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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除了安老頭、安老太還留在吉祥客棧里,其它安家人都大包小包的背着包袱下樓,安家兄弟等人垂頭喪氣的雇了馬車離開了京城。
他們來時美夢連連,幻想着錦衣華服上身,僕人前呼後擁,醉生夢死,從此一躍成為京城權貴。
可現在馬車裏的個個都抑鬱不得志似的,大人沒少呵斥、責打孩子發泄,他們的黃粱美夢碎了,想到離開那窮山疙瘩的時候,全村人羨慕的目送他們離去,連縣令大人都派人送來了禮物讓他們幫着送給安丘,他們那時候是誇下海口,一定帶到。
和安丘一見面就反目,可禮物還在包裹里,他們現在是對這禮物極為棘手,若是讓縣令知道他們和安丘都不再來往,那麼縣令就不會再對他們客氣了,若是把禮物藏起來假裝送出去了,但是那禮物里還藏着一封縣令求安丘幫助他挪動官職往上走一走,首先他們拿不出安丘回復的信,雖然安丘是啟連縣裏考出去的進士,但縣令和安丘不熟。
然而安丘曾帶了一封信給縣令,就是為那書店趙掌柜的兒子在衙門裏有個清閒的職位,縣令立馬安排,一個夥計立馬搖身一變成了衙門書辦,趙掌柜的前去感謝,縣令客客氣氣的招呼趙掌柜的,直言他的心善出了安丘這個京官。
而安家全家都要進京,他又準備了一尊翡翠玉雕菩薩,一封信,讓安丘大哥等人幫着送禮。
馬車趕到半路就停下來,大家出來圍在一起吃干餅。
有人提起了禮物怎麼辦,立馬惹來大家的哭喪臉。
他們這些底層的人,平時就是個衙役都能把他們欺負的不敢吭聲,可是自從安丘中了進士,喜報傳到了縣裏,傳到了鄉下村子裏的安家,全村沸騰,安家上下也是歡聲雷動,瞬間變成了地主一般。
他們若是去其它地方,水土不服,外來人還會被欺負。而在啟連縣的一個窮鄉下,他們還有已經蓋好的磚房,附近六個村唯一能和地主媲美的大磚房,他們每個兄弟都蓋了一整套,十來間屋子,羨煞眾人。
有了後退之路,大家卻還是焦躁不安,早知道就不來回奔波了,丟臉!畢竟那村子裏的人,衙役都不敢招惹他們。
可即使灰溜溜的回去,只要安丘官位不倒,他們就永遠都是他的兄弟,而且他們爹娘還在京城來,只要他們不說跟安丘鬧翻了,誰會知道?
大家吃着干餅討論了一番後,那就是絕對不能和任何人說已經和兄弟翻臉的事情,安丘為了仕途或是臉面也絕不可能說斷親,所以大家又對自個那嘴碎的婆娘一頓耳提面命,個個唬得保證閉嘴。
山道上,馬車駛去,塵煙滾滾。
那徐御醫又來把脈一次,安念波已無大礙,安丘感激的送其出門。
之後他就讓家丁在京城邊緣地方買了一小棟屋子,派了兩個婆子,兩個小斯去那屋子裏以後伺候二老。
安丘又去了吉祥客棧,在外人面前,他總要做足功夫的,即使他娘有錯,但是他卻不可以不孝順,安丘把二老迎下樓,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抬手扶着爹、娘上馬車。
他自個坐在後面一輛馬車上。
馬車駛了半個時辰到達了那棟屋子面前,安丘下來,四周的人來人往,卻並無人注意他們。
那小斯開了門,二老進去一看,上下兩層,寬敞的正屋,相連的兩間側屋。
沿着左邊牆邊一條小道後是三個小些的屋子,是給婆子和小斯住的,還有一間廚房、一間茅房、一間雜物房。
這環境還不如安老頭在鄉下靠着安丘送回去的銀子蓋得那大屋子呢。兩老十分嫌棄的轉悠了會。
安丘走到院子裏的桌子旁坐下,小斯送來茶水,安丘倒了一杯,片刻,兩老從樓上逛完下來一臉難堪的過來。
安丘抿了一口。
安老頭不滿意道:「老八,這房子也忒小了吧,怎麼也得是三進三合的院子啊,丫鬟也得十來個吧,小斯也得五六個吧」
安丘疑惑吃驚的看了他一眼,笑道:「爹,可知道我一年也才一百二十兩俸祿,一個月十兩,這處房子買來就花了三百六十兩,這錢還是我自個攢下來的,你也知道,過年的孝順銀子可是你媳婦給的,我這點錢可不夠,租個小院子還要省吃儉用呢」
「你不會用她的錢給我花啊?」
「你也不怕說出去笑話啊,爹記得咱們以前吃什麼,陳米還要熬了水成為糊糊了,才每人一碗,而現在,兒子能讓你兩每天吃上白米飯,有葷腥。但是兒子能力有限,所以每個月的伙食費是五兩銀子,超過就沒有了。這錢我會派人給做飯的婆子,你們只好好好地呆在這院子裏,白天曬曬太陽,晚上看看月光,好好睡覺養好身子,兒子呢,還有公務在身,就先走了,有空我會來看二老的」
安丘笑的心涼,往門口走,安老太連忙跑過來拉住安丘道:「兒子,你可不能就這樣不管我們啊。」
安丘神色疑惑的道:「娘,你這說的什麼話,孩兒不是給你買了院子了麼,還找了下人伺候,什麼也不用幹了,吃喝不愁,這不是管着呢。」
安丘把她緊緊抓着他胳膊的乾枯手指一根一根扒拉開道:「娘,你究竟還想要什麼」
「你家那個大院子那麼氣派,就不能住進我們兩個麼。我們這麼大把年紀了,還有幾年可活哦,嗚嗚,我們不想呆着這裏,以後我們也不會跟你媳婦生氣的,她要打要罵都可以,求你別丟下我們」
安丘提高語氣道:「娘!你這話可真是戳我的心啊,不是我或者飄飄不讓你們住,實在是念波她醒來就變得膽小些,我怕她看到你會受刺激啊,再說了,這兒哪裏不好了,京城寸土寸金啊,你們若是有個病什麼的,請來大夫我都會付錢的,吃喝不愁,那你總不能讓兒子難做吧」
安老太這副委屈、無助的哭像,跟記憶里的那個撒潑、蠻不講理、惡語傷人、動輒打罵的娘聯繫到一起,安丘微眯着眼睛,他這前半生的辛酸、委屈何嘗不是這兩人造成的,若是能少生幾個,或者稍微給他些言語鼓勵,他都未必能馬上就真的這些不管了。
印象最深的是其中一個片段:
那個時候他半夜從私塾跑回來,門裏面又反鎖了,他進不去又不敢使勁拍打,要是吵醒了他們,肯定會被打一頓,所以他就從自己院子後邊的茅廁屋外圍的一棵大樹上爬上去,手臂還刮擦到,被折斷的斷枝卡在肉里,他疼的眼淚都飆了出來,咬着牙繼續往上爬,然後才抱着枝幹試圖跳下去,這裏他跳了幾次,但每次都是天黑加之比較高,所以他每次跳都是小心翼翼的。茅廁里傳來一道安老太的聲音:「哪個該死的毛賊,居然敢來我家,還不滾蛋。」
安丘剛好從樹上跳了下來,安老太剛上完茅廁,拿着那攪屎的棍子對他揮舞過來,他一邊躲着一邊道:「是我啊,我是狗子啊」
安老太氣的道:「你又死哪去了,居然還從樹上掉下來」
「娘!我不是說了,門裏面不要鎖麼,我都進不來,我去私塾老先生那學字去了。」
安老太把攪屎棍子扔了回去道:「咱們這種人能吃的起飯就行了,你個傻蛋居然每天傍晚都去給他砍柴,才學半個時辰,你可真是傻啊,我怎麼生了你這麼蠢的東西。以後就不要去了」
「不行!我是不會放棄的」
安老太揪着他的耳朵,那個時候他才八歲,他疼的眼淚都留了下來。
被揪到了安老太的屋子裏,桌子上放着昏黃的煤油燈,安老頭正翹着腿,安老太就把他跳下來嚇了她一跳的事情添油加醋一說。
安老頭直接拿起一個竹竿就朝他打來道:「學你**,蠢豬,我看你是力氣沒處使去」安老頭對着他屁股抽打,皮開肉綻,他疼的嚎啕大哭。
大哥揉着惺忪的睡眼過來看,對着他道:「八弟,你哭啥啊,吵死了,都把俺吵醒了。」
安老頭打的更重了,他的腰上、腿上也時不時的被抽到,疼的嗷叫,又有幾個人過來,安老太就把事情一說,他們又是一頓罵。
「這臭小子,自己家活都干不完,還去給別人幹活」
「明兒乾脆干到天黑了,省的他到處跑」
「耕田時候,就看起來跟病了似的慢得很,跑出去挺快的」
…..
打到竹竿都斷裂了!
安老頭才捂着腰坐下,安老太罵道:「看把你爹氣的」
安老大抬手就要打他的臉給安老頭出氣,大嫂拉住他胳膊道:
「別打了,要是打的明天幹不了活了,那不是增加負擔麼。」
眾人又是一陣罵罵咧咧的,說他擾了他們睡覺,以後還得多幹活,省的力氣沒處使。
安丘顫巍巍的捂着疼痛的屁股慢吞吞的走回那個破爛的小屋子裏,屋裏的窗戶都破了,冷風呼呼的吹進來。驚悸、絕望,無情的命運猶如套在脖子上的枷鎖,他不過是想要掙脫卻被勒得更緊了,其它屋子的人都陷入了夢鄉,他卻流淚到天破曉,卻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一定要出人頭地!
安丘還記得那疼痛的感覺,那歲月里低賤的眼淚,唯有自己才能舔舐,他揮開安老太的手,對着門口小斯吩咐:「好好看着,要是有什麼事情,就來安家報告」
遞給小斯一兩銀子打賞,小斯眼睛亮晶晶的笑着接了,點頭道:「大人,放心。」。
安丘上了馬車,安老太追了幾步嚎啕道:「兒子!」
馬車滾滾而去,消失在街角,安老太渾濁的眼珠子還不肯收回,她大半生低賤的命,因為兒子而翻身,可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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