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局誅十族朱棣求我當國師姜星火朱棣 第五百零七章 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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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樂二年顯然從一開年,就沒有絲毫要消停的意思。

    武臣那邊,京營三大營的軍改搞的上下雞飛狗跳,文臣忐忑了沒幾天,懸在脖子上的那把利刃也掉了下來。

    吏部接連過堂,結果出來的時候,整個南京的文官似是給挨個斬去了三魂七魄一般,還是一刀一刀慢慢磔着肉的那種。

    原因無他,今年京察的標準太嚴格了,嚴格到幾乎有些不近人情。

    前後歷時六天,中低級官員被噼里啪啦地責罰了一片,到了高級官員這裏稍微好點,但也好的有限,稍有不慎,就要被重罰。

    而這種遠超洪武-建文時期的京察標準,自然是姜星火所要求的,因此,他也受到了相當程度的朝野非議,對此大為不滿者不在少數。

    但姜星火併不在乎,變法已經到了現在這個程度,想要不得罪人,想要你好我好大家好,肯定是不可能的。

    而現在姜星火就要趁着自己主導着朝政的這三個月,大刀闊斧地完成他想要做到的變法。

    這是京察的最後一天了。

    「趙羾。」

    姜星火與吏部尚書蹇義一起坐在吏部大堂上,看着眼前這位四十歲的「年輕人」。

    趙羾,字雲翰,河南人,洪武朝的時候通過鄉舉進入了國子監,後來在兵部職方司任主事,老朱覺得這人有才,升了員外郎,建文朝的時候任浙江參政(從三品),獻捕倭寇計策有功,永樂朝繼續任浙江參政,治水的時候跟姜星火打過交道,長於海事,現在是回京述職但還沒有任命,姜星火打算讓他在總裁變法事務衙門提舉市舶司諸事。

    趙羾坦蕩地與姜星火對視了剎那,旋即低下頭去。

    「開始自敘吧。」

    「.」

    在眾人的過堂自敘和評審中,不知不覺,一上午就過去一半了。

    「還有幾個?」

    「最後兩個了。」

    巧的是,最後這倆人,姜星火還真都認識。

    倒數第二個人便是前幾天去五軍都督府時,兵部尚書茹瑺後邊跟着的小跟班,一直沒說話,但姜星火認得他的臉。

    隨後,聽着這人的自敘,姜星火翻了翻他的資料。

    方賓,杭州府錢塘縣人,同樣是洪武朝末期從國子監提拔出來的那批人.朝廷上的中生代都是這批人,因為當時朝堂都快被老朱給殺光了,很多都是直接從國子監出來就做京官了。

    不過方賓的起點比較高,一開始就在兵部和刑部打轉,然後還擔任了應天府知府,惹了勛貴被貶到廣東,建文朝的時候經過茹瑺的推薦,復召兵部武選司郎中,這可是兵部一等一的肥缺,看起來是茹瑺的心腹無疑了。

    官面文章上做的漂亮,有政績,官聲也不錯.這種人精,即便想卡他也抓不到把柄,蹇義和姜星火沒為難他,直接過了。

    最後一個人稍微特殊點。

    人還沒進來,聲音就傳來了。

    「蹇公、國師!」

    來人名為吳中,身長七尺有餘,聲若洪鐘,面上坦蕩磊落,卻是個能算計、有主見的,背景不簡單。

    洪武三十一年的時候,同樣是國子監出身,在大寧都司擔任經歷,朱棣千里奔襲大寧,吳中率眾文官迎降,朱棣見他長相豐偉,應答明暢,非常賞識,在朱高熾麾下先後負責薊州、北平等地的守備和糧餉轉運工作,如今官至大理寺丞,頂頭上司是口蜜腹劍的大理寺少卿呂震,聽說跟大理寺卿陳洽關係不太好,但吳中跟大寧系的幾位侯伯和朱高熾的關係都相當緊密若無意外的話,就該是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了。

    姜星火看了看吳中的評價,大理寺少卿呂震和大理寺卿陳洽全給了差評。

    待吳中滔滔不絕地講了半天以後,喜提了一個「不稱職」下堂,整個人臉都黑了。

    吏部眾人又忙乎了半晌,整理資料歸檔,製作表格,最終版的京察記錄就算是做完了。

    「諸位辛苦。」

    「國師辛苦。」

    姜星火的目光尤其在吏部的考功司郎中金純面前停留了片刻。

    金純,洪武三十年才從國子監出道的年輕人,步入仕途是因為被當時的吏部尚書杜澤看中,經杜澤推薦,老朱把他扔到了吏部,先後任文選司員外郎、考功司郎中,很得蹇義賞識。

    此人精明強幹,精力幾乎無窮無盡,這段時間給姜星火也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已經很少見到能每天不怎麼睡覺就可以精神充沛地從事大量工作的肝帝了。

    姜星火從金純手裏接過一摞文書,蹇義親自拿着另一摞,兩人去宮裏見皇帝。

    京察的過程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其實是結果和後續。

    皇宮,奉天殿。

    朱棣身邊有姚廣孝、金忠、金幼孜等人,顯然是在商議軍事謀劃上的事情。

    「臣惟當今之事,其可慮者,莫重於邊防,廟堂之上,所當日夜圖畫者,亦莫急於邊防。

    靖難以來,邊境空虛,虜患日深,臣等屢蒙聖諭,嚴傷邊臣,人心思奮」

    「哼,盛庸倒是會說話。」

    奏摺是新任大同鎮總兵官曆城侯盛庸上的。

    南軍這些名將,譬如盛庸和平安等人,算是在戰爭過程中從中高級軍官里靠着戰功逐漸嶄露頭角的,南軍兵權交替的轉折點,就是建文二年四月李景隆兵敗白溝河逃往濟南,濟南一座孤城危在旦夕,而朱棣親率燕軍尾隨而至,李景隆直接潤了,當時都以為濟南要失守了,誰料盛庸與鐵鉉一文一武全力固守,燕軍圍攻濟南三個月打不下來,被迫撤退,這直接成了靖難之役的一個小轉折點。

    如果當時盛庸和鐵鉉守不住濟南,那麼在南軍大潰敗的情況下,燕軍肯定能取得更大的戰略主動權.正因如此,建文二年九月論功時,盛庸被建文帝封為歷城侯,食祿一千石,隨即被命為平燕將軍,任總兵官,陳暉、平安為左右副總兵,馬溥、徐真為左右參將,鐵鉉進升為兵部尚書參贊軍務。

    你說能不能打,既然能跟朱棣作對好幾年,那肯定是能打的,但跟這些靖難勛貴一樣,也算是時勢造英雄吧。

    可如今的盛庸,也只能是在兵少將寡的大同鎮老老實實地蹲着,想要發揮一點,那就只能靠自己積極表現了。

    「今談邊事者皆日:吾兵不多,食不足,將帥不得其人。臣以為,此三者皆不足患也夫兵不患少而患弱,今軍伍雖缺而糧籍具存,若能按籍徵求清查影占,隨宜募補,着實訓練,何患無兵?捐無用不急之費並其財力以撫養戰鬥之士,何患無財?懸重賞以勸有功,寬文法以伸將權,則忠勇之夫孰不思奮,又何患於無將?臣之所患,獨患無奮勵激發之志,因循怠玩,姑務偷安,則雖有兵食良將,亦恐不能有為耳。」

    話都是套話,但翻譯過來,便是盛庸覺得雖然客觀條件確實不太行,但作為邊將,他認為只要努力發揮主觀能動性,事情還是大有可為的。

    但這話就看怎麼理解,既可以理解成盛庸勇於任事、主動求戰,也可以理解為盛庸覺得大同鎮雖然可以整頓,可底子終究還是太差。

    最關鍵的就是那句「臣之所患,獨患無奮勵激發之志」了。

    「你們說,這是什麼意思啊?」

    工部右侍郎金忠只是笑道:「怕是盛庸、平安等將聽聞驟然改制為九邊,心頭惴惴,故而上書試問吧。」

    金忠這人出生名門望族,可惜早年家道中落,嘗盡了世態炎涼,而其人自小博覽史籍,熟讀兵法,從燕王府看門的大頭兵一路做到二號謀士,胸中韜略自然是不凡的,若是「黑衣宰相」姚廣孝能稱個「小諸葛」,那金忠其人隨燕軍南征北戰,贊理軍務,運籌帷幄,也可以稱個「小法正」了。

    「金幼孜。」

    朱棣扶着腰喚道。

    「臣在。」在一旁默不出聲的金幼孜躬身應道。

    「國不乏良將而乏忠勛,苟有拳拳之心,當竭力以奮,自彰於日月也就這麼回復歷城侯。」

    見姜星火和蹇義來了,朱棣示意他們先等會兒。

    圍繞着堪輿圖和沙盤,幾人又做了好些功課,姜星火在旁邊看了看,軍事上他是半吊子,百人戰術級別有經驗,整個戰略層面也能吹一吹,但要是像他們這樣詳細地謀劃整個戰役,那肯定是不太行的,沒辦法,沒幹過這種高級參謀的工作。

    朱棣等人在認真研究在經營三大營整編好以後,乾脆利落地拿下秦、晉兩藩。

    只要能達成這個目的,再加上安南現在已經在撤軍,那麼大明在整個國內和南線,就基本沒有任何軍事上的壓力可言了.海外的鄭和艦隊另算。

    顯然,大明的軍事重心,正在逐漸緩慢但不可阻擋地往北線偏移,整個帝國的軍事資源,無論是人力、物力還是其他的什麼,都在往北線傾斜,這是下一步的大戰略方向,誰都動搖不了。

    「伱們兩個先回去吧,榮國公留下。」

    當金忠和金幼孜都收拾好離開以後,朱棣掩上了地圖,看向姜星火和蹇義。

    這幾天高強度過堂的京察,顯然給他倆也折磨的不輕。

    「結果都出來了?」

    「出來了。」

    蹇義瞥了一眼姜星火,說道:「按國師的意思,從嚴從重,八法之下,哀鴻片野。」

    這裏蹇義說的「八法之下,哀鴻片野」,指的是京察的八個不合格標準,也就是「貪、酷、無為、不謹、年老、有疾、浮躁、才弱」,不合格的處理辦法就是革職、降級、調職、勒令致仕。

    而如果說一年一次的考成法還比較「溫柔」,更注重怎麼激勵鞭策官員的話,好幾年才來一次的京察,那就是暴風驟雨般的重點打擊了,而且京察跟考成法還不是一個邏輯,兩者也不衝突,至少在永樂元年開始、二年結束的這次京察,基本上是跟考成法同步的,只不過略有出入的是,考成法合格的人,京察還真不一定合格,因為考成法只考核工作業績,京察還考核道德操守和年齡。

    但朱棣對於蹇義帶着略微不滿的暗示完全無動於衷,甚至看着名單,還有些喜笑顏開。

    「好死!」

    朱棣心裏暗叫一聲。

    把這些混吃等死的廢物都罷黜出各部、寺,朱棣才叫看着清爽,尤其是一些平常就跟他擺老資歷的,這次姜星火更是如他所願,按照京察的祖制,年老而無能者,統統勒令致仕。

    姜星火慢慢悠悠地從懷中掏出一份奏摺,當眾遞給了朱棣。

    按規矩來說,這當然是不符合流程的,怎麼也得走通政司或者走內閣。

    但現在姜星火自己就管着內閣,內閣幾個擺爛小子不幹事,姜星火一個人干一樣好好的,所以就說這奏摺自己寫的然後交給自己轉交,好像在流程上也沒什麼問題。

    「國師自己念吧。」

    朱棣懶得看,乾脆叫姜星火自己念出來。

    姜星火慢悠悠地念道:「臣以為今日大明之時勢,非外之諸邊不靖,實內之吏治不修也,經京察一事,方覺吏治不修,此乃天下大患.諸邊不靖,非不可以攘也;財貨不充,非不可以振也。然廟堂吏治敗壞,如之奈何耳?庸者碌者,上下流毒。」

    「彼者,此之鑑,彼為之而不禁,則此得據之以為辭;前者,後之因,前行而無疑,則後即襲之以為例。」

    「及其耳目純熟,上下相安,則反以為理所當然,雖辯說無以喻其意,雖刑禁無以挽其靡,有難於卒變者矣。」

    「積弊已深,非雷霆之下不足以肅清;陋規漸循,非整頓朝野不足以矯正。」

    蹇義聞言,一時愕然。

    「國師覺得京察這麼大規模的整頓,還不夠嗎?」

    「不夠。」

    姜星火正色道:「當然不夠!」

    「姜某以為,如今這大明,就如一個身患肺癆的年輕人,幾劑猛藥下去,雖然看起來有所好轉,可還是氣血兩虧,氣便是風氣、血便是經濟,血可以自己緩緩造,終歸會充盈起來,可這氣若是不通,縱然血不虧了,還是處處堵塞什麼是風氣?便是官宦場上的這些歪風邪氣,這些歪風邪氣歷經洪武朝三十餘年積累,已然是根深蒂固,成了從上到下都公認、默認的事情,光靠一次京察,就像是人喝一副湯藥,下肚了,洗滌了,可就真能馬上把堵在五臟六腑里的邪氣沖乾淨嗎?自然是不能的!」

    「可實際上,無論是邊事還是經濟,歸根結底都是要人去執行的,人的風氣出了問題,做什麼都是歪的,所以決不能渾渾噩噩,一起沉淪。」

    姜星火擲地有聲道:「積重難返而當返,難於卒變而應變!」

    蹇義不敢苟同,但他也不能不讓姜星火說話,對此只能不置可否。

    在這些老成持國的大臣看來,任何對現狀的改變都是危險的,任何制度既然存在都是有其合理性的,而試錯對於整個體制來說,意味着將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所以最好的改變就是不改變,最好的制度就是現在的制度。

    可變法一旦開始,就如同水壩開始開閘放水,一開始或許還是涓涓細流,到了後來便是無可阻擋的驚濤駭浪,如何是一塊石頭、一灘爛泥所能阻礙的?縱然是另一道大壩,怕是也會被拍成碎末。

    蹇義所擔憂的,也正是這些。

    如果考成法不夠、京察不夠,那麼接下來就會擴大化,造成更多的官員被捲入其中,很容易就會擴大化成洪武四大案那種規模的廟堂事件,到了那時候,就算後悔也來不及了。

    歷經過這些事情的蹇義很明白,擴大化的結果就是攀咬,繼而人人自危,君不見洪武四大案,哪一案不是殺的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但朱棣不在乎這些。

    在朱棣看來,這些建文朝遺留下來的官員,隔一個宰一個,剩下的肯定也有不少說過他壞話,視他為弒君篡位的逆賊的。

    而且姜星火如果打算繼續借着京察的尾巴來革新吏治,那麼對於朱棣來說也是好事,殺一殺這些洪武-建文舊臣,再換上來一些自己人,又不用自己出面,何樂而不為呢?

    「那國師以為,經過這番京察,發現廟堂上的風氣積弊是什麼呢?」

    「人有痼疾,醫生要望聞問切找出病因,才能以砭石醫之,轉贏弱為健碩,廟堂有疾病,自然也是這個道理,姜某看來,吏治不行的風氣,主要在於八弊。」

    「其一,執法不公。」

    「自通變之說興,而轉移之計得,欲有所為,則游意於法之外,而得倚法以為奸,欲有所避,則匿情於法之內,而反借法以求解。愛之者,罪雖大,而強為之一辭;惡之者,罪雖微而深探其意。詎為張湯輕重其心,實有州犁高下之手。」

    「其二,貪贓枉法。」

    「名節者,士君子所以自立,而不可一日壞者也。自苞苴之效彰,而廉隅之道喪。名之所在,則陽用其名而陰違其實,甚則名與實兼違;利之所在,則陰用其實而陽違其名,甚則實與名兼用之。進身者以賄為禮,鬻官者以貨准才。」

    「其三,繁文縟節其四,嫁禍爭妒.其五,推諉誤事.其六,黨伐掣肘.其七,因循塞責.其八,浮言議論。議論多則成功少,而乃彼之所是,此之所謂非也。甲之所否,乙之所謂可也。事應立,而忽奪其成;謀未施,而已泄其計。蒼黃翻覆,叢雜紛紜,談者各飾其非,而聽者不勝其眩。」

    這八點,可謂是辦公室政治的精華所在,所謂半部《首相》治天下,用的也是這些招數。

    第一階段,我們宣稱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第二階段,我們說也許有事發生但我們不該採取行動。

    第三階段,說也許我們應該採取行動,但是我們什麼都做不了。

    第四階段,也許當初我們能做點什麼,但現在已經太遲了。

    但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姚廣孝補充道:「人之受病有形,則可循方而理,若本就是個病入膏肓之人,卻偏偏起居如常,那才叫積之甚久、受之甚深,這才是為什麼吏治是變法深入後的頭等大事的原因,經濟造血容易,可吏治肅清風氣卻難不過醫者有抉腸滌胃之方,善治政者自然也有有剔蠢厘奸之術,全看陛下是否願意而已。」

    朱棣點點頭,姜星火說的肯定是有道理的,吏治風氣這種事情,說嚴重也不嚴重,拖着也死不了,但你要說不嚴重,那也不對,這裏面最大的危險就在於不在於病得多重,而在於沾染了不好的風氣以後,整個朝廷都對此麻木而毫無知覺,這才是最可怕的。

    但好在,現在一切都有可為。

    「國師的『剔蠢厘奸之術』,不妨說說吧。」

    指出問題誰都會,最關鍵的是怎麼解決問題,而朱棣需要的是解決問題的人,而不是指出問題的人。

    姜星火併沒有什麼好猶豫的,在他前世的嘉隆萬大改革時期,怎麼解決明朝吏治問題,高拱、張居正等人,早就給出了一套成熟的、系統的方案,都是對症下藥的好東西,只需要結合明初具體的時代背景稍加修改就能拿來就用。


    「革新吏治,頭等大事就是多執行而少非議。」

    「天下大事,謀可在於眾,而斷在於獨。漢臣申公曾云:『為治不在多言,顧力行如何耳』便是這個道理。」

    「吏治的問題就在於議論的太多而執行的太少,便如考成法、京察,即便陛下力主,依舊意見橫出、讒言紛飛,難尋其源頭,也讓聽者不勝其眩,議論紛紛,如何成功?」

    「欲成一事,審慎對待務求停當後果斷行之即可,何必讓眾人擾攘?如昔年唐憲宗之討淮蔡,雖百方阻之,而終不為之動搖。」

    「欲用一人,須慎之於始,務求相應,則信而任之即可。如魏文侯之用樂羊,雖謗書盈篋,而終不為之動。」

    朱棣哈哈大笑,哪還不知道姜星火肯定是主持京察這段日子也不勝其擾,那雪片般的彈劾就飛到桌前,任誰不頭大呢?

    但讓群臣少嗶嗶這種事情,便是朱棣,也很難下得了決斷。

    不讓文臣說話,自宋朝以來,就不太行了。

    文臣士大夫們,那都是哪怕火化了都能剩下一個嘴還在硬着的,你不讓人家說話,縫上?

    完全不讓人說話肯定是不行的,但是不聽這些議論,朱棣能做到。

    實際上管仲就曾經說過「蜚蓬之問,明主不聽也;無度之言,明主不許也」,而不管是「不聽」還是「不許」,都是明主運用自己權力的體現,也是集權的措施。

    而文臣士大夫們在廟堂鬥爭中最有力的武器,也恰恰就是輿論,在所有流傳在廟堂的風言風語後面,往往都有着各種複雜的利益牽扯,所謂門戶之見便是如此了,這也是延續了多少年的問題,想要根治並無辦法,只能儘量免受其影響,也就是少扯沒用的,扯了我也不聽。

    「醫治吏治八弊,除了多執行而少非議,其次便是整頓綱紀,嚴肅律令。」

    「何謂綱紀?」

    「綱如網之有繩,紀如絲之有總,有了這張大網,才能籠罩整個天下官吏,讓官吏們都服從朝廷的法令,詩經有云:勉勉我王,綱紀四方。綱紀就是國家的太阿之柄,不可一日而倒持,否則整個國家都有傾頹之危險。」

    姜星火嚴肅道:「主持京察這些日子,最大的感觸便是紀綱不肅、法度不行,從上到下,對事情都少了較真,全是得過且過、務為姑息,以模稜兩可謂之調停,以委屈遷就謂之善處,這樣一來,固然有了所謂的『人情世故』,可對於綱紀來說,卻是極大破壞。」

    「自宋以來,刑不上士大夫,法之所加,唯在於微賤之人,而士大夫雖壞法干紀,而無人可莫之奈何。然而人情可順卻不可徇,法度宜嚴而不宜猛,想要革新吏治,就要『少議論、多做事;少人情、多綱紀』,法度必須大於人情,希望陛下能夠張法紀以肅群工,刑賞予奪一概按國朝新修之法律,而不徇乎私情,政教號令必斷於宸衷,而不使紛更於浮議。」

    「換言之,法所當加,雖貴近不宥,事有所枉,雖疏賤必申。」

    朱棣聽明白了姜星火的意思。

    截止到目前,簡單的概括其實就兩句,少嗶嗶多幹事,大家就少內耗;多按規矩辦事,就沒那麼多人情世故。

    而姜星火的對症下藥的革新還在繼續。

    想要整頓舊的風氣,那就要形成新的風氣,也就是革新。

    舊的風氣是虛的,新的風氣也是虛的。

    以「務虛」來對抗「虛」,以新的口號形成新的風氣來對抗舊的口號和舊的風氣,這就是一切事情的意義。

    這幾句話不是廢話,而是精華。

    很多官僚年輕的時候看不懂,直到多年以後的某個瞬間,才會幡然醒悟。

    對於朝廷來說,做「實」事很重要,做「虛」事也很重要,有的時候甚至是「虛」指導「實」,而非「實」指導「虛」。

    「一則少非議,二則振綱紀,三則重詔令。」

    「如今京中各部、寺衙門,凡各衙門章奏奉旨,有某部看了來說者,必是緊關事情、重大機務;有某部知道者,雖若稍緩,亦必合行事務,或關係各地方民情利病,該衙門自行斟酌輕重緩急。」

    「然而朝廷各級詔令傳遞、反應之緩慢,實在罕見,中樞尚好,各地方尤屬遲慢,有查勘一事而數十年不完者,文卷委積,多致沉埋,干證之人,半在鬼錄。」

    這「干證之人,半在鬼錄」給朱棣逗笑了。

    確實存在這種情況,讓地方去核查一些數據,幾十年都查不明白,相關的人有的都死了,那也就死無對證了,一切秘密,自然隨着時間的流逝而煙消雲散,從根本上來講,就是中樞的詔令越往下力度就越低,越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就越自行其是。

    「重詔令者,便是中樞部、寺等衙門,凡大小事務,既奉明旨,須數日之內,即行題復,若事瞭然,明白易見者,即宜據理剖斷,毋但諉之撫、按議處,以至耽延。其有合行議勘問奏者,亦要酌量事情緩急,道里遠近,嚴立限期,責令上緊奏報,該部置立號簿,發記註銷。如有違限不行奏報者,從實查參,坐以違制之罪,吏部即以此考其勤惰,以為賢否,然後人思盡職而事無壅滯也。」

    這就是主張雷厲風行,拒絕推諉,提高辦事效率的意思了。

    這點很對朱棣的胃口,朱棣就是一個執行力很強的人。

    朱棣點了點頭說道:「今後中樞各部、寺一切奏章,務從簡切,是非可否,明白直陳,不得彼此推諉、徒託空言。若是堅持這般,大小臣工便可秉公持正,以勤勉為業,如此治理可興、風俗可變,國師所言甚好!甚好!」

    「四則核名實。」

    姜星火拿着京察的結果乾脆說道:「不少官員,上奏朝廷建議條陳連篇累牘,然而一到京察,核查其本職工作卻茫然無知,戶部主錢榖者不懂出納之數、刑部司刑名者未諳律例之文,這便是名不副實。」

    「世上不患無治國才,而患無用才之道,故此,國朝用人必考其終,授任必求其當,有功於國朝,即千金之賞,通侯之印,亦不宜吝;無功於國朝,雖顰睨之微,敝袴之賤,亦勿輕予。」

    方才說了不少務虛的東西,眼下姜星火方才算是圖窮匕見。

    「如何能名副其實?按此番京察,便是幾點。」

    「其一是打通官吏通道。」

    「國朝積弊便在於官吏之間,有雲泥之別,而中樞各部、寺衙門佐吏,未嘗沒有升任之才,允許官吏相通,官可降吏、吏可升官,如官有缺即以吏升任之。」

    「此舉萬萬不可!」

    蹇義這時候終於忍無可忍。

    姜星火說的前幾條,蹇義還沒什麼反應,因為都是一些務虛的東西,什麼少議論少內耗、按規矩法度辦事、少講人情世故、提高辦事效率.這些你說重要就重要,你說不重要,放個屁就過去了。

    但打通京城各部門的官-吏通道,那可就是真的觸動很多人利益的大事情了。

    而且最可怕的是,恐怕姜星火此舉,會得到很多人的支持!

    有多少有能力的積年老吏,一輩子都是不入品的吏?這些人太渴望成為官員了,而如果姜星火給了他們這個機會,那麼變法派的力量,恐怕會在基層驟然猛增,因為這些吏如何因此成為官,那就是得益於此,便要維護關於這方面的變法,決不能再讓自己被打回原形。

    而作為吏部尚書,在這種對他而言是大是大非的問題上,蹇義是絕對不會動搖的。

    這個時候,哪怕蹇義知道皇帝冷眼旁觀下所暗藏的態度,他也必須站出來阻止!

    在蹇義看來,姜星火所謂的官吏互通,那根本就是不能也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官是官,吏是吏,讓胥吏成為官員,天下的規矩豈不是亂了套了?

    「朕知道你擔心的事情。」

    看着激烈爭吵起來的兩人,或者說兩派觀點,朱棣卻神色依舊平靜。

    「想來國師既敢提出此議,自然早已考慮妥當,但如今時機還不成熟,說其他的吧。」

    聽聞朱棣話語,爭吵的雙方暫停了下來。

    雖然姜星火說的非常輕描淡寫,但朱棣心中對此事能否順利執行下去仍然有些懷疑,畢竟姜星火剛才所說的事情實在太過駭人聽聞,這簡直就是把整個朝堂,甚至將整個天下,變成了另外一種模式!

    但這也不排除是「拆屋開窗」就是了

    姜星火微微頷首:「先討論其他的。」

    「想要名副其實,其二便是裁汰各衙門冗員。」

    「凡京師內外各衙門,官有額定員數,而多餘添設者,若吏典、知印、承差、祗候、禁子人等,當嚴格核查是否是衙門真實需要,若非所需,則以冗員罷黜處置。」

    「其三便是限制『隱性官員』權力。」

    「舉人、監生、生員、冠帶官、義官、知印、承差陰陽生、醫生,但有朝廷職役者,如以權謀私,行止有虧,當俱發為民。」

    「其四則是嚴懲盜賣國家物資。」

    「京師各衙門倉庫凡監臨主守,將系官錢糧等物,私自借用,或轉借與人者,當以監守自盜來論,或充軍、或問斬,方可杜絕此歪風邪氣。」

    四條「務虛」,一則少非議,二則振綱紀,三則重詔令,四則核名實,算是整肅風氣的運動口號。

    核名實中又有四條務實辦法,打通官吏通道、裁汰各衙門冗員、限制『隱性官員』權力、嚴懲盜賣國家物資。

    除了「打通官吏通道」阻力可能比較大,暫時不予考慮以外,後三條務實的整頓風氣策略,雖然落腳點比較小,但勝在踏實能執行,以此整肅風氣的同時開展針對行動,在朱棣看來,是完全可行的。

    「國師說的有理,這樣,先容朕看看京察的結果,若是確有其弊,接下來便召來商議,再照這般來整頓革新。」

    朱棣沒有一口答應下來,而是正式從姜星火和蹇義的手中接過了京察的結果。

    姜星火所提的不管務虛還是務實的革新,都是能執行下去革新吏治風氣的,他也知道朱棣還需斟酌,為此倒是沒什麼失望,又說了些其他事情,便離開了。

    待蹇義和姚廣孝也離開後,朱棣看着老和尚離開的背影,坐在龍椅上面沉吟着,眉頭緊鎖。

    他身穿黑色的龍袍,顯得有些威嚴而令人難以接近。

    朱棣抽出了一個匣子,裏面的密折,都是這段時間彈劾姜星火主持京察,有任人唯親、排除異己行為的。

    這時候紀綱奉命走了進來,向朱棣低聲匯報了一些事情。

    「哦。」

    朱棣神色未曾有絲毫波動:「這件事情朕已經知曉了。」

    「陛下。」紀綱躬身道,「臣認為此事頗為蹊蹺,有必要徹查清楚。」

    「查?怎麼查?」

    朱棣冷笑一聲:「你是嫌活夠了嗎?」

    「臣不敢!」

    紀綱嚇的魂飛魄散,立刻磕頭在地。

    「滾吧。」

    「是!」

    紀綱連忙退下,額頭滿是冷汗。

    「這些風言風語是從三楊那裏出來的嗎?」

    朱棣喃喃說着:「是因為」

    他的目光掃視着四周,似乎要看破一切。

    然而他的四周,大殿裏空蕩蕩的一片,別說人,哪怕一隻螞蟻都看不見,唯有一陣陣從殿外吹來的涼風拂過他的身軀。

    奉天殿中朱元璋的畫像還掛在那裏,靜靜地凝視着他。

    「爹,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

    後宮。

    朱瞻基一早就被張氏帶着進宮來找徐皇后問安。

    此時雖已日上三竿,徐皇后還在睡夢中,冬日裏不曉得是什麼原因,忽然害了場病,大約是風寒又大約是肺熱總之昨晚咳了半宿,直到拂曉時分最後實在困得不行,便在床上眯瞪了一會兒才算睡過去。

    朱瞻基在外殿等得焦急萬分,忍不住跑到外屋,拉了一名徐皇后的宮娥,低聲哀求道:「姑姑,你替我去請一請,若是皇奶奶不見,我們也好回去你若是不去,那我自己去了!」

    宮娥一愣,連忙勸阻道:「小祖宗啊!您可千萬別亂闖啊!」

    這後宮哪裏是能隨意亂跑的地方,聽說待會兒皇帝還要來,萬一衝撞了皇帝,那罪責更是擔當不起啊!

    「姑姑,你快點呀,你就幫我去請嘛」

    宮娥為難道:「可是皇后還在休憩。」

    「姑姑你先去,只道是我央你的,皇奶奶不會生氣。」朱瞻基堅持道。

    宮娥只得去通稟,誰都知道朱瞻基這大孫子是徐皇后的心頭肉,任是責罰誰也不會責罰朱瞻基的。

    待宮娥進去的時候,方才發現徐皇后竟是已經起來了。

    聽了宮娥的轉述,徐皇后的臉卻有些陰沉沉的,沒個高興模樣,也不曉得是病得還是其他原因。

    「讓他和他娘進來。」

    朱瞻基聞訊,興奮得蹦蹦跳跳,跑得飛快,眨眼就進了內殿,見徐皇后坐在妝枱前,身旁宮女正在仔細地化妝,他歡喜地跑過去,撲進徐皇后懷中。

    「奶奶!」

    徐皇后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瓜,只道:「你今天怎麼入宮了?」

    朱瞻基抬起頭來,笑嘻嘻道:「因為孫兒聽說奶奶病了,特意昨晚就熬了湯給奶奶喝,奶奶喝了湯病就會好了哦!」

    身後的兒媳婦張氏從放下的食盒中端出湯遞到面前,殷切地看着徐皇后。

    徐皇后看着面前那碗熱氣騰騰的湯,感覺一顆心暖洋洋的。

    她接過來,輕輕吹了吹,然後抿了一口。

    湯是甜的,味道清新甘冽,很適合她現在的身體。

    徐皇后微笑道:「湯不錯。」

    朱瞻基鬆了一口氣,笑容燦爛道:「那奶奶就多喝點,早點好起來喲!」

    徐皇后看着孫子天真無邪的模樣,心底湧上一絲難過。

    她未嘗不曉得張氏帶着孫子打親情牌是什麼意思,可眼下是是非非混亂不堪,她又能做什麼呢?就連娘家都不見得能保的平安,凡事也只能盡力而為吧。

    可徐皇后終究是心軟了,瞥了一眼張氏,對貼身宮女只道:「去跟陛下說,瞻基來了。」

    「都坐吧,待會兒陛下興許還來呢。」

    她今天帶朱瞻基入宮的目的就是如此,一聲沒吭的張氏這下子頓時放下心來,連忙陪着笑坐在了邊上。

    然而張氏還沒來得及高興太久,便馬上接到了令她仿佛五雷轟頂一般的消息。

    朱棣命皇長孫朱瞻基移居宮中,由徐皇后親自照顧,而令大皇子妃張氏回府,好生閉門思過。

    (本章完)



第五百零七章 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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