」
「據說鎌倉幕府的第一個將軍北條時政,在夢中以此刀砍下鬼首!」
「北條家的傳家寶,沒想到竟然今日被將軍拿來送給明國的大將軍!」
眾人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就連李景隆也忍不住拿起這把刀仔細端詳起來。
這把刀和其他武士刀不同,因為它並非尋常金屬材質,而是用特殊的鋼材鑄造成的,刀鞘是黑色的,刀柄是銀白色的。
李景隆握緊刀柄,頓時感覺沉甸甸的。
足利義持微笑着說明道:「這是把由鍛冶匠齋戒三年打造的名刀,相傳鎌倉幕府的第一個執權北條時政在平定天下後,每天晚上都受到小鬼的騷擾。因為無法睡眠,所以請法師和陰陽師做法事,但是卻沒有作用,時政終於病倒了,他十分苦惱。一天夜裏時政夢到一柄太刀變成老人的形象出現在他面前說『我的身體太髒了,無法救你,讓乾淨的人來清潔我的身體吧』,說完後又變回原來的太刀形狀。
時政對這個夢十分相信,於是第二天馬上清理太刀。時政在屋裏生了一盆火碳,這時他發現在火盆上有個鬼的影子,這和每夜在他夢中出現的鬼十分相似……這時守護在時政身邊的太刀向火盆倒下,切下了小鬼的頭。這以後,時政的病情逐漸好轉並痊癒了。為此時政為這柄刀起名叫『鬼丸』,成了北條家的傳家寶。」
聽見足利義持的話,李景隆先是愣了一息,然後立馬明白足利義持話里借着典故若有若無的意思,再看向笑吟吟地看着他的足利義持,頓時警惕起來。
氣氛,再次變得怪異。
足利義滿剛剛應付過去,這足利義持又要借着自己明國正使的身份,來向日本的權貴宣佈些什麼?
小鬼指的何人?
何人能讓少年幕府將軍覺得時刻煩惱,無法安睡?
莫不是他的弟弟,更加年幼的足利義嗣?
要是收了這把刀,是不是暗喻着少年幕府將軍足利義持要藉助大明這把「鬼丸」,來斬了跟他爭奪幕府將軍位置的弟弟足利義嗣這個「小鬼」?
李景隆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就在李景隆左右為難之際,足利義滿忽然開口。
「大將軍閣下,您收下我孩子的禮物吧,我還有一份大禮要送給您呢。」
說罷,足利義滿拍了拍手。
幾名武士抬着沉重的箱子來到了花之御所的宴會廳,隨後輕手輕腳地放了下來。
李景隆的心裏,頓時一驚!
因為,那口箱子的樣子,他很熟悉,就是他送給足利義滿的。
難道,這是先禮後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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