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萬畝。
皇莊的土地不是無限的。
當初李氏入主天下,皇家的土地來源於兩種,一種是太原李氏當初擁有的大量土地,另一種則是隋朝楊氏的皇莊。
而太上皇和李世民登基之後,為了收買人心,賞賜了一部分出去,何況這些年,太上皇嫁女,也送出去了不少。
這陳正泰真是獅子大開口,居然直接就是十五萬畝。
李世民背着手:「你當初可沒說讓朕借地啊。」
他心疼,他懊惱,於是起身背着手踱步!
好端端的玩什麼操控,怎麼最後操控到了朕的頭上?朕不是該穩坐釣魚台,看風起雲湧的那個嗎?
陳正泰偷偷給李承乾使了個眼色。
李承乾會意了什麼,於是忙道:「父皇,借就借嘛,又不是不會還的,何況妹子們還小,成日惦念着嫁妝做什麼。」
「你住口。」李世民怒視李承乾。
李承乾的性子比較直,他是個豪爽大方的性子,雖然很多方面和李世民相像,可是這一點,他卻和李世民迥異。
李世民畢竟是天子,知道國家的艱難,每花一個銅錢,都可能對國政有所影響,因而秉承着量入為出的觀念。
李承乾還小,沒有真正當過家,又是太子,當然對啥都不看重。
李承乾挨了罵,頓時慫了,轉頭就要跑,又見陳正泰在此,似乎覺得一個人開溜顯得沒有義氣,便戰戰兢兢的不說話。
李世民倒是認真的沉思了一下,闔目道:「十五萬畝,當真夠?」
「夠。」陳正泰言之鑿鑿的道。
「好,給了。」李世民突然一轉話鋒:「要儘快還朕,就算將來出了什麼差錯,不能全還上了,至少十萬畝要還上。」
「恩師聖明。」陳正泰苦笑道。
看着李世民沉着的臉,他非常真切的感受到恩師的心疼,只是今天既然來了,這東風是必要借到的!
李世民瞪他一眼,眼眸中閃耀着睿智的光芒:「兵法上來說,這叫背水一戰,你想做什麼,朕大略懂了一些,可是切切不可讓朕賠了夫人又折兵,知曉了嘛?」
「明白,明白。」陳正泰悻悻然的點頭,隨即和李承乾連忙告退出去。
出了太極宮,李承乾鬆了口氣,才道:「嚇死孤也,差一點被你害苦了,師兄,你方才見我是不是覺得我威武,我與父皇據理力爭,我不怕的。」
陳正泰有一搭沒一搭的道:「是呀,是呀,師弟威武。」
李承乾不禁道:「你能不能有一點誠意?」
陳正泰道:「是呀,是呀。」
李承乾臉抽了抽,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有一件事,孤很不明白,按理來說,這糧食增產,難道不該是好事嗎?即便是那些擁有許多土地的世族,他們的糧食,豈不是將來要增加許多倍?這對他們有百利而無一害啊,可為何……好像對他們有害的樣子。」
其實李承乾這樣問,陳正泰很欣慰,因為李承乾既然有疑問,說明他開始思考了。
能讓這位太子殿下開始思考,這很不容易啊。
陳正泰道:「好,那我來問你,尋常的百姓有了餘糧,他們可以儲蓄一些,留着備災,可世族的土地多不勝數,他們有了堆積如山的餘糧,會怎麼樣呢?」
李承乾想了想:「這……」
陳正泰看他擰着眉想了半天,於是道:「他們第一時間,也會儲存起來。」
「對對對,孤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儲存的本質是做什麼?」
李承乾又皺眉:「不就是儲存嗎?」
陳正泰倒是很有耐性給他分析:「儲存的本質是遇到了行情好的時候,再賣出去。」
李承乾點頭。
「可如果未來數十年,甚至未來上百年,我大唐都不缺糧了呢?世族們的糧食,終究是賣給那些無糧的百姓的,可百姓都有了糧,那無數堆積如山的糧食,該怎麼處置?」
「這……孤想想,繼續儲存?」
陳正泰有點給他氣笑了,道:「繼續儲存,糧食會變成陳糧,最後還是會霉變的。而且還需要花費大量的成本,建立倉庫,倉庫還需有人看守,還需有人管理,這些都是錢。」
李承乾若有所思:「那麼……可以賤價出售啊。」
「如果幾個世族,大量的賤價出售糧食,或許還可以挽回損失,可一旦大家都賤價出售,就造成了踩踏,最後的結果極有可能是虧本出售。因為你運輸需要成本,售賣也需要成本,一旦糧價低於這個成本,豈不是虧本賺吆喝?」
李承乾點點頭:「孤以為這糧食只要賣,說一聲就賣了。」
這時,陳正泰卻道:「那麼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燒糧。」
「燒糧……」李承乾眼睛一瞪,一臉驚異的道:「為啥要燒?這可是糧食啊,他們瘋啦?」
陳正泰鄙視地看着他:「為什麼不燒?」
李承乾還是不懂,便道:「他們可以將糧食送出去。」
「憑什麼送?」
李承乾急了:「燒掉了不是很可惜嗎?」
「燒掉了當然還是虧本的,但是比儲存和售賣,受到的損失會小一點點,因為糧食燒的越多,才能維持住糧價。你若是將糧食平白送人,那麼天下人就都會知道,這糧食不值一錢,以後更無人花錢買糧了,若是燒了,倒還能維持一丁點的糧價,換做是你,你燒不燒?何況……哪一家世族沒有數不清的土地?這數不清的土地每年生產出多少糧食,這麼多糧食如何送人?你以為送人不需要成本?不需要運輸?」
李承乾瞠目結舌:「這豈不是陷入了死局?」
「理論上是這樣的。」陳正泰道:「至少現在而言,他們陷入了死局,耕種需要大量的人力,需要使用工具,需要前期培育秧苗,總而言之,雖然他們有土地,可是前期的成本是不少的。而一旦投入了大量的成本,最後這糧食燒了,還是要虧本,誰家的地越多,虧損就越多。」
李承乾不禁道:「那就讓地荒蕪着。」
「地荒蕪着?那他們的部曲怎麼辦?干養着?」
李承乾又懵了,一時間有點答不出話來:「……」
在大唐,部曲是依附於世族的人口,這是官方名稱,實際上在坊間,人們稱這些部曲為家童、家僕、婢僕、僮奴、婢妾等等,實際上……就是世族的奴隸。
世族的土地,除了一部分租種出去之外,還有相當多的部分,則世世代代為世族耕種,這是自漢朝時起,就延續下來的制度。
當初有一個叫王莽的人,昏了頭,他篡奪了漢朝的天下,建立了新朝,想要對此進行改革,史稱為王莽新制,結果這個改革很快失敗,最終身死族滅。
有了王莽的教訓,東漢便對這個制度予以了保留,此後天下經歷了無數個朝代,無休止的戰爭!
可是部曲的制度非但沒有破滅,反而進行了加強,世族為了在亂世之中積攢實力,積蓄的部曲越來越多。而尋常的百姓,為了在亂世之中有所依靠,也寧願依附於世族身上。
部曲的本質,其實就是奴隸,在《唐律疏義》卷二十六就明確地規定:「婢女是可以被隨便買賣的,姦淫自己家部曲妻、客女是無罪的,婢女自然更不用說了。主人可以任意毆打部曲甚至打死。主人只要報請官府,就可以殺死奴婢。」
後世人們所認同的佃戶與部曲最大之不同之處,是其與地主為訂立契約的方式,佃戶有較多的人身及遷居自由,佃戶的義務為交租而非服勞役,且在法律上佃戶不再是賤民而是良民。
幾乎所有的世族,都畜養了大量的部曲。
陳家也不例外。
這些部曲既是私奴,那麼……若是世族決定荒蕪土地,那麼原先為其耕種的部曲,該如何安置?
陳正泰道:「何況,荒蕪土地,難道不需成本嗎?你的土地荒蕪着,若是以後要耕種,還需費時費力的重新開墾。更不必說,每一塊土地都需要繳納一定的稅賦,你沒有任何的產出,這稅賦豈不是白白繳納了?更不必提,世族家大業大,從前因為有大量的產出,所以生活奢靡,哪一家世族不是僕從如雲,錦衣玉食,一旦讓他們縮減自己的用度,這可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人和人是不同的。
一個人每月掙三千,那麼他覺得三千能勉強讓自己溫飽。可讓一個一年一個小目標的人突然收入降低到了一千萬,哪怕他依舊是富翁,可是這收入的劇減,也會令他們產生巨大的失落感以及焦慮。
李承乾聽的一愣一愣的,最後似乎也漸漸聽懂了,點點頭道:「所以……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陳正泰笑容可掬的道:「很簡單,接下來……殿下要時刻不離我左右。」
李承乾愕然道:「為啥?」
「我怕我有危險。」陳正泰很老實的道:「有殿下在身邊,可以打消許多人的念頭。」
李承乾驚訝的道:「怎麼,還有人會想殺你?他們好大的膽子。」
「按理來說,是不會的。」陳正泰很認真的道:「就如當初隋煬帝在的時候,他做了危害某些世族的事,引發了天下的動亂,可是……世族可曾冒出頭來誅殺隋煬帝嗎?」
李承乾道:「你等等,孤先想想。」
「不用想了。」陳正泰道:「這樣的世族,鳳毛麟角,就比如師弟你們李家,天下都反了,你們李家不照樣還在太原口口聲聲說要效忠隋煬帝?等到大局已定時,這才在太原揭起了反隋的旗幟。越是家大業大的人,越不會孤注一擲,像師弟這樣出身的人,哪怕心裏有天大的怨恨,也會表面上順從,等那些尋常的庶民們動搖了隋文帝的根基時,這才一擊致命。所以……我敢保證,沒人敢把我怎麼樣,雖然很多人恨不得有幾個庶民來將我亂刀砍死,他們可以高高興興來收屍,可若讓他們牽涉進來,他們是絕不敢的。」
李承乾這樣一聽,突然覺得好像自己的家族似乎有點猥瑣啊,明明當初……我的父親和祖父很剛烈的好不好。
李承乾鬱悶地道:「你舉例便舉例,為何要舉我家?」
陳正泰這才尷尬的笑了笑,道:「打個比方,打個比方,這是因為將殿下當作兄弟看待,才吐真言啊。不過雖然我預料到沒人敢拿我怎麼樣,可也不能保證會有人昏了頭,師弟擅弓馬,武藝高強,身邊的護衛又多,個個都是虎賁,有殿下在身邊,我也能安心一些,以後我們同吃同睡,大被同眠可好?」
李承乾想了想,有道理,他決定原諒陳正泰了。
「下一步呢,我們該怎麼做?」李承乾感覺每次只要跟陳正泰在一起,自己就像個好奇寶寶的似的。
「火上澆油。」陳正泰一臉深意的笑着道:「等着看吧,有好戲看了。」
二人閒扯着,已到了二皮溝。
陳正泰便命人將三叔公叫來:「三叔公,當初讓你購買的土地,都買了嗎?」
「買了,還買了不少。」三叔公一臉痛心疾首的樣子:「當初買的地,咋一轉眼,地價就降了呢?」
陳正泰卻是道:「將那些購置的土地地契,統統取來,我有大用。」
此時,三叔公下意識的認真地看了陳正泰一眼,這才意識到,陳正泰似乎在蓄謀着什麼,一下子,他打起了精神!
他是看着陳正泰長大的,尤其是今年,正泰太讓他吃驚了,於是忙道:「去取,這就去取。」
隨即,他目光落在了李承乾身上,見了李承乾所穿的入宮覲見的朝服,驚訝的道:「敢問這位可是太子殿下……」
李承乾對陳家人還算客氣,滿面紅光道:「孤便是,不知老丈是何人?」
三叔公激動了,忙道:「鄙人陳昌,乃正泰的三叔公。」
一聽三叔公……李承乾的臉卻是拉了下來,而後臉別到了一邊去,一副沒有看見三叔公的樣子。
三叔公頓時尷尬,咳嗽一聲,見李承乾也沒啥反應,便怏怏不樂的去了。
見鬼……陳正泰見狀,心裏想,大家都不喜歡三叔公啊。
…………
牙行。
近來東市的牙行里,總算恢復了一些人氣。
畢竟土地跌了三成了,如此暴跌之後,總算開始有人認為……這地價如此便宜,我何不買上一些的想法。
抄底的人,任何時候都有。
正因為有這樣的念頭,所以土地的價格在經歷了一**跌之後,總算是有止住的跡象。
對於牙行而言,他們求之不得,畢竟……只有有了買賣,他們才有盈利。
無論是大漲到無人出售土地,或者是暴跌到無人問津土地,對於牙行而言,都不是好事。
牙行的周東家樂開了花,但凡是有人進來的,他都殷勤相迎,然後指着這牆壁上琳琅滿目的土地牌子,任人來挑選。
現在賣地的太多了,首先承受不住的是尋常小地主,這土地留着太燙手,還不如換錢呢。
銅錢和金銀在這個時代絕對是硬通貨。
因為這東西的產出十分穩定,因而流通在市面上的錢都比較珍貴,在以往的時候,你有二十個銅錢,可能去年能買三尺布,若是攢着放在家裏,可能就能買到四尺布了。
金銀和銅錢的產出有限,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整個初唐時期的通縮,大家都很聰明,這真金白銀留在家裏越來越值錢,若不是因為急用,誰願意拿出來採購商品?
在人們的觀念之中,只有兩樣東西是一直能維持價值的,一種是錢,另一種則是土地。
現在土地的行情,分明開始不穩當了,漸漸的……已讓不少人滋生了用土地換來錢,而後積攢起來,維持自己家業的想法。
此時,這牙行里,來了一個奇怪的客人。
這客人進來,身後還有許多的壯力,氣喘吁吁的抬着幾個大箱子。
周東家一看,嚇了一跳,呀,還有人拿箱子抬着錢進來……看來是大買賣。
「賢弟,鄙人……」
「我叫陳福,奉命來賣地,來……將箱子打開。」
陳福顯得很霸氣,回頭朝身後的幾個壯力使了個眼色。
於是,這些人便將大箱子揭開。
周東家一看,懵了。
他原以為對方帶來的箱子裏裝的乃是銅錢。
還以為是大買賣。
哪裏曉得,人家帶來的,竟是成箱成箱的地契。
這地契……怕是有十萬張以上。
當然……這肯定不會是地契的原本,應該是另外抄錄的。
陳福道:「這些地,統統要掛起來賣,統統都賣掉。」
周東家差點要昏厥過去,他甚至不必去看,就曉得這些土地,只怕最少在數十萬畝上下。
他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大的買賣啊,準確來說,他上輩子肯定也見不着。
周東家頓時哆嗦起來,戰戰兢兢的道:「敢問,作價幾何?」
「作價幾何?」陳福瞪他一眼:「當然是能賣什麼價就什麼價,要的就是趕緊賣出去。」
…………
本來不想寫細的,怕大家罵老虎水。可前兩張很多人提意見,說不合理,所以還是決定寫細一點,這樣大家不會產生太多疑問。
另外,求月票和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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