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熙宮大殿上。
裕王跟景王二人坐在御座下方兩側,嚴嵩依舊是坐在他專屬的小板凳上。
下方,內閣和司禮監列在兩側,而中間的那張大桌,此時已經被挪開,中間站着群臣。而在大殿中間位置上,三道人影站立。
這三人,自然是今天的主角了。
國師清風,督察院左都御史張慎行和佛門天才,禪霜法師。
題目?!此時聽到呂芳念出來的三道大題後,眾人都是一愣。誰都沒有想到,今日三教之爭,竟然是命題的。
儒以文亂法、道以修仙擾政、佛以慈悲礙刑,這三條說出來,可以說是將三教全都給貶了啊,莫非皇上對三教都不滿?
一時間,大殿上眾人都不禁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嚴嵩雙手默默放在火爐邊上,呈烤火的姿勢,低眉垂目,似乎毫不在意的模樣。
徐階老神在在,張居正等人皺着眉,默默低頭思考着,猜着皇上突然給出三道題目的用意,同時暗暗以儒釋道三方入手破題。
這一次,雖然看的是儒釋道三家的論道,可既然有題作,滿朝才子,自然也是各個心癢難耐,尤其是像是張居正這種學霸,更是忍不住。
一時間,玉熙宮大殿上安靜的仿佛落針可聞一般,所有人都安靜思考着。
清風一襲藏青色道袍,不過衣服的材質,卻早已不是此前的粗布麻衣。
嘉靖四十年,她入宮時十六歲,如今七年過去,她已經二十三了,不論是身材又或者是氣質,都較之前,有了極大的改變。
如果說此前她的氣質就是一個單純,純淨,懵懂的少女,那麼此刻她身上多了一份上位者的淡淡威勢,其中夾雜着一種縹緲的氣質。
讓她整個人,威嚴之餘多了幾分縹緲靈動。
嗯,仙風道骨這個詞,它從來都不是形容一個年輕女子的,但此刻,看到她的瞬間,眾人心間卻不由自主的迸出這個詞來。
再配上這一襲清雅脫俗,卻不失華貴的道袍,配合那淡淡搭在臂彎處的潔白拂塵,整個人氣場十足,她就是大明國師!
「嘿嘿,咱家國師,也不差!還好我機靈,提前做了準備,要不然還真被這外來的和尚給比下去了呢。」黃錦看着大殿中,氣場冠絕全場的清風,下巴微微抬高,自豪不已。
沒錯,清風如此,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原本清風就是一個隨遇而安的性子,修仙了以後更是有種鹹魚一般的心態。若不是黃錦百般牢騷,她肯定是不會如此打扮的。
面對自己今天的兩個「對手」,清風並未有什麼特別的想法。至於禪霜身上那股佛門高僧才有的氣質,她表示,更是毫無感覺。
「國師、張御史,禪霜法師,」呂芳微微一笑,道:「開始吧。」
隨着呂芳話音落下,嚴嵩也挪了挪身體,一邊烤着火,一邊看向三人。
「那老夫便先開始吧!」張慎行看着面前的兩個女子,踏出一步,一副當仁不讓的姿態。
為了今日的論道,他整整準備了一整晚,他也自信,自己所學,足以應對兩個小女子。
再則,早在近千年之前,南朝那四次,儒釋道三教之爭,雖是未能分出勝負,但熟悉那段歷史的人都知道,儒家才是笑到最後的。
這千年之後的第五次三教之爭,依舊會以儒家的勝利而告終。
不過讓他意外的是,皇上竟然直接給出了三道,對三家都不怎麼友好的命題來。
從這三道題上,他已經看出今日之爭,不會那麼輕易的結束,這三題或許只是個引子。
見此,禪霜雙手合十,微微頷首,退後一步。
清風看了這老頭一眼,默默退後。
「二位殿下,」張慎行先是對上方的裕王跟景王行了一禮,然後對着在場眾人拱手,道:
「眾所周知,儒以《詩》、《書》、《禮》、《易》、《春秋》五經為根基,以《論語》、《孟子》等為傳習之典籍。」
聞言,眾人微微點頭,裕王跟景王也是頷首,表示認同。
張慎行說着,語氣微微一頓,繼續道:「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此乃闡明德法並重之理。」說着,張慎行環視眾人,眼神前所未有的嚴肅。
那群今日來支持他的官員,紛紛點頭,低聲議論,以此為張慎行壯聲勢。
人群後方,李志遠也是暗暗點頭。
畢竟說到底,他們都是習儒家經典,入學時都是拜過至聖先師的,對這些道理自是認同。
「儒家之「文」,在於教化人心,使之知恥守禮,從而達到內外兼修之效。」張慎行說着,言辭乾脆,直接反駁:
「儒,非亂法,實為固法之基!」
「又《大學》云: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儒家主張,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由內而外,層層推進。」
「唯有先正己身,方可正他人,最終達至國家之治。此亦非亂法,乃固本培元之道。」
「說的好!」官員中,有人忍不住喝彩。
就算是張居正人等人,也是微微點頭,表示這段自證,乾脆利索,引經據典,說的實好。
嚴世蕃在人群中,冷眼旁觀,看着中間那群彈劾自己的官員,還有氣場十足的張慎行,眼神中有冷意浮現,像是在看一群螻蟻。
他們,註定不過是一群「戲子」而已。
內閣司禮監所有人都明白,今日三教之爭,從不是重點,輸了這群人沒有人會在乎輸贏,因為這張賭桌上,最大的莊家是朝廷!
於他們,於內閣所有人,於皇上來說,今日就是一場樂子而已。
「可惜了,」高拱看着激動的張慎行等言官御史臉上的激動之情,暗暗嘆息,「沒有人在乎輸贏的賭桌上,沒有人是贏家。」
「怪就怪在,你們站錯了隊。」
「陳舊王朝體制下的一群可憐人,」趙貞吉微微搖頭,「華而不實的東西罷了。」
「國師,禪師,請吧。」張慎行說完,背後一隻手,另一隻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他腰背挺得筆直,渾身上下都是文官的驕傲。
「阿彌陀佛,」禪霜道了一聲佛號,看向清風,明亮有神,且慈悲的眸子眨了眨,溫聲細語,道:「國師先請」
看着面前謙虛示意自己先請的佛門之人,清風純淨的眸子眨了眨,也不客氣,微微頷首,一步踏出,看向裕王跟景王,點頭示意。
裕王跟景王也是立刻頷首露出笑臉。
清風可不光是身受父皇恩寵的國師,同時她本身也是一個練氣初期的修仙者,與他們在身份上是一樣的,自然是要給予應有的尊重了。
「子曰: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清風開口,輕聲道:「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
清風知曉今日論道的根本所在,也知曉今日三教沒有贏家,都是皇權之下的刀劍而已。
她的修行之道便是順應自然,自然是什麼?天道!天道是皇帝,她自然順從配合。不就是論道嘛,那就論吧,道法研習她也不差!
想及此處,清風嘴上卻也不慢,繼續開口道:「此言,道家之修仙,並非離世避世。而是要修身齊家,進而治國平天下。」
聽到清風說治國平天下,張慎行等人發出輕哼,對這番言論頗為不滿,不過也沒有打斷,先秦時諸子百家齊放,各有治國理念。
道家無為而治,也是一種治國理念,說是為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倒也沒錯。
清風不理會眾人,繼續開口。
「道德經云:法令滋彰,盜賊多有。」
「此言,非謂全然棄絕法度,而是強調治理當順應自然之道,簡政放權,若君主能以無為之心態治理天下,則百姓自能各安其所,無須繁複法令,而天下大治」
「是以,道家之「修仙」,乃指修身養性,提升內在精神境界,而非干擾政事。」
嗯,有句話,清風沒說,現在她真的修仙了,此前她可從不認為世上有仙的。
說完,清風退後一步,不再言語,她要闡明,自辯的觀點,已經說完了。
「不愧是國師!」
黃錦看着自家國師,同樣能引經據典,說的有理有據,暗暗點頭。
聽着身後,黃錦的自語,陳洪回頭瞥了眼,發出一聲冷哼,神情間頗為不屑。
對清風說的,更是嗤之以鼻。
簡政放權?以無為之心態治理天下?還百姓各安其所,無須繁複法令,天下大治?
呵呵,這是在說笑嗎?指望那群底層刁民自覺?等幾百年後吧,那時候說不定能自覺!
跟陳洪抱有同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內閣眾人,還有以張慎行為首的眾人紛紛搖頭。
道家被歷朝歷代摒棄,還是很有道理的。
也就是今日三題是自辯討論,算是論道開場,要是真的議政,這國師就應該被叉出去!
張慎行跟清風說完後,眾人的目光都放在了禪霜的身上,等待着她的自辯。
「阿彌陀佛,」禪霜輕誦一聲佛號,開口道:「我佛以慈悲為懷,旨在救度眾生,使世人脫離苦海。《金剛經》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佛之慈悲,並非礙刑,」禪霜同樣開口便否定之前的那句「佛以慈悲礙刑」後,繼續開口,「佛希望通過教化,使眾生明了因果報應之理,從而自發地遵守律法,減少罪行。」
因果輪迴?聽到這話,清風微微搖頭,她最不喜歡的就是這所謂的輪迴宿命之說。
張居正等人對視一眼,微微搖頭。
通過恐懼,來使人堅信來世報應,從而今世慈悲為懷?雖說相對於天真的道家無為而治來說,多了幾分實質性的舉措,可也非良策。
說到底,還是期許人自我約束罷了。
嚴世蕃對此,更是搖頭,他可不信來生,他只看當下,現在的自己是自己,來世的自己可不是自己了,有什麼用?
來世再好,現在受罪,有什麼用?
禪霜輕抿薄唇,繼續溫言溫語,道:「《華嚴經》亦有言:諸佛如來,以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所謂為令眾生開示悟入佛之知見。」
「佛以智慧和慈悲引導世人,使之認識到善惡因果之理,從而自覺地趨善避惡。」說着,禪霜雙手合十,輕誦一聲佛號,道:
「此非礙刑,乃以慈悲心,希望眾生能遠離惡行,歸於正道。而非妨礙刑法之施行。」
至此,三教對「儒以文亂法」、「道以修仙擾政」、「佛以慈悲礙刑」三題完成自辯。
「鐺!」就在這時,偏殿處傳來一聲銅罄聲,眾人紛紛安靜。
呂芳見此,上前一步,開口道:「此次論道,正式開始!」說着,語氣一頓,看向清風、張慎行和禪霜三人,溫聲道:「自辯已成!」
「接下來,三教以方才三題,進行互相論證。」
聽到這裏,眾人眼底都浮現出一抹瞭然之色,對此毫不意外,他們早就知道,既然是論道,就不會是出一個這麼簡單的自辯之題。
接下來,才是儒釋道三角真正角逐勝負的時候。
張慎行深吸一口氣,寬大袖袍中,拳頭捏了捏,雖然他不將眼前兩個小女子放在眼裏,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就會掉以輕心。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他自然懂。
而且,他這次的目的是憑一己之力,將佛道兩家打壓下去,並踩着兩教上位。
此外,昨日他便飛隼傳書給了孔家,不久後孔家便會造勢,以天下大義來讓朝廷罷手,也讓皇上明白,儒宗之根基,不可動搖!
想及此處,張慎行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道:「方才,禪霜法師言,因果報應?」張慎行率先對看起來勢單力薄的禪霜發難。
孰輕孰重他知道,雖然他明白,想要給儒家證名,踩着清風國師更好,但他明白自己勢單力薄,而佛道兩家都是嚴嵩手裏的刀劍,一旦出手,就必須要一擊必勝,逐一擊破。
所以,先拿佛門祭儒宗崛起之大旗!
見張慎行沖自己而來,禪霜雙手合十,輕聲道了一句佛號,表示自己確實說了。
「人死精神不滅,隨復受形。生時所行善惡,皆有報應。故所貴行善修道,以煉精神而不已,以至無為,而得為佛也。」說完,張慎行看向禪霜,道:「不知,在下說的可對?」
「張御史所言正是。」禪霜頷首同意。
「呵,」張慎行輕笑,道:「此乃後漢書所言,老夫不過是借用而已。」
一眾御史言官聞言,都是輕笑出聲。在他們看來,張御史已經開始佔上風了。
然而禪霜卻始終一副平靜的模樣,無悲無喜,明亮有神的眸子裏,目光始終慈悲。
「不過此等主張,在我看來,實乃謬論!」說着,張慎行的語氣開始變得犀利,「先聖有言,未知生,焉知死,而令人一生之中,困苦形神,方求冥冥黃泉下福,皆是管見。」
這話說出口,就是直指佛門主張狹隘了。
饒是禪霜眉宇平靜慈悲,此刻也不由的輕皺了皺眉,這話說的確實重了。
這當等同於是直接否定了佛門的教義!
不過張慎行還沒說完,她也不會打斷,只能靜靜聽着。
「國師?」張慎行將禪霜的表情收入眼底後,轉而看向清風,道:
「道家主張性命順應自然,可對?」
說完,不等清風回答,便繼續轉向禪霜,開口道:「道家主張,人依靠天地賦予的本性而生存,秉承着五行之氣來成長。」
「人的壽命有長有短,因此有人長壽,有人早逝。人的氣質也有精細和粗糙的不同,因此有賢能和愚笨的區別。」
「這些都是自然天定的規則,是無法改變的事實,而不是由善惡積行所致。」
「善良的人之所以善良,並不是因為他們一開始就有好的命運,而是因為他們在行為上行善,因此才說,他們是善人。」
「邪惡的人之所以邪惡,並不是因為他們原本沒有邪惡的傾向,而是因為他們在成長的過程中,行惡從而陷入了邪惡。」
「因此,無論是在境遇上的成功或失敗、行為上的善良或邪惡、智力上的聰明或愚笨、壽命上的長壽或短命,這些命中注定的。」
說完,張慎行一步步逼近,看着禪霜,道:「法師,此番你可認同?」
看着氣場上,直接將禪霜壓制的張慎行,張居正、高拱和趙貞吉三人對視一眼,微微搖頭。
張慎行能成為督察院的左都御史,此前更是堅定的站隊嚴黨,是嚴黨在督察院的先鋒,可不是什麼無能之輩,他們也是頭次見此人。
張慎行,能被嚴黨看中,是有道理的!
這番話,直接從儒家的立場出發,用道家的性命自然主張,對佛門的因果報應進行否定。
可以說,直接連帶着儒家和道門,同時攻向佛門主張,全方位攻殺,如何能辯?
然而,張慎行並不打算就這麼算了,他必須要將禪霜徹底擊潰,才能調轉矛頭向清風。
「對不住了,小姑娘,老夫也是逼不得已,為了天下儒宗,只能如此了!」心中對禪霜說了一聲道歉後,張慎行眼中精光一閃,道:
「佛說,殺生得惡報,為善得福。」
「牛羊吃草,不吃有生命的動物,即「不殺生」,到頭來卻仍免不了被庖人宰殺。」
「燕子求食,非飛蟲不吃,卻得世人喜愛,且讓它在屋樑上做窠安居。」說着,張慎行冷笑,道:「敢問,何報應之有?」
被張慎行如此一問,禪霜張了張嘴,一時間竟是不知該如何反駁。
「因此!」張慎行凝視着,禪霜,冷聲道:「群生萬有,往往如之,是知殺生者無惡報,為福者無善應,因果報應之說,謬論爾!」
一番話說完,禪霜雙眼微微睜大,凝視着面前鬚髮皆白,肅容冷言的老者,最終深吸一口氣,輕輕閉上雙眼,雙手合十,誦聲道:
「阿彌陀佛」
見此,張慎行心裏也微鬆了口氣,此女子倒是沒有撒潑,倒是意外。
至此儒釋之爭,儒家勝利而告終!
見此,以張慎行為首的御史言官,紛紛喜笑顏開,低聲議論了起來。
司禮監陳洪等人默不作聲的看着,儒家也好,道家和佛門也罷,都跟他們無關。
內閣眾人則始終冷眼看着,張居正等人倒是不考慮其他,只是聽着這番論道,全當思考。
胡宗憲、王崇古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莫名意味來。
二人中,胡宗憲是嚴嵩的學生,王崇古是裕王的心腹,對這些內幕,自然明白。
在他們看來,今日儒釋道三家,沒有勝利者,都不過是棋子而已,悲哀的是,有棋子因為勝利而高興,他仿佛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俞大猷則不同,他出身不好,為官底蘊不深,聽着這一番文人論道,只覺得精彩。
至於嚴世蕃,看着背叛了嚴家的張慎行,眼神如刀子一般冰冷,像是在看一個已有取死之道,卻不自知的小丑,神情嘲弄譏諷。
贏了?殊不知,他們都不過是台上的戲子而已,今日的表演,不過是我嚴家手中的工具。
「國師。」一舉擊敗佛門,張慎行決定趁熱打鐵,對清風出手,不過卻是先作了一揖。
看着張慎行,清風微微頷首,目光看了看冷眼旁觀的司禮監,又看了看神情淡然的內閣,最後看向將自己視做敵人的御史言官。
突然,清風覺得好無趣,好無聊。
不過她知道,皇上要看戲,嚴家變法需要這一場戲唱下去,也只能硬着頭皮唱下去。
「做官好難呀。」心底輕輕嘆了口氣,清風努力維持着自己國師的儀態。
嗯,這是黃錦說的,她今日代表的是大明的體面,大明的儀態,沒辦法,只能如此了。
「張御史,請吧。」清風抬了抬手,落落大方,很有國師的風度。
「國師此前所言,若是在下沒記錯的話,皆出自老莊之經典,可對?」張慎行開口。
「不錯。」清風微微點頭。
「嗯,」張慎行點了點頭,開始踱步,「朱子,曾在《朱子語類》中言:道家有老莊書,卻不知看,盡為釋氏竊而用之,卻去仿效釋氏經教之屬。譬如巨室子弟,所有珍寶悉為人所盜去,卻去收拾人家破瓮破釜,呵」
說着,張慎行輕笑着,看向身後一眾支持者,道:「下官,深以為然!」
聽到這裏,大殿之上,響起一眾御史言官的輕笑聲,紛紛嘲笑道家丟了西瓜撿芝麻,甚至是暗暗諷刺,道家的愚蠢。
然而聽到這話,清風卻沒有說話,朱熹?於她而言,也不過是山下人罷了。
山下人之爭,無非名、利而已。佛道之爭,早有之,何來他論說因果?譁眾取寵。
沒錯,這就是清風對朱熹論佛道的看法,四個字便可評價:譁眾取寵。
嗯,最主要的是,她真的沒功夫跟張慎行爭辯什麼,既然佛門敗退,佛道為刀劍,第一回合已然分出勝負,那便讓儒家成為眾矢之的吧。
今日朝堂之上,三教之爭必然會傳出去,迅速席捲整個大明,屆時推波助瀾一下,佛道兩家誰能放過儒家?儒家又豈會退縮?
畢竟朝堂之上,張慎行一人之力,擊敗佛道,若是儒家自己退縮了,豈不是打臉自己?
所以,今日的結果已經出了,也已經達到了嚴閣老和皇上想要的。
這點,清風自然看出來了,她是單純,不是笨。
看透今日這場大戲後,清風只覺得,山下人真無趣,不如修煉去。
見清風不說話,張慎行只當她是強裝鎮定,然後繼續道:「朱子曾言:佛家初來中國,多是偷老子意去做經,如說空處是也。」
「後來道家做《清靜經》,又去偷佛家言語,全做得不好。佛經所謂『色即是空』處,他把色、受、想、行、識,五個對一個『空』字說,故曰『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謂是空也。」
「而《清淨經》中偷此句意思,卻說『無無亦無』,只偷得他『色即是空』。」
「卻不曾理會得他『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之意,全無道理。」
「佛家偷得老子好處,後來道家卻只偷得佛家不好處。譬如道家有個寶藏,被佛家偷去。後來道家卻只取得佛家瓦礫,殊可笑也。」
說完,張慎行語氣一頓,而後搖頭失笑,道:「然而在我看來,朱子此番言論,卻多有寬容不過是兩個竊賊互偷而已。」
這番話一出,張居正等人眉頭都是一皺,不過卻也沒說什麼,他們都看出來了,張慎行是故意的,就是要激怒清風。
而清風,聽到張慎行說老莊是竊賊,就算再怎麼不在乎,也不能任由旁人這麼說道家,頓時小臉也是不由的一板,冷了下來。
袖口裏,小拳頭捏的梆硬,靈氣隱隱旋轉,靈氣波動則是在場幾個修仙者一驚。
嗯,倒不是驚訝於清風靈氣波動,而是驚訝於清風要動手。
「張御史,」就在這時,嚴嵩突然慢吞吞的開口,道:「聖人幾時說過佛道兩家是竊賊了?」
嚴嵩突然開口,讓大殿上一靜。
張慎行見嚴嵩開口,也是收斂臉上的笑意,心中有些緊張,不敢與嚴嵩對視。
別看他背叛嚴家,在西苑外死諫的時候,勇敢異常,可當真正跟嚴嵩對上的時候,幾乎是本能的,身體有些莫名的畏懼。
「論道,引經據典,在所難免,也是必要的,但莫要歪曲聖人之言,有損聖人名頭,畢竟你今日代表的是儒家。」
「一些不合時宜的話若是傳出去了,旁人只會說聖人狹隘,背後論他人長短,作長舌婦人之舉,主子身後名,豈不因你而玷污?」
嚴嵩就這麼慢吞吞的說着,但整個大殿上眾人都鴉雀無聲,甚至大氣都不出一聲。
這一次,內閣首輔的霸道與強勢,再次得以體現。
「下官明白。」張慎行只能悶悶說道。
「繼續吧。」嚴嵩點了點頭,又緩緩坐下,低眉垂目,伸出手烤着火。
經過嚴嵩這一打岔,清風也收起了靈氣,知曉剛才自己動用靈氣,嚴閣老等人察覺到了,也明白,自己剛才衝動了。
不過,她確實想動手,要不然念頭不通達,她們修道的,修的就是念頭通達。
而且以修仙者的手段,一道靈氣,足以讓眼前之人,吃盡苦頭而不自知!
看着張慎行,又看了看在場眾人,清風心中越發的感到不耐和無聊起來。
「所以,下官以為,一個連自家學說都看不清,卻要剽竊他人學說之輩,豈能妄談治國?豈不是與那稚子胡鬧一般兒戲?」
聽到這裏,眾人知道這是在說道家學說來歷有問題,用他人教義治國,像是在胡鬧。
說完道家教義主張來歷存疑,否定此前清風的自辯後,張慎行又繼續道:
「再則,《道德經》所言: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此言雖有其理,然若一味放任,不加以管束,則恐天下大亂。」
「儒家主張『道之以德,齊之以禮』,以此來規範人心,使民間井然有序。這些都不是道家無為之治所能比擬的。」
「又有《禮記·曲禮》曰: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也。儒家之禮,不僅在於規範行為,更在於引導人心向善。」
「禮法並舉,德法並重,乃是儒家治國之根本。若無禮法,則百姓無所依循,天下必亂。」
「故,道家之無為,雖可簡化政令,然若無德法之規範,則天下必陷於無序之中。」
這是在對道家無為而治進行批判和否定。
今日論道,就是從清風自辯「道以修仙擾政」,提出道家無為而治,進行解釋「修仙」和「擾政」,所以張慎行就以此窮追猛打。
「道家言「無為而治」,非謂全然棄絕法度,而是強調順應自然之道,簡政放權,使人民能夠自我調節,自發形成良好秩序,然而」說到這裏,張慎行語氣一頓,道:
「下官以為,若無明確之法度,則百姓易生懈怠之心,社會難保其安定。」
「又有《論語·衛靈公》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此言,恰恰說明,儒家之德治與法治並重,而非單憑自然之力!」
否定道家,自然無為的主張後,張慎行也不停歇,繼續開口進行駁斥。
「道家主張簡化政令,使民心淳樸。然臣以為,若無具體之政令,則民心易散,社會難治。」
「儒家主張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由內而外,層層推進。唯有先正己身,方可正他人,最終達至國家之治。」
「《大學》有云: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儒家之禮法,正是以此為依據,先正其身,再正其家,然後平天下。」
從「無為而治」到「自然無為」再到「簡化政令」三點,對清風此前所言進行三位一體的駁斥後,張慎行傲然環視眾人道:
「因此,道家之無為,不如儒家之道!」說完,張慎行不再言語,身後之人卻是為他暗暗喝彩。
不過就在這時,不等清風開口說話,只聽偏殿玉熙宮內,又傳來一聲銅罄嗡鳴聲。
聽到這裏,眾人都知道,這場儒釋道三教論道,算是經過皇上判定,算是正式結束了。
這一道罄鳴,算是皇上親自出手判定,清風輸了!
此時,張慎行傲然而立,他身後的一眾御史言官,還有其他彈劾死諫的官員們,則是各個喜形於色,這次論道,張御史一人鎮壓佛道!
而不論是佛門的天才,還是道門的清風國師,全都敗在他手中!
如此一來,一旦傳揚天下,整個大明百姓,都會知道,儒家才是國之正統。
不止如此,儒家的地位,也會因此而空前高漲,如此一來,皇上也就不能廢除孔家衍聖公的爵位,更不能動用其他學說取締儒宗。
一時間,張慎行只覺得渾身上下,前所未有的輕鬆,他辦到了!
他一個人,拯救了整個儒宗!
就算他背叛了嚴家又如何?又今日之輝煌戰績,嚴家又能拿自己怎麼樣呢?沒有了嚴黨,他身後站的是整個儒宗。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今日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戲而已,除了他自己,沒人在乎輸贏,嘉靖看個樂趣,嚴嵩等人為了達到目的。
徐階等清流,冷眼旁觀。
兩位殿下,全程不發一言。
只有他們自己被蒙在鼓裏,在台上賣力的演出,此時演出結束,身為自己而驕傲自豪。
「好一場精彩的三教論道!」呂芳笑着站出來說道。
今日的目的已經達成,這場變法前的開場戲到了這裏,也唱完了,該落幕了。
「今天就到這裏吧,諸位可以回去了,」呂芳說着,看向禪霜,道:「禪霜法師留下,皇上有些佛法上的問題,想要請教禪師。」
眾人見呂芳留下禪霜,也不說什麼,紛紛告退。
張慎行等人看了看那貌美,氣質獨特的少女禪師,知曉嚴黨送人入玉熙宮,怕是還有別的腌臢心思,也不願多想什麼,轉身離去。
嗯,他們還要回去好好慶祝一番呢。
殿外的雪勢,逐漸加大。
三波人互相見禮寒暄後,很快便闖入風雪中,消失不見。
「世蕃,讓各地的人,抓緊時間把今日朝堂之上,儒家大敗佛道兩家的消息散出去」風雪中,嚴嵩語氣溫吞的說着。
聞言,嚴世蕃扶着老爹嚴嵩的同時,笑着道:「放心吧爹,全都準備好了,回去我就把養着的那些『靈隼』全都散出去。」
「以『靈隼』的體格和飛行速度,不到三日,今日朝堂之上的消息,就會傳遍大明。」
「好,」嚴嵩點了點頭,看着滿天的大雪,眯了眯眼道:「道門、佛門也都打點好。」
「另外,等佛道徹底打起來,再讓吳承恩的『西遊釋厄傳』出書,他就代表勝利者『儒宗』的姿態,去抹黑、醜化佛道兩家」
「如此一來,三教之亂,可大成!」
聽到老爹的安排,嚴世蕃點了點頭,「放心吧爹,我已經派人去接吳承恩了,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入京,成為國子監博士。」
「真是一場瑞雪啊」嚴嵩抬起頭,看着滿天的大雪,更是不自覺的伸出手抓了抓。
嚴嵩父子身後,大雪中,徐階等人清流也結伴而行,商議着什麼。
「接下來便是三教之亂了」張居正輕嘆着道。
「如此也好,」高拱點了點頭,道:「大亂之後,才是大興,如此大明才能完成變法。」
聞言,張居正、趙貞吉都是點了點頭。
「這些,都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事情而已,」徐階緩緩開口,在眾人的注視下,道:「變法是皇上同意的,成功是必然的。」
「對於我們來說,重中之重,還是靈物資源,還有靈土土地。」
「徐閣老的意思是,瀛州府?」張居正問道。
「瀛州府三年時間已經完成了開墾,馬上開春就可以種下靈種了,」徐階說着,語氣頓了頓,看向張居正,道:「除了朝廷明面上清仗的土地外,其他的」
有些話,點到即止,但意思很明確。
「放心吧,」張居正點了點頭,道:「我們購買了不少身強體健的崑崙奴,專門去未曾計入賬冊的田地開墾靈田,不會有人知曉。」
「嗯,」徐階點了點頭,停下腳步,隔着風雪,看向遠處模模糊糊的嚴家父子的身影,道:
「除了瀛州府的土地外,我始終覺得,嚴嵩還有其他企圖,但一時卻說不上來」
「應該是與此次變法有關!」這時,趙貞吉突然開口說道。
聞言,眾人都看向趙貞吉。
「其實具體的我也說不上來,但直覺告訴我,嚴嵩父子變法,肯定還有所圖,無非就是靈物資源,但他們打算怎麼撈資源」說着,趙貞吉微微搖頭,道:「我想不到。」
「變法,靈物資源?」徐階皺眉想了想,一時卻也想不到,嚴嵩會怎麼通過變法,撈取靈源,畢竟如今靈田數量有限。
瀛州府是未來,第三階段,第四階段開啟之前,靈物資源最重要的來源地,而內陸,皇上是不會大面積賜下靈田的。
變法,無非就是讓大明更繁榮,他看不到哪裏會有靈物資源獲得。
當然,徐階等人不會想到,嚴嵩圖的是提前佈局,這個提前是從現在開始,到未來十幾年,幾十年,甚至是數百年。
就像是種地一樣,這個過程會很漫長,也要有足夠的耐心,等到果實成熟那一天。
那時,嚴家就是根深蒂固的修仙家族,滲透到了各行各業之中,盤根錯節!
「呼呼呼。」
風雪愈發的大了,眾人沒有想出個所以然後,便加快步伐,坐着轎子離去。
然而,今日玉熙宮發生的一切,卻是在第一時間,以京城為中心,朝着整個大明輻射。
儒釋道,三教之爭,最終以儒家大獲全勝,以一己之力,鎮壓佛道兩教。
消息一出,天下譁然。
而遠在湖北,任荊王府紀善一職的吳承恩,也在一隊人的護送下開始啟程入京。
不僅如此,這一路他不但要趕路,還要重新撰寫《西遊釋厄傳》,按照嚴閣老的定製要求撰寫。
比如,初稿中,隱晦的佛道之爭,被他以更明顯的寫法寫出來。
佛道兩家,更是被他重點筆墨進行抹黑。
一切的一切,都在醞釀着。
只等三教之爭在整個大明全面上演,之後全新版的『西遊釋厄傳』就會傳出,屆時,三教矛盾將徹底點燃,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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