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食王居然當真被人禮送出了波斯。
甚至所有的俘虜一個都沒有落下。
每一個人都心有餘悸的不斷回頭,見後頭的人沒有拿出弓箭來射殺自己,這才放下了心。
只是……這些人給他們製造的印象,卻是太深刻了。
到現在,他們依舊無法安穩的睡個好覺,仿佛自己隨時都有可能在半夜被人拎出來,而後用那短槍指着自己的腦袋。
這在後世,叫做傷後應激障礙。
當他們跌跌撞撞回到了巴格達的時候。
大食王與貴族和教士們聚在了一起,而這王宮依舊還有許多的痕跡。
此時的大食王,最應該做的,理應是立即表示應該加強巴格達的衛戍,並且宣誓復仇。
這乃是大食的傳統。
可大食王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卻是,立即派出一個規模宏大的使團前往大唐,這個使團的規模,將空前之大,為了表示對於大唐的善意,他們將帶去大量的黃金,不只如此,大食王所交代的是,抵達了大唐的國都之後,對於大唐的一切的要求,都要予以照准。
這個命令,是理應會受到貴族和教士們的群起反對的。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
畢竟此時的大食正在擴張期,他們用宗教的旗幟團結起來,而後四處攻伐,以宣講教義的名義,凝聚人心,從而做到不斷擴張的目的。
倘若此時對遠在天邊的大唐示弱,這顯然……是決不允許的事,會大大的削弱宗教和王權的威嚴。
可貴族和教士們居然出奇的保持一致,他們選擇了沉默,依着大食王的命令,開始行事。
前些日子發生的一幕,讓人記憶猶新,接近兩千人死亡,數千人受傷,上層的貴族統統被俘,而這……不過是一個百人規模的唐軍所造成的。
而那大唐的國土,是何等的廣袤,人口何其之多,一旦大唐真正開始對大食動手,想一想那天上數不清飄蕩的飛球,那無端如雷火一般的炸藥包,還有隻需按動,便可連續發射的火槍,甚至是這些大唐士兵們的膽魄,都足以讓打人心底里生出寒意。
與其做無意義的對抗,自取滅亡,倒不如選擇合作,或者……服從。
真正可怕的,其實不只是如此。
大食人若是俘虜了任何一國的國王或是他們的貴族,第一個反應,便是奇貨可居,藉此來要挾對方,或者直接將人殺死,製造敵國的權力真空。
可人家居然直接將人放……放了。
這種恐怖,才是最真實的。
這到底是不是對方要透露出來的意思是,腦袋先寄存在你的身上,好好聽話,下一次若是不聽話,那就再來拿。
因而,大食王下達的第二個命令,便是對大唐的任何商旅,提供力所能及的保護和便利,全境上下,不得違反,如若不然,便是整個大食的敵人。
兩道命令迅速的得到了貴族和教士們的贊同,即便偶有一些不諧之音,也迅速的被淹沒。
而後,一個大規模的使團已經開始出發,他們帶着數不清的馬匹和駱駝,一路向東,上千人規模的使團,蜿蜒數里,朝着未知的方向而去。
………………
與此同時,陳正雷等人也開始收拾了行裝,踏上了歸途。
同行之人,除了自己的隊友,便是玄奘和尚和他的隨扈之人。
玄奘和尚一副不喜不悲的樣子,似乎一年多的囚徒生涯,並沒有給他製造太多的痛苦。
他沒有取到西經,這是他平生最遺憾的事。
不過,他的隨扈們似乎很能理解他的感受,拍拍他的肩,表示能夠理解他內心中的痛苦,甚至還表示,等回了長安,下次若是玄奘還有興趣取經,他們依舊願意奉陪,下一次出關,干一票更大的。
於是玄奘和尚只能反覆的宣講着佛號,阿彌陀佛個不停。
事實上,其實他已是習慣了陳愛香的驚人之語。
有時念經的時候,耳邊沒有陳愛香的幾句打趣,甚至還會覺得好像少了一些什麼。
只是玄奘依舊堅持自己的佛性。
而陳愛香無論任何時候,也不改自己的人間煙火氣。
因而固然是每日相互給對方洗腦,可實際上,彼此卻總維持着微妙的平衡。
「你看,佛學在大食人那裏,為何針插不進,水潑不進?根本緣故,在於大食人的兇殘,好殺成性。可倘若我們的刀子比他們更鋒利,將來才可將佛學傳入。你也算是高僧,可在大食,還不是被抓進死牢裏,口不能言,手不能動?所以你整日說什麼慈悲為懷,放下屠刀。這話就很不對了,沒有我正雷叔的刀子,他們肯放下屠刀?可見世間的一切學問和教法,都是依靠堅船利炮來傳播的,倘若只一句阿彌陀佛,不過是空談而已,空談誤人啊。因而我倒是以為,這真經算是找到了。」
玄奘和尚不聽。
可見陳愛香不吭聲了,便又不禁道:「願聞其詳。」
陳愛香似乎等的就是這句話,便高興地笑了笑,咧嘴道:「你想沒想過,這真經的本質在於什麼呢?其實就是要先拿起屠刀,若沒有屠刀,怎麼弘揚佛法呢?弘揚佛法,並非是讓自己放下武器,而是勸誡別人放下武器,如此一來,他們便成了牛羊,從此便肯順服了。因而……這阿彌陀佛,是虎狼們對牛羊們說的,讓他們忍受今生之苦,不要反抗,也不要抱怨。可是拿着刀的人,他們的子子孫孫,都握着利器,永遠都是人上之人,只可憐那些王八念經的傢伙們,卻是世世代代都只能念經,子子孫孫都被拿刀的人奴役。因而我思來想去,和尚你還是有用的,我們陳家把刀握好了,你就專門帶着你的徒子徒孫們,給別人弘揚佛法去,誰要是敢禁你的口,你放心,我們陳家會為你出頭。可有一條,你不能給陳家人弘揚這個,我兒子若是敢信這個,我一巴掌抽死他。」
玄奘和尚覺得噁心,這陳愛香真如佛祖給自己下的心魔,每一句話都帶着一股世俗氣,玄奘和尚便又對他愛理不理。
陳愛香卻是自得其樂:「我回去之後,要編寫一部書,便專講自己的心得體悟,將來將這書當做家訓,便是要告訴咱們陳家的子孫,永不受你們這些和尚的蒙蔽,當然,和尚你也別放在心上,我們結伴同行了這麼多年,也是有感情的,我的意思是,我這書的主旨,並非是針對你家的佛學,我針對的是天下所有的學問,管他娘的是佛也好,是道也罷,還是那在君士坦丁堡還是巴格達的那些神神鬼鬼,俺要告訴他們,這些統統都是教人順從的東西,別人可以學,陳家不能學,陳家只信奉自己身上傍着的利器。」
玄奘和尚便搖搖頭道:「施主已入魔了。」
陳愛香卻是樂了:「你看你這和尚,難怪取不到真經,怎麼和那君士坦丁堡里和巴格達的教士都是一副德行,但凡只要不篤信你的,便是入了魔,是卡費樂,這是什麼道理!」
玄奘和尚便垂下眼帘,不理他,繼續念經。
陳愛香忍不住嘆息:「這些經文,念來又有什麼用呢?罷罷罷,你又不理我,我尋我的正雷叔去。」
…………
此時,在太極宮裏。
張千正小心翼翼地來到了紫薇殿外。
見李世民和長孫皇后在裏頭說話,張千不敢打擾,便干站着。
只是等了足足半個時辰,心裏不免有些不耐煩了,不過他卻不敢貿然入內的,於是索性在殿門前晃了晃。
果然,裏頭的李世民看到了外頭的動靜,便拉高聲音道:「是何人,進來。」
張千心裏才鬆了口氣,笑容可掬,躡手躡腳的入殿,而後躬身行了個禮,道:「奴見過陛下,見過娘娘,奴實在萬死,不該……」
李世民擺擺手打斷他道:好啦,別扯那麼多廢話!你故意在那晃蕩,不就是想讓朕看見嗎?說罷,何事?」
長孫皇后也看着張千,似乎因為李世民一下子戳中了張千的小動作,讓她禁不住會心一笑。
張千這才道:「陛下,大慈恩寺里佛祖的金身,已經重塑好了。過一些日子,將挑選吉日良辰,在大慈恩寺進行法會,吳王殿下與蜀王殿下也會親去。」
李世民一挑眉,似顯得有些不喜,而後道:「這兩個小子,正事不干,做的太過了。」
事實上,李世民的確不喜歡這樣,好端端的兩個皇子,成日和一群僧人廝混一起,這是李世民所不樂見的。
長孫皇后在一旁卻是褒獎道:「恪兒與愔兒是有慈悲心的人,他們想來,也只是表達一些心意吧,陛下不必苛責,這佛法教人向善,又有何不妥呢?」
李世民便道:「只是身為皇子,有礙觀瞻罷了。」
長孫皇后搖頭:「往日宮中的人若是生病了,陛下不也下旨剃度僧人,向寺廟許願嗎?陛下尚且如此,尋常百姓,又何嘗不是如此呢?現下天下的百姓,都關心着大慈恩寺的法會,現在外頭都說,只怕玄奘高僧已是駕鶴西去,人們懷念這樣的高僧,因而紛紛捐納了錢財,重塑了佛祖的金身,這是好事啊。」
「臣妾前幾日,還聽聞報紙里,都是關於大食人如何折磨外來僧侶的一些傳聞,都是說要砍去手腳,還有……什麼鞭刑和石刑,真真是慘不忍睹!」
長孫皇后幽幽地繼續道:「這僧人,又非犯了謀逆罪,大食人卻是如此的冷酷無情,這天下的軍民百姓,哪一個不是為玄奘和尚惋惜呢?」
長孫皇后頓了頓,又道:「其實啊,這也並非是天下人都崇信佛法,只是……似玄奘這樣的高僧,總是讓人憐憫罷了。百姓們的性情,都是至善的,目睹了這樣的事,若是無動於衷,那才是不堪教化呢。而恪兒與愔兒,想百姓之所想,思百姓之所思,聽說他們親自參與了這重塑金身的捐納,又帶頭要參加這一場法會,這是孚民望之舉,對於宮中的名聲而言,也是大有裨益的。陛下便不要苛責他們了吧,反而這樣的行為,應該褒獎才是。」
李世民聽罷,突然有了一些感觸。
某種程度而言,長孫皇后的話,他總是能聽得進去的。
這個與他同甘共苦過的髮妻,不管說什麼,便也有為他着想的緣由。
此時他心裏便不禁在想,前些日子,各州府也都有奏報,這數月以來,各州縣的軍民百姓,也有許多關於玄奘和尚的追思紀念之舉,甚至許多寺廟的香火,都比往年要鼎盛了許多。
如此一想,豈不正與他的觀音婢的這番話相契合嗎?
這些百姓……似乎都是真情流露啊!
而作為皇家,確實也不能顯得過於無情。
李世民心裏想明白了這些,便頷首道:「嗯,也是有道理的。這樣看來,朕該下旨召度三千人出家,並修建一座寺廟,大赦天下,減免囚犯的罪行,為之祈福,如何?」
李世民說的很平靜。
可張千跟着李世民已經很多年了,便一下子就摸透了陛下的心思。
陛下還是希望有個好名聲的。
其實,現在天下哪一個不在碰玄奘的瓷啊。
世族們借玄奘四處鼓動大食人的威脅。
皇子們藉機給自己樹立一個仁慈的好名聲。
商賈們藉機顯出自己樂善好施。
大臣們則也藉機,紛紛慷慨解囊,顯示自己與民同憂樂。
只有那可憐的尋常百姓,其實才是真的對玄奘心生同情的,他們都紛紛拿了自己余錢出來,你一貫我一貫,節衣縮食,添做了香油錢。
現在顯然陛下似乎也看出了其中的好處了。
既然別人可以,陛下又怎麼不可以?
這若是一道大赦下去,還不曉得這全天下多少人為之感動呢!
到時,千秋史筆上記下這一筆,陛下這慈悲之心,一下子便出來了。
張千便立即道:「陛下聖仁,遠邁歷朝歷代,令奴欽佩。」
李世民微笑道:「少來這一套,既如此,就和三省一閣去說說吧,讓門下擬出一份詔書來,朕要親自看看,再行頒佈。」
一旁的長孫皇后倒也沒有反對。
不過剃度三千人,似乎有些多了。
三千人哪,等於是三千人剃度之後,不事生產,徹底由寺廟和香客們進行供養了!
現在那陳正泰不是天天都哀嚎着缺少人力嗎?只怕這傢伙聽到此事,又要氣得半死不可了。
「觀音婢在想什麼?」李世民突而看向若有所思的長孫皇后。
長孫皇后看了一眼面帶狐疑之色的李世民,便輕笑道:「臣妾是想到了正泰,正泰前些日子,還天天說招募不到人呢,倘若知道了……陛下的這份旨意,他的心裏卻又不知有什么小九九了。」
李世民聽罷,眉一挑:「這個傢伙……一點慈悲之心都沒有,想當初玄奘,還是他跑來尋朕,說是希望朕准玄奘去西行求取真經的,張千,他們陳家捐納了多少錢?」
「好像沒聽說過捐納了錢……」張千頓了頓又道:「若是當真捐納了,肯定鑼鼓喧天的宣揚了。」
「你看看。」李世民搖搖頭,嘆了口氣道:「一毛不拔,沒有好處的事,他便躲了起來了。」
長孫皇后便微笑着道:「捐納這等事,本就是各憑心意的,何須計較呢?」
李世民便點頭:「也有道理,只是朕想的是……現在天下人都在關注,他陳家卻不關注,就未必是好事了。若是天下人都覺得他陳家沒有慈悲之心,這家族怎麼能長久呢?觀音婢一定覺得朕這個人世俗,聽聞能揚名立萬的事,便也跟着去湊趣,可實際上……朕也是為了皇家啊!」
「當今天下,憑什麼李家來坐天下,而不是什麼趙家什麼王家呢?朕即天子,便要顯出皇族有益於天下。因而邀買人心,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現在聽了觀音婢一番話,朕倒是覺得……是頗有幾分道理的,恪兒和愔兒做得對,皇族本該就要注重百姓們的喜樂,要親作表率。這正泰嘛,他還是皇親國戚呢,朕就看不慣這等一毛不拔的人!噢,對了,東宮呢,東宮捐納了嗎?」
張千顯得有些猶豫,最後在李世民的目光下,只好期期艾艾的道:「好像……好像也不曾有。」
李世民的臉頓時便拉了下去,從鼻孔里冷哼一聲,接着道:「朕就知道是這樣的!太子終究還是行事不密啊,他是太子,自家兄弟都做得如此光鮮,他居然充耳不聞。朕最擔心的,便是他不顧百姓們的疾苦,不能體會百姓們的喜憂,將來他若是做了天子,若是如那隋煬帝一般,置群青洶洶的輿情於不顧,是要失天下的。」
張千便咳嗽道:「太子殿下總說自己缺錢,說錢都被查抄走了。」
李世民的臉顫了顫,心裏大為光火!
這話什麼意思呢?不就分明是指着和尚罵禿驢,不就是說朕苛刻了他嗎?
………………
第一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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