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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戰炮,哪怕是輕型野戰炮,在這個距離抵近發射,霰彈打到神像和人體上,馬上就起到了極具威懾力的「炮決」效果,任何存在,都瞬間被抹去了形體意義上的完整。
但饒是如此,剩餘的浦神觀狂信徒在短暫懵逼過後,反而像是精神受到了嚴重的刺激,開始發了瘋一般沖了過來......確實很嚴重,從浦神觀里「請」出來的神像被打碎了,對於這一小撮人來說,無疑是天塌地陷般的事情。
不過好消息是,也僅限於這些人了。
對於這些人,姜星火當然不會手下留情,相反,他雖然秉持以民為本,但這些冥頑不靈的敵人,並不是他所愛護的民眾,必須要予以堅決地,從精神到肉體上的全面消滅。
姜星火衝着張安世微微頷首,張安世拔出手中的長刀,下令聲音帶着一絲顫抖。「火銃隊,點火!」
雨棚下,火銃手們點燃了火石,瞄準了從泥地里試圖衝上堤壩的浦神信徒。
永樂元年式火繩銃的有效射程只有六十步,停在原地的村民,並不在打擊射程之內,只有那些因為浦神神像被毀而變得徹底瘋狂的狂信徒,才會送上門來被排隊銃斃。
火繩在頭頂雨布的保護下,靜靜地燃燒着,在下一瞬,就是鉛彈擊中目標的時刻。
「開銃!」張安世長刀重重揮下。
隨着扳機扣下,火繩銃的藥室迅速被火藥浸染成黑色,隨後便是沉悶的響動傳出,鉛丸在銃膛里迅速旋轉,最終噴薄而出.....
密集的鉛彈飛射出去,在雨幕的映襯下,仿佛有千萬把利刃在空中揮舞着。
「噗嗤~噗嗤~」
鉛丸擊中身軀後產生的悶響,就像是某種特殊的催化劑,讓那些原本還想繼續往前的傢伙徹底失控、歇斯底里起來.....有的人倒在了血泊之中,還有的則是四肢抽搐着死亡。
悽厲的慘叫響徹堤壩與灘涂,在密集的銃聲震懾和鉛丸的殺傷下,那些還在向着這邊衝過來的浦神狂信徒紛紛倒下,鮮血順着雨水流消散在空氣之中,濃郁的腥味瀰漫在空氣中,使得這裏變成了一處修羅地獄......
「砰一砰一砰砰砰——」
沒有接到長官停止射擊的命令,後兩排的火銃手依次開火,密集的銃聲仍然迴蕩在這片土地之上,硝煙瀰漫,伴隨着火光閃爍,最後一部分原本還在奮力向前奔跑的浦神信徒,在絕望之中緩緩停止腳步,接連不斷的身軀倒下,讓這裏變成一塊死域。
在這些人中,有幾名穿着祀神衣袍的男子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因為,哪怕鉛丸擊中了他們的軀幹,他們依舊沒有倒下,只是晃晃悠悠,看起來非常狼狽。
「浦神保佑,刀槍不入!」
他們嘴裏喃喃着祈禱詞,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渾身是血,眼睛緊盯着不遠處神像破碎的方位,眼眸中滿是熾熱的虔誠。
姜星火眯着眼睛掃視了這群傢伙,又抬頭看了看不遠處再次準備就緒的青銅野戰炮,心裡冷笑了一下。
這些傢伙,多半是衣服下藏了鐵板之類,居然還妄想用什麼「刀槍不入」來糊弄人?
呵,時代變了。
一聲令下,青銅野戰炮的炮口瞄準了剩餘的浦神觀眾人。
黝黑的炮口讓每一個村民都有一種相同的窒息感,尤其是那些被炮口鎖定的浦神觀眾人,更是恐懼得臉色煞白,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他們很清楚,衣袍下的鐵板擋不住國師的法器,他們想逃跑,可他們卻連跑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砰!」
炮彈穿膛而出,霰彈炸裂在半空,當先的,一個又一個的信徒倒在了血泊之中。看到這一幕,所有人都驚呆了。
然而剩餘的霰彈並未因為他們的死亡而停滯或者減少分毫,它們依舊快速、狠辣、迅捷地飛行着,在泥濘的道路上劃出一條弧線,最終落向前方,將一個又一個信徒洞穿了胸腔。
而後續氣氛所帶來的威懾遠比身軀被貫穿的痛苦要強烈得多,那些被洞穿胸腔的信徒在臨死之際發出慘烈的嚎叫聲,甚至連聲音都變了調,猶如厲鬼嘶鳴一般。
在絕望之時,有幾個信徒突然跪倒在泥水裏,高呼起來:「求浦神救命啊.....」
他們希冀得到來自神明的拯救,可是神明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神明甚至不能夠聆聽到他們的祈禱,唯一能做的似乎就只有等待死亡。
不管怎樣,在銃林彈雨的掃射中,剩下的絕大部分的村民都已經喪失了繼續鬧事的勇氣,有少部分人選擇逃跑,而大部分人則選擇原地跪倒在地,祈求着化肥仙人的寬恕。
化肥仙人威能恐怖的「法器」,給予了他們難以磨滅的深刻印象,這一點,從他們高高撅起的跪伏姿勢就能看出來。
河堤上下,死一般的寂靜。
他們不會忘記這次的教訓,他們再也不敢反抗,他們願意成為化肥仙人忠實的信徒,但凡是和化肥仙人沾邊的東西,他們都會心甘情願地供奉。
——正如浦神令他們信仰,是因為浦神能摧毀他們的農田一般。
宋禮站立在河岸的堤壩上,看着這一幕,在一旁嘆道:「畏威而不畏德,見小利而失大義......」
其餘人的心理,也都頗為微妙。
鄭和有些關切地看着姜星火,而黃子威則是看着靠近河堤的碎肉,與遠處黑壓壓跪伏一片的村民,莫名地想起了一個詞,「涇渭分明」。
原本意思當然是,涇河水清,渭河水渾,涇河的水流入渭河時,清濁分野明顯,比喻界限清楚或是非分明,而放到此時此地,也是頗為恰當......血腥與愚昧,構成了同樣分明的畫卷。
不過葉秀才倒是長長地鬆了口氣,這已經是他預想中最好的結局了。
國師以神壓神,成功地把浦神的狂信徒和普通村民,在精神上隔絕開來,面對江南無人不曉的「化肥仙人」的威名,普通村民失去了跟隨浦神狂信徒作亂的信仰。
雖然有些天馬行空,但卻無疑是一招妙棋。
唯有半邊臉毀容的曹松,藏在眾人的身後,默默地注視着姜星火。
「這位國師,對尋常百姓,還是太過心慈手軟了,也不知道這般菩薩心腸,縱使有雷霆手段,又能不能做成改換天地的大事。」
曹松自嘲一笑,他已幾乎到了隱姓埋名替國師效力干髒活的狀態,國師若是失敗,他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了。
姜星火不知道身邊眾人的心思,他看着眼前的場景,卻莫名地有些.....悲哀?姜星火八世輪迴,人生閱歷無數,可他依舊是一個人,他不是仙人。
他有自己的感情,即便他的目標是拯救蒼生,讓華夏崛起於世界之巔,可面對着這些愚昧、愚蠢、貪婪、自私的村民,依然會有遏制不住的怒火升起。
閉眼的那一剎那,他也曾想過,要不要乾脆全殺了。
是他強忍着怒意,想出了辦法,方才讓這些村民僥倖活了下來。
可是這些村民,即便是到了現在,也並沒有敬畏他的仁慈之心,而是在敬畏他的神格,敬畏他能發出雷震聲的法器。
身旁的眾人,恐怕也不會理解他,只會覺得他婆婆媽媽,心慈手軟,不夠爽利。
自古以來,想要幹大事,哪有不流血的?
姜星火當然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他想讓不好的結局不去發生,就能做到,可他還是在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全每一個活生生的性命。
或許,這就是他活的擰巴的地方......他吃了太多苦,所以不想讓所有跟他一樣的苦命人輕易丟了性命,可偏偏,這些人不會理解他,甚至還會為了自己的蠅頭小利,去與他為敵,成為了他拯救更多人路上的絆腳石。
一小部分人的命,和更多人的命相比,孰輕孰重?是否可以為了更多的人,去犧牲這一小部分人?
姜星火給出的答案,是做到最小的殺戮,犧牲一小部分人中的一小部分,以此去拯救最大多數的人。
縱使讓自己都覺得不痛快,可這真的是姜星火在兩難之中權衡利弊,能做到最小損害的抉擇了。
可姜星火心裏,還是憋着一口氣,還是不痛快。
姜星火率先走出雨棚,他一邊走一邊抽動腰間的長刀,一步一步,穩健、冷靜地走下河堤。
人們畏懼地看着他,有人偷偷抬起頭,又迅速地埋在了泥濘中,不敢直視他。
他握緊了手中的長刀,緩慢地向着人群走去,那柄刀的刀刃在空氣中反射着寒芒姜星火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但是他每踏出一步,河灘上便會留下一個腳印,
他身形的倒影,像是一座沉默卻堅定的巨山壓在了眾人心頭,令人喘息困難。
他的目光越過人群,嘴唇抿成一條筆直的線條。
他用儘自己最大的力氣,衝着堤壩下跪倒下的人們喊道。「一-站起來!」
眾人迷茫而盲目地站了起來,可他們雖然站了起來,姜星火卻仿佛看到,還有一道道看不見的身影,跪在泥濘的地上,畏服在被打碎的神像前。
姜星火再無話可說了,嘴邊的話語被他吞了回去。深切的悲戚如同濃霧一般湧上了心頭。
他在這一瞬間,真實地意識到,想要改變人們心中的對世界的認識,難得就像是獨自搬山。
沒有人理解他,不論是山,還是身邊的人。
仿佛有無數的聲音,在苦口婆心地勸告他,放棄吧,這條路註定孤獨且坎坷。「想放棄了嗎?」
姜星火問着自己,旋即重重地甩了甩頭。
河堤下的百姓,雖然迷茫,但總歸是站起來了,哪怕只是肉體站起了。
「這是我第一次遇見這座山,我欲以凡人之軀搬山填海,自然聽不得什麼......好言相勸。」
天邊鴻雁破雨飛過,映襯着姜星火子立於灘頭的蕭索身影。
一陣冷風吹拂,捲動着漫山遍野的蘆葦盪,在夜空的遮掩下飄搖不定。
夜晚,荒郊野嶺,一座廢墟前方,十幾名身披黑袍的白蓮教中高層正聚集在此處「聖女.....」
一名護法低聲問道:「教主最近心緒煩躁得很,動輒便要殺人,很久沒有睡覺了,只有眼下睡得香甜,要不咱們都在這裏等着,等教主醒了再說?」
「當然不行。」
一名黑裙美婦人緩緩睜開了雙眼,露出一雙宛若秋水般透亮澄澈的眼睛,她輕聲說道:「這一次行動,我們本來就是為了讓那位國師背上濫殺無辜的名聲,只是沒有成功而已,可不論成沒成功,都得及時稟報教主才對。」
帶着面具的白蓮教長老問道:「讓姜星火被迫「濫殺無辜」,是你的意思,還是教主的意思?」
美婦人答道:「是教主的意思,也是很多宦場裏大人物的意思......這位國師,惹了眾怒了。」
聞言,白蓮教的中高層們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你懂得」的表情。
白蓮教以「普化在家清信之士」為號召,形成了一大批有家室的職業教徒,稱白蓮道人。在江南,由白蓮道人組成的堂庵遍佈各地,聚徒多者千百,少者數十,規模堪與佛寺道觀相比。
堂庵一般供奉阿彌陀佛、觀音、大勢至(合稱彌陀三聖)等佛像,上為地方大員祝福祈壽,下為地主老爺辦佛事,也有一些修路築橋之類的善舉.....堂庵多擁有田地資產,主持者往往父死子繼,世代相傳,堂庵的財產實際上是主持者世傳的家產,這些白蓮道人勾通官府,交結豪強,成為地方一霸。
所以,在這裏的白蓮教中高層,並不是什麼泥腿子,相反,他們大多數都讀過書,也與江南宦場中的人物們熟稔得很。
國師以雷霆手段血洗了常州府宦場,殺了個人頭滾滾,又逼迫松江府的士紳們繳納糧食。
這一切的行動,不是沒有代價的。
就像是姜星火在拼命地擠壓一個彈簧一般,這個彈簧很難摧毀,所以招致反彈,幾乎是必然的。
明面上的官員士紳,當然不能把姜星火怎麼樣,但是他們還有白蓮教這個手套。於是,在輿論上攻擊姜星火,搞臭他的名聲,自然就成了最佳選擇。
可惜姜星火本人沒有任何明代宦場裏常見的嗜好,不喜歡鋪張浪費擺排場,從不以權謀私,沒什麼家人可以攀附着雞犬升天,名下所有財產幾乎均是皇帝或皇子公開贈與。
就連女人這方面,秦淮河上排名最靠前的幾位名妓,也是仰慕這位「小柳永」的才華,排着隊自薦枕席,可從沒聽說過誰有機會。
從道德上來講,這是一個近乎於聖人的完人。所以能攻擊的,自然也只有他做的事情。
可不論是化肥的推廣,還是「攤役入畝」等等政策的提出,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都不是能攻擊的點,其他的方面,也最多是學術和道統上的爭議,吵得很兇不假,但上升不到黑料的地步。
於是,白蓮教想方設法,投入了大量的資源,給姜星火設了一個套。既是為了白蓮教叛軍的喘息,也是為了給江南士紳一個交代。
可惜卻被姜星火在最後時刻,以神壓神,因為自己的善念,陰差陽錯地躲了過去,讓白蓮教和江南士紳們的謀劃,徹底落空。
「請示教主,是為了讓教主示下接下來的對策......大黃浦附近的信徒和堂庵徹底暴露,被清掃一空,我們損兵折將、死傷慘重,不能夠就這樣算了,否則的話,對教主我們根本沒辦法交代。」
黑裙美婦人說道:「而且,就算是為了在三湖的教中軍隊,也得想個辦法,繼續阻止姜星火打通大黃浦—上海浦。」
「聖女可有妙計?」「有些粗淺計較。」
戴面具的白蓮教長老忽然抬手道:「那聖女還是親口與教主說吧。」「不錯,徐長老所言極是!」
「聖女,您可以代表我們。」眾人紛紛說道。
「好。」黑裙美婦人眼底閃過一絲鄙夷,但還是點頭,旋即邁步朝前走去。
片刻之後,她走到了這座廢棄的寺廟廢墟門口。
這座寺廟外牆斑駁破爛,早已朽壞不堪,院牆上爬滿了綠藤與雜草。在漆黑陰森的夜色下,寺廟內傳出了隱約可聞的蟲鳴聲。
黑裙美婦人站在原地,沉默了數秒鐘。緊接着,她推門走了進去。
寺廟裏,瀰漫着淡淡的腐臭味,一扇半新不舊的木門上掛着兩串銅鈴鐺,隨着她推開的木門的移動而叮咚作響。
大雄寶殿內,燈火昏暗,一尊巨大的佛像矗立在大殿盡頭。
黑衣美婦人踩着凌亂的腳印,沿着台階拾級而上,繞過了那兩排破舊的蒲團和供桌,徑直走到佛像前。
她按住佛陀的手指輕輕一擰,隨後,嘎吱嘎吱的機括聲響起,一個小小的窟窿從佛像背部伸展出來。
她轉身離開佛像正面,順着那小小的洞窟往下行走。越走近,越感覺陰氣森森。
終於,在一條長廊盡頭處有一扇鐵門,鐵門上掛着幾根鏽跡斑斑的鐵鏈子,看得出年歲很久遠了。
黑裙美婦人打量了四周後,便緩緩推開鐵門鑽了進去。「咯吱······」
鐵門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音,伴隨着幽冷寒風的吹拂,給人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就像是鬼怪潛伏在黑暗中,等待着食物靠近。
這裏,顯得十分詭異。
鐵門背後是一間狹窄逼仄的小屋。
黑暗中只亮着一盞燭台,散發出微弱的光線。
「真空家鄉,無生老母。」
按着刀的守夜人與聖女見禮,隨後拽了一下身旁的繩子。
片刻後,繩子復又被扯動,守夜人掏出鑰匙打開了小屋內的另一道鐵門,讓開門口。
而這扇門一打開,內部卻是別有洞天。明亮的燈光照射了進來。
原本逼仄的屋子踏入了一扇門,瞬間變得寬敞明亮,裏邊陳設奢華典雅,擺放着各式精緻的家具,貴重的古董。
這裏,儼然就如同是帝王的寢宮。
一個老人側臥於塌上,雙目緊閉,仿若已經沉睡。
在他的面前,有一張琉璃桌,桌上擺放着各色精緻美味的菜餚酒水,但卻一筷都未動,涼透了。
黑裙美婦人靜悄悄地站在一側,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吭聲。
良久,老人才睜開眼來,對着黑裙美婦人問道:「事情怎麼樣了?」他的嗓音嘶啞、低沉,聽不出喜怒哀樂。
黑裙美婦人語氣略帶愧疚:「我們失敗了。」「嗯?」
床榻上的老人眯着眼睛,他沒有發怒,反而問道:「姜星火,是怎麼破局的?」黑裙美婦人將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
「不僅是上海縣的骨幹力量損失殆盡,還包括那三千多名浦神信徒,本來是借着浦神的名義傳教多年方才有此影響的,此番怕是也破了膽,再也無法鼓動跟着我教行事了。」
黑裙美婦人嘆了一口氣,說道,「那個姜星火實在太狡猾了,我甚至懷疑,他提前佈置好了陷阱,等我們鑽進去以後才發現,我們全都上當了,不但損失慘重,而且被抓了活口.....王一涵和幾個教中骨幹被活捉了。」
聽到這番話,老人久久沒有說話。
白蓮教在每個府有分舵,每個縣有分堂。
一縣堂主,還是這等重要縣城裏的堂主,被生擒活捉,一旦被刑訊逼供,吐露出的東西,足以讓整個松江府的白蓮教組織徹底毀滅。
事實上,白蓮教造反經驗豐富,高層並不處於三湖範圍內被圍困的白蓮教叛軍中,而是大膽地隱匿於官軍的地盤,所以他們其實不怕註定失敗的叛軍被徹底消滅,反而更擔心白蓮教的組織遭到破壞。
畢竟,只要組織完整,白蓮教就永遠不會被朝廷消滅,失敗一次不要緊,還有下一次,失敗的多了,沒準哪一次就成功了.......元末紅巾軍大起義不就是如此嗎?只不過是最後朱元璋得了天下。
而這些白蓮教高層所藏匿的區域,實際上,離姜星火併不遠。老人思忖幾息,說道:
「王一涵不清楚這裏,但此地不見得安全了,現在開始轉移到嘉興府去。」「另外,讓我們潛伏在民夫隊伍里的人,嘗試提前挖垮大黃浦的堰塞湖。」「教主。」
黑裙美婦人慾言又止,猶豫剎那方才說道:「這是讓他們去送死,這可是教內精銳。」
「送死也要去,有一線希望就要嘗試,現在不用,何事才用?」
「否則,等明天姜星火當着闔縣十萬百姓的面,把堰塞湖炸了,不論是軍事還是民心,這次我們還有什麼翻盤的希望可言?」
「更何況,王一涵未必不曉得他身邊還有不歸他管的教眾。」
黑裙美婦人還想說什麼,可當她看到老人那滿是血絲的眼眸時,乖乖地閉上了嘴。
民夫們宿在河堤外兩里的丘陵營地上。
後半夜了,葉宗行翻來覆去睡不着,腦子裏一直在想着白天發生的事情。
一會兒是國師的「火藥爆破學」的那些知識在腦海里划過,一會兒是灘涂上血淋漓的碎片,又一會兒,則是幻想出的明日湖垮後洪水洶湧而至的場景。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迷迷糊糊地快要進入夢鄉。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通鋪上,有幾個民夫輕手輕腳地起床穿衣服的聲音。葉宗行繼續閉上雙眼假寐,一時之間,他真的沒想到會有什麼異變。
很快,有腳步聲走近,停留在他的鋪前。
葉宗行依舊保持閉眼狀態,他以為那些傢伙準備去如廁了,誰料他忽然感覺臉頰傳來冰冷之意,像是刀刃的寒氣在刮擦着肌膚。
緊接着,耳畔響起陰森的竊竊私語:
「白日裏就是這人見過姜星火,要不要順手.....?」「他只是一個秀才,不要因為他誤了大事。
另一人阻止了他,旋即,幾人悄然離去。
葉宗行一點一點地睜開眼睛,只見幾個黑影已經走出了帳外。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被嚇得夠嗆,葉宗行能夠察覺到,他們身上散發出濃烈的殺氣和寒意,但這位葉秀才膽氣不小,默默地起身穿上鞋便打算去匯報管理民夫營的校尉,這幾個人有異動......葉宗行又不傻,自然不會拿自己這副比手無縛雞之力略強的小身板,去跟手持利刃的歹人拼命。
可葉宗行剛剛走出帳外,卻發現,自己好像沒得選了。
因為那幾個黑影就在他要出去的必經之路上,正在帳篷的陰影間穿梭,而更為恐怖的是,還有好幾組同樣的身影,出現在了周身四面八方。
就在葉宗行走了幾步,猶豫要不要先回帳篷的時候,忽然身後有人拍了拍他。一瞬間,葉宗行的身體像是被施加了定身咒一般,變得僵硬無比。
「你怎麼沒帶鏟子?」
葉宗行本就黑瘦,一身打扮和膚色,跟其他民夫並無區別,他見自己未被識破,勉力低聲應道:「忘在帳篷里了,正猶豫要不要回去拿。」
「拿我這把。」
身後的民夫遞給了他一把鏟子,隨後,他便被裹挾着潛伏在陰影中,向河堤走去夜晚的堰塞湖湖堤,只有星星點點的火把,亮着微弱的光芒,似乎守備並不嚴密。
白蓮教潛伏在松江府民夫隊伍里的精銳們,悄悄地在一片樹林中聚齊,足足有一百多人。
這種緊急的時候,自然顧不得什麼排隊點名,只是按照各自的分組,大略分工了一番,便要開始行動。
葉宗行糊裏糊塗地跟着白蓮教徒們,順着堰塞湖的另一側,往河堤下走,這裏已經預留出了一個過人的地方。
遮蔽的草棚子被掀開,底下早已有人在接應。
葉宗行看了一眼這人的裝束,雖說也都是民夫短打扮,但明顯不太一樣,這人腰部繫着紅繩,借着月光看去,胸口還紋着一朵白蓮。
葉宗行心頭一跳,即便剛才他已經猜個八九不離十,但沒人說話,也沒看到標誌,他還不能百分之百地確定,而此時葉宗行方才確定,這些人果然都是白蓮教徒!
他不敢多問,跟着這些人從另一邊爬下水渠,再次沿着水渠潛行。
等到了堰塞湖的湖堤下,此刻,他終於確認,這群人的目標,確實是整座湖堤!他們竟然真的要挖塌湖堤!
這時,一陣風吹過,帶着絲絲涼意。葉宗行忽然打了一個激靈。
這裏是湖堤,湖堤的對面就是上海浦,而兩岸的長堤能抵禦明日註定會洶湧而來的洪水,不讓洪水蔓延,前提也是建立在國師用火藥精準計算進行的「定向爆破」上。
而這群人若是有其他手段,挖塌湖堤,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葉宗行的水利知識告訴他,兩岸的大堤,有極大概率承受不了胡亂垮塌的堰塞湖所積蓄的洪水。
畢竟這個水位,別的不說,光是看着,都算是駭人聽聞。這群王八蛋,他們究竟想幹什麼?!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嗎?
就在葉宗行滿肚子疑惑的時候,他忽然看到,後面竟然有一個手推車被推了過來,裏面鼓鼓囊囊地,不知道裝載着什麼。
一個白蓮教小頭目不耐煩地低聲催促道。「你,你,你,去下面接着。」
葉宗行被稀里糊塗地指派了過去,當他看到上面扔下來的東西時,險些嚇得靈魂出竅。
不是別的,竟然是白蓮教自己收集的火藥!
這些火藥當然也就是聽個響,官軍明日要使用的火藥,眼下都被鄭和存在倉庫,親自率領重兵把守,白蓮教沒有一點偷盜的機會。
可就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樣,玩意挖着挖着,堰塞湖快要受不住了,再點燃這一車火藥,沒準就真垮塌了啊!
冷汗從葉宗行的額頭滑落下來,他磨磨蹭蹭地抱着火藥包,往堰塞湖下面走。眼看着,好幾組人已經在挖了。
他們揮舞着鏟子,用力地挖掘着堰塞湖。
「為什麼守衛這麼鬆懈?官軍是吃閒飯的嗎?」葉宗行的內心焦急無比。
而就在這時,忽然一支響箭沖天而起。
緊接着,圍繞着堰塞湖,四面八方火光大亮。無數人馬團團包圍而來。
白蓮教眾人頓時臉色劇變!
「不好,中計了。」葉宗行身邊的人咬牙切齒道:「趕快離開這裏!」然後他轉身要走。
可就在這時候,忽然從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你覺得現在還能走掉嗎?」眾人扭頭望去,只見在黑暗之中有無數身影緩緩朝着他們走過來。
曹松騎着馬,在眾人的護衛下,把手裏的頭顱高高地拋起。這頭顱滾落了兩下,出現在白蓮教眾人的面前。
非是別人,正是本地堂主王一涵的首級。「國師有令,一個不留!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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