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停了。
此時已是酉時末。
天空碧藍一片,天際血紅的殘陽落入京城,將整個京城照的宛若畫卷。
「來人,快來人!」裕王從宮裏回到家後的第一時間,就開始興奮的招呼起了人。
「來人,沐浴,更衣,來人!」
現在他手裏就有一份仙法,雖然父皇只是說,讓他今天先熟悉功法,明日修煉。
但如今仙法在手,他又怎麼能忍得住?
不過為了體現對仙法的重視,他需要沐浴更衣後,才能開始。
不是他不夠沉穩,實在是此刻心中的激動和喜悅,讓他不得不失態,稍微放肆一下。
他壓抑的太久了,小心謹慎一輩子了,稍微放肆一下怎麼了?也是允許的!
今天他不但得到了父皇的認可和讚許,在父皇面前力壓了老四一頭,還得到了父皇賜下的修仙之法,最主要的是他現在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嗯,除此之外,還有前所未有的釋然,不用再盯着那位子,成天的勞心勞神了。
皇位雖然大概率上他是不可能有了,但接下來他可以期盼的東西是修仙長生。
跟這些比起來,長生成仙的誘惑,一個皇位,似乎也不算什麼了,沒就沒了吧。
雖說當上皇帝,以後大明仙朝所有的資源都會緊着他一個人使用,可他也知道,父皇已經踏上了修仙之路,長生怕是必然的。
以父皇對權力的貪戀,這皇位,怕是不會允許任何人染指,所以他要換一個追求!
最重要的是,這些資源都會是父皇的,不過父皇吃肉,他這個當兒子的,跟着喝湯沒問題吧?
靈田、修仙資源,才是未來大明的『新貴』,日後的大明朝,將會以這些為核心,被無數人所追逐,而他的競爭者只有老四一人。
很快,原本安靜的王府就鬧了起來。
一眾太監婢女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還是開始忙碌了起來。
沐浴更衣,在貌美王府婢女的服侍下,裕王屏退了所有人後,獨自來到了書房之中。
一連數個呼吸,讓自己平復心情後,裕王這才虔誠的從懷裏拿出那份『引氣訣』,來到書桌前坐下,開始認真的觀看了起來。
不過在看完『引氣訣』上,呂芳抄錄時,根據自身實際情況的修行標註後,裕王那顆火熱急切的心,也頓時冷靜了下來。
「卻是我太心急了」裕王凝神看着『引氣訣』上,呂芳標註的那行小字。
「修仙一途,靈氣乃必不可少之關鍵,我朝天下,靈氣絕跡,若想修煉此仙法,需先吞服靈源,衝擊自身穴竅,冥想行功圖。
以呼吸吐納方式,引導體內靈氣,衝擊穴竅,如此當攻破引氣入體前所需穴竅後,即可着手準備,衝擊修仙之第一境界,練氣期!」
看完呂芳的注釋後,裕王冷靜了下來。
今天,在靈田小院裏,他知道了修仙者和仙人的區別,簡單了解了一些修仙境界和靈田的作用,不過「靈源」這東西,卻是沒提起。
當然,裕王不知道的是,靈源的本質是什麼,就連呂芳都不知道。
因為靈源這東西,涉及到了靈脈。
只有擁有靈脈,才能產出靈源,在嘉靖看來,現在說這些,都為時過早,有靈田小院在,足以支持呂芳和陸炳這些人的修煉。
至於他自己,除非是簡單修煉才會用到,像是真要閉關突破,自然是去修仙世界了。
嘉靖現在只是練氣五層的修為,距離突破練氣六層還不知道要多久,所以在大明也就是維持日常的修煉,穩固修為,並未想突破之事。
像是呂芳、陸炳這些人,靈田小院裏的靈氣,一些靈瓜、靈果,幾十兩靈源足以。
「難怪父皇只是讓我先熟悉功法,明日再入宮修煉,原來是缺少關鍵之物」
看着手上的功法,裕王可惜的嘆了口氣,而後便開始專心熟悉起了『引氣訣』。
另一邊的景王,自然也跟他差不多,徹夜觀看『引氣訣』。
然而這一晚睡不着的人有很多,仙人降世,雖然不清楚跟宮裏的關係,但百官都隱約感覺到了,大明即將引來一場風暴。
一時間,高官者愁容滿面,下位者戰戰兢兢,仿佛頭上有一把大刀,隨時會裹挾着無邊的寒意,朝着自己的脖頸砍來。
屆時,兩京一十三省,恐怕會有無數官員的腦袋,被殺的滾滾而落,血流成河。
夜,徐府,書房。
「父親,仙人之事,是真的嗎?」現任工部侍郎的徐階長子,徐璠有些期盼的問道。
他雖已至中年,不過面對這等,如今已經在六部高層之間開始流傳的『仙人降世』的言論,還是壓不住心底的好奇,忍不住打探。
他們這些人已經站在了世俗的權貴巔峰,能引起他們興趣的東西不多了。
除了權勢之外,就是家族發展,要麼就是實現國策抱負等等,但現在多了個仙人傳說!
「仙人之事,以後休要在家裏談論,」面對兒子的詢問,徐階跟嚴嵩的態度一樣,也不給多做解釋,只是拿起桌上寫好的一封信,遞給兒子,道:「將這封信,送去松江那邊。」
看着沒有署名的信箋,徐璠面容微沉,看向燭火下,面容似乎蒼老不少的父親,接過信箋後,道:「父親,出了何事?」
之前父親也讓他往松江的族中送過幾次信,但都是有署名的,像這種沒署名的也有過,但很少,而每次都說明有大事發生!
最近的一次,就是前不久海瑞大鬧東南,鬧得一發不可收拾,皇上命國師前往東南那次。
之後他們徐家在東南的利益結點,瞬間消失了大半的,他們的利益網出了大洞。
這一次,父親又送出一份沒有署名的信箋,這讓他心頭再次一沉。
本能的,他想到,或許與那仙人有關。
現在六部高層之中都在傳,說大明有仙人相助,皇上激怒俺答,引蒙古人大軍來犯,就是一個計謀,為的就是讓仙人葬送俺答大軍。
若是與仙人有關的話,跟他們徐家又能有什麼關係呢?這次的所有事,可都在北境。
聽到兒子這麼問,徐階抬了抬頭,看着高高大大,生的魁梧,面容忠厚的大兒子,一雙眸子裏,不由的浮現出一抹疲憊之色。
他突然覺得,自己真的被嚴嵩比下去了。
內閣中,他面對嚴嵩也是遊刃有餘,可是嚴嵩身邊的嚴世蕃,雖然不被他放眼裏,但比兒子的話,嚴世蕃強自己兒子太多了。
徐階張了張嘴,想要跟這個兒子說點什麼,然後又滿是無奈的低下頭,只是揮揮手,道:「去辦吧,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父親,我」徐璠蠕動了一下嘴唇,張口想要說話,但看着低下腦袋,似乎越發蒼老,暮氣沉沉的父親,最後只能無奈轉身。
剛才父親神情間的疲態和失望之色,他可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知道,就算自己追問,估計父親也不會說什麼,反而白白惹父親不痛快。
「唉」關上門的同時,還沒走幾步,徐璠就聽到書房裏,傳來的一聲嘆息。
緊了緊拳頭,最後只能大步離開。
天穹之上,明月高懸,星光璀璨,匯聚成長河。
徐階坐在桌前,抬頭望向天上的明月,渾濁的眸子裏,涌動着莫名的光澤。
今夜,他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那便是徹底放棄家族一直以來,幾代人經營的全部利益網,而後全部上交給朝廷。
同時帶頭背叛那些勾結甚深的士紳大族。
以此為自己,為徐氏全族,爭一個更好的前程出來。但這麼做的後果就是,失去東南所有士紳大族的支持,自己將失去最大的依仗。
未來會如何,他不確定。
主動背叛自己一方的利益階層,他在朝中地位會驟降。
他會變得跟嚴嵩一樣,為皇族馬首是瞻!
如果皇族不要他…那麼等待他和整個徐家全族的,將會是頃刻間的萬劫不復!
士紳大族從來都沒有固定的支持者,不過是他處於這個位置,所以徐家水漲船高。
他身後也匯聚了一群擁躉,正是有他們,他才能走到今天的這一步。
如今的士紳大族就像是行駛在海上的大船,這艘船腐朽了,看不到終點。
而他,就是這艘大船上眾船員選出來的船長。現在,他這個船長要下船了!
他要用這艘破船和船上的船員們,為自己換個好前塵,嗯,這裏頭也有賭的成分,前提是他去遞交投名狀,不會連自己也沒了。
但他別無選擇了,等着船沉一起完蛋,還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只有賭了!
徐階凝視着天上明月,許久後幽幽開口。
「宦海浮沉,為官者思變,這就是我的選擇!」
高府,大堂中。
「太岳,內閣要迎來大清洗了!」高拱直言不諱的對張居正說道。
「肅卿說的是」張居正眉頭一皺,看向高拱,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自己心中所想。
「你是聰明人,」高拱點了點頭,道:「相信你也想到了,你可知皇上的目的?」
說着,不等張居正開口,高拱又跟着道:「我說的不是整頓吏治,而是內閣!」
「我有所猜測,」張居正沉吟片刻後,看向高拱,道:「假若,皇上真的與仙人有了聯繫,玄修有成,踏上了仙途」
「那麼皇上此前,讓裕王跟景王協理內閣的真實目的,或許就是要讓權力盡歸皇族!」
「不愧是你張太岳!」高拱沉聲讚許,「那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既然是權力盡歸皇族,那就不允許有權力分散,比如」說着張居正語氣一頓,又道:「徐閣老,和他背後的家族!」
「內閣的權力從永樂朝之後,歷經洪熙、宣德直到本朝,皇上不上朝開始,內閣雖然沒有宰相之名,卻有了宰相之實。」
高拱語氣嚴肅,虎目凝視着張居正,「現在,皇上要收回權力了。」
「不過交給裕王和景王,顯然皇上並不打算改變不上朝的現狀,」說着,高拱眉頭皺了皺,又道:「皇上玄修有成怕是會繼續!」
「但權力還是要收回來,必須掌握在皇族手裏。」
「整頓吏治,衛所制是皇上的目標,而這個過程中,內閣權力收回也是順帶的!」
「所以,徐閣老他,大勢已去」高拱語氣低沉,「太岳,你我也到了思變的時候了!」
內閣誰最有實力?嚴嵩!
但嚴嵩已經被他們排除在外了。
嚴嵩的權力,從來都是來源於皇上,只要皇上還要嚴嵩,那嚴嵩的地位就不會動搖。
權力收歸皇族?對嚴嵩來說,毫無意義。所以這次內閣權力大洗牌,就是針對次輔徐階的。
「肅卿,你到底想說什麼?」張居正不喜高拱這麼說徐階。
他們雖然沒有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
「朱紈案!」高拱沉聲說出了三個字,道:「我要主持『朱紈案』,需要你助我!」
「你讓我去害徐閣老?」張居正當場「騰」的坐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高拱,「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那可是我的授業恩師!」
他只覺得高拱瘋了!
這事你去找趙貞吉也好,找我?難道我張居正看起來很像是一個欺師滅祖的人嗎?
主持朱紈案,張居正可太清楚這意味着什麼了。
所有人都知道這案子,就是嚴世蕃那惡賊遞給皇上的一把屠刀。
一旦翻案,就會牽扯到嘉靖二十九年的俺答入侵,屆時這把屠刀就會對準,整個東南官場,而整頓吏治也會從這裏開始。
第一個要動誰?徐階自是當仁不上!
「春風卷羅幙,明月照流黃。山川一何阻,雲樹一何長。安得隨長風,翩翻來君傍。願將雲錦絲,為君補華裳!」
然而這時,高拱卻念了一首詩,這是張居正年輕時所作的詩。
聽到高拱念起這首詩,張居正微微一怔。
「太岳,你等了太久了,你想等長風送你入青雲之路,實現心中抱負,這就是機會!」高拱,起身看着張居正,言辭懇切。
「太岳,你我心中所想,抱負,都一樣的,政見亦是沒有衝突,何不一起攜手,一展抱負?為大明開創一番空前盛世?」
「我不是要你去害徐閣老,朱紈案是皇上整頓吏治,繞不開的一個最佳理由。」
「你我在,裕王殿下也會念着那份情,徐閣老還能順利隱退,安度晚年。」
「徐閣老和他的家族,大勢已去。」
「一個嶄新的大明,正是一展抱負之時!若是我們不將機會把握住,恐怕再無機會!」
「不必多言」然而不等高拱說完,張居正直接擺手打斷,道:「肅卿,無論如何,我不會做這種欺師滅祖之事。」
「今日就當我沒有來過這裏,告辭!」說完,張居正拱了拱手,轉身就走。
「太岳!」高拱看着張居正決然的背影,整個人愣在原地。
他沒想到,張居正會拒絕的這麼幹脆。
被拒絕的高拱,整個人喪氣不已,怒其不爭道:「整頓吏治之後,正是變法的好時機」
嚴府,書房裏。
嚴嵩專心的翻閱着一本道家經典。
一旁的兒子嚴世蕃,也是趴在桌上,仔細的幫着老爹處理公文。
嗯,難得小閣老能這麼安靜。
「爹,您說皇上修仙了,以後大明會如何?」嚴世蕃打了個哈欠,抬頭看向老爹,望着老爹投來的目光,道:
「我知道不要談論,這不是閒聊嗎?」
「哼,」嚴嵩哼笑一聲,舔了舔手指,給書翻了一頁紙,然後溫吞道:「自然是立永世不朽之仙朝,奠永世基業了。」
「不知要怎麼做,才能讓皇上賜下仙法給我們嚴家?」嚴世蕃眼神中有憧憬之色。
「或許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嚴嵩聞言,目光一頓,低聲自語道。
「爹?!」聞言,嚴世蕃一怔,瞪着眼看向老爹嚴嵩,失聲道:「怎麼說?」
「今日裕王跟景王殿下入宮了,怕是就是為了那仙人之事,且看明日殿下召見。」
「屆時,就能明白了。」嚴嵩語氣沉沉。
「對啊,我倒是忘了,殿下今日入玉熙宮,定是為了那仙人一事。」
「正如您說的,接下來內閣權力盡歸皇族,殿下要用人,肯定少不了我們嚴家。屆時,定能通過殿下,得知些仙人隱秘」
「如果是殿下主動透露,那可不是我們打聽,而且也能說明,皇上並未禁止。」嚴世蕃的腦子在事關利益的時候,還是很靈光的。
「好好處理公文,少說話。」
嚴嵩看着憧憬着的兒子,溫吞的說了一聲,又低下了頭開始看起了書。
嚴世蕃也收起心中所想,開始仔細處理起了各地送上來的公文。
外界風雲突變,嚴府卻歲月靜好。
兩個世人口中最壞的父子,此刻內心卻是比任何人都要寧靜。
翌日,天大晴。
裕王府,大殿之中。
裕王還沒有到,但徐階、高拱、張居正還有趙貞吉,已經依次入座。
只是彼此間的氣氛,卻是變得很是微妙。
高拱眼神不斷的瞟向張居正,後者則是始終一副不咸不淡,眼觀鼻,鼻觀心的冷淡態度。而徐階,則始終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似乎不管局勢對他來說,如何的不好,他都能保持這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姿態。
一直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趙貞吉,看着這三人,心中略有了一些猜測。
見張居正似乎真的生氣了,高拱也有些不快了。
多年友誼,就算意見不合,我就說了幾句實話,也不必如此吧?
行,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想着,高拱又將目光看向徐階,眼神中仿佛有刀子一樣。
他不怕把話說開了,今天徐階他吃定了!
「哈!」這時,偏殿傳來一聲哈欠聲,裕王頂着略有些發青的眼圈走了出來,眾人看着裕王這幅模樣,都有些驚訝,不過還是趕緊見禮。
「諸位都到了」裕王說着,又打了個哈欠,接過小太監遞來的茶水,喝了一口後,這才招呼着,道:「都坐吧,不必多禮。」
「謝殿下。」眾人道了謝後,穩穩入座。
「嗯,今日召諸位來王府,是關於整頓吏治」裕王說着,語氣微微一頓,道:「父皇已經將此事交於我跟四弟來辦。」
「諸位有什麼想法,可以說來聽聽,整頓吏治,從哪裏開始,怎麼做?」說話間,裕王首先將目光,看向徐階。
「殿下,臣以為,可以從朱紈案查起。」
幾乎是裕王話音剛落,高拱打算第一個開口的時候,徐階直接搶先說道。
「嗯?!」聽到徐階的話,除了裕王外,眾人都是一愣,尤其是高拱,瞪着眼,像是沒想到,這事竟會是徐階先開口。
只有趙貞吉,經過短暫驚愕後,眼中有精光閃過,看着徐階,心中暗暗佩服不已。
徐階,徐閣老,不愧是能跟嚴嵩斗的人,夠狠辣的!
從對方主動開口,說要從朱紈案查起的時候,他就已經猜到徐階的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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