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志正聽了陳正泰的話,似乎也動了情,努力地使自己眼眶通紅,感喟起來。
「殿下此言,甚得我心,能識殿下,乃某三生之幸。」
二人彼此相視而笑,陳正泰親自將崔志正送出去,等折返回來的時候,卻發現武珝倚着書齋的門相望,朝陳正泰道:「恩師……終究還是妥協了?」
「妥協了什麼?」陳正泰詫異道。
武珝便嫣然一笑,淡淡說道。
「方才學生在書齋里聽到了動靜,似乎是因為那崔公與恩師發生的爭執,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學生便在想,這定是恩師不肯給他土地了,而那崔公,自然是勃然大怒,他為了高昌的事,費盡了周章,就是奔着土地來的,怎麼肯罷休呢?」
武珝黛眉微揚,停頓了一會,又繼續說道。
「可是後來,我見這崔公喜滋滋的出來,又與恩師親密如此,那麼想來,定是恩師磨不過他,給了他優厚的條件,只怕這一次,崔家得到的土地不少吧,如此,才能讓他心滿意足。」
陳正泰笑了笑,隨即便朝武珝搖頭。
「我可不打算給他土地,我早說了,地是陳家的,一分一毫都不給,這麼多的土地,我給崔家多少他才能心滿意足?要知道,人的**是沒有盡頭的,慾壑難填的道理懂不懂?何況,他崔家惦記着這一片土地,難道我陳正泰沒惦記嗎?他花費了功夫,我在高昌沒花費功夫?」
武珝聽到這裏,不禁詫異起來,困惑地看着陳正泰,皺着眉頭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
「恩師,這話怎麼說?可是明明……明明……我見崔公喜笑顏開……」
陳正泰踱步進了書齋,背着手,依舊沒有停步,在書齋里踱着步子走來走去。
「地是肯定不能給的,陳家要駕馭崔家,若是給了地,現在陳正泰若在,倒還好,可百年之後呢?要讓這崔家不能喧賓奪主,那麼主權定要在我。再者說了,我們招募世族來河西還有高昌,可不是讓他們來撿便宜的,而是利用世族開發土地,為我所用。倘若這土地完全沒有節制的分發下去,將來勢必又是土地兼併,強者越強,弱者越弱了。」
武珝凝神傾聽,她知道陳正泰還有後話。
便又聽陳正泰道:「所以,我給了他租賃權,五十年為限,他們崔家要多少棉花地,都可尋我租賃,而且這租賃的價格,給了他們崔家大大的優惠。」
「租賃?」武珝詫異道:「崔家肯租賃嗎?」
「否則我讓你計算棉花田的產量,以及收益做什麼?就是想知道,一畝地,每年需要多少成本,而後再算出來,能有多少的盈利,你大抵算過,若只是論收益,一畝地,一年下來,有一貫以上的收益對吧?」
陳正泰娓娓給武珝說來。
「是,這是最保守的計算了,添加了蟲害,還有棉質普通,甚至預期了未來棉價可能會大跌,還有投入的人力物力,大抵……應該會有一貫的盈餘。」
陳正泰頷首:「所以我呢,就用了一個很簡單的辦法,將棉花地,廉價租賃給他,一貫錢里,我只取三百文地租,當然,這是給予崔家的特惠,其他人,就別想有這好事了。租賃五十年……若是以後續租,也給崔家優先權,這土地,雖不是他們崔家的,可實際上……產出和收益,他們崔家能從中獲利不少。而且我深信,崔志正這個老狐狸,也已暗中算過每一畝地的收益了,他比我們清醒的多,早有準備的。」
武珝聽罷,這才明白了怎麼回事。
原來恩師棋高一招,讓崔家束手就擒了。
武珝欽佩地看着陳正泰。
陳正泰卻開口說道。
「何況起初的時候,他一開始也不指望我們陳家能分給他們陳家多少土地。可若是租賃就不一樣,若是租賃,他們能經營的棉花地,比我們能分得的土地要多的多。這裏頭,除了名義上土地不歸屬於他們崔家之外,其他的收益,一文都沒有少他們,而且可能還掙的更多。」
「若是以從前世族的思維,去理解這個事,崔家肯定不能接受,因為那是地主的思維。可若是用工商的思維去理解這個事,反而覺得這是一本萬利了。崔志正這個人,早已脫胎換骨,他現在只算收益,不管其他。因而,一定會同意。」
「只是……」武珝點頭,大抵明白了陳正泰的意思,不過她思忖了一會,便又開口問道:「只是,這樣做,對於恩師有什麼好處呢?」
陳正泰認真地給武珝分析起來。
「陳家可不只是世族,自從皇帝下旨,命陳家世鎮關外,為大唐藩屏,那麼陳家既是一個世族,可同時,也是河西、高昌、朔方等地的管理者,倘若地徹底的給了崔家,現在這裏是地廣人稀,因而土地分出去也就分出去了,只要經營得當,這裏的百姓都餓不死,可三五十年,甚至百年之後呢,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一旦失去了地權,而人口增多,百姓們應當怎麼辦?歷來的王朝覆滅,不都是因為土地兼併引起的嗎?我若是開了這個頭,勢必要遺禍子孫。」
武珝點頭道:「既如此,這高昌的地,最終不還是租種給世族的,終究殿下還是偏向世族多一些。」
「這不一樣。」陳正泰搖頭說道:「這叫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時候,這高昌不過是不毛之地,要種棉花,哪裏有這樣的容易,憑藉着尋常百姓,他們飯都吃不飽呢,這種植棉花,開發這廣袤的高昌,哪裏有這樣的容易。」
陳正泰頓了頓,便又繼續說道。
「這個時候,世族的優勢就發揮出來了,別看世族平日裏不是東西,可只要你給他們一點甜頭,他們覺得有利可圖,便會想盡一切辦法,對這高昌的土地進行開發。他們會不吝錢財,購置大量的牛馬和農具,他們會想盡辦法去尋找最好的棉種,他們會提前讓人開荒,去挖溝渠,去發動人去蓄水,建立水庫。想要將這高昌變成一望無際的棉田,需要有人提前規劃,需要有人不惜成本的提前進行投入;需要有人進行管理,需要有人建立棉倉,還需要就近有棉紡的作坊;甚至在將來,一條自高昌到西寧的鐵路,也需大家一起籌措錢糧,這些不是陳家可以做到的。」
這是實情,這個時代的百姓,怎麼可能會有長遠的目光呢,畢竟,今天還在想着明天到哪裏填肚子呢。
依仗這些世族,是不得已而為之。
當然,這並不代表,陳正泰不需對這些世族進行防範,對他們進行收租,可以確保陳家能輕鬆得到這塊蛋糕的最大一塊。確定了陳家的地權,則可以為將來高昌大開發之後,做好一些準備。
「現在要緊的,是將高昌開發起來,只要大量的世族在此種棉,這裏的人力又稀薄,卻又需要大量人採摘棉花,需要大量的人進行紡織,世族們為了僱傭勞力,這裏的薪水,是不會少的,先讓人填飽肚子吧,填飽了肚子,而後有了余錢,此後才能讓自己的子孫能夠讀書寫字,凡事都一步步的來。」
武珝認真地追問陳正泰:「恩師打算將地統統都租種出去?」
陳正泰重重點頭。
「對,全部租種,除了崔家給予一些優惠之外,其餘的土地,統統以拍租的形式,讓世族們競價承包,誰每畝給的租金高,便租給誰。」
武珝苦笑搖頭:「學生只聽說過拍賣,沒聽說拍租。」
「只要有利可圖的事,叫什麼都不緊要,有錢大家一起掙便成了。」陳正泰道:「相信世族們租了這裏的土地之後,一定會想方設法,吸引關內的百姓充實高昌,關外之地……現在不缺乏土地,這裏其實和中原相比,也好不到哪裏去,自漢朝的安西都護府徹底的名存實亡之後,群雄並起,各國彼此殺戮了數百年,人丁稀薄,這樣的沃土,我們不佔,便是天大的罪過了。」
武珝想了想,一雙清明的眼睛直直發光:「我跟隨恩師,越發覺得恩師是個不一樣的人。」
「嗯?」陳正泰不解地皺眉,一臉詫異地問道:「怎麼不一樣?」
「很矛盾。」武珝努力地想着用詞,而後她嫣然一笑:「恩師所圖甚大,可是……卻又沒有野心。」
陳正泰失笑道:「這兩個詞,分明是反義。」
「所以才覺得不一樣。」武珝精闢道:「明明似乎想讓整個天下,都隨恩師的想法去改變,也想着陳家能從中得到豐厚的回報。這些念頭,對於這天下的改變,無一不是翻天覆地。按理來說,這該是天子的思維,只有天子才操心這些事。可偏偏恩師呢,卻對於權欲,並不看重,雖也和人勾心鬥角,卻不似有些人一般,一心只想向上攀爬。」
陳正泰嘆了口氣,道:「或許我就是這樣的人吧。」
在陳正泰的心裏,自己已經兩世為人的人了,對於功利可能看的淡泊一些,當然,只是一些些而已,若說全然沒有,那定是騙人的。
陳正泰做不到聖人那樣的境界,卻知道,任何利益的攥取,需要適可而止。
可另一方面呢,他似乎又有自己的雄心壯志,上一世的教育,或者說,某種延續於陳正泰體內的某種文明烙印,卻終究還是深深的刻在自己的骨血里。
這或許便是古往今來一直流傳的入仕精神吧。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無論任何藉口,或者是再怎樣狡辯,倘若有能力的人不能心懷天下,都會被人所唾棄。
自私自利的個人主義,某種程度是讓人無法容忍的。
這就好像,後世的歷史穿越文里,有了上一世記憶的主角回到了古代,成日去和人談情說愛,勢必會遭人唾罵,這種唾罵倒不是因為讀者素質水平低下。
而是那延續數千年的文明深深植入了絕大多數人的內心,有能力,就得有擔當,當你獲取了高位,得了錢財,那麼你便不再只屬於你個人,如若不然呢?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嗎?
亦或者,生來富貴的人,只需沉浸在溫柔鄉,千金買笑,醉生夢死,只計較爭風吃醋之事,承包一個大魚塘,每天找瑪麗蘇式的女人成日裝逼嗎?
陳正泰哈哈一笑,掩飾自己鍵盤俠的本質,道:「誰不心懷大志呢,只是為師比其他人懶一些而已。」
…………
陳正德已匆匆帶着他的人趕來了高昌。
他來高昌有兩件事,一件事準備娶妻了,他的婚姻大事,陳家上下的人都很操心,唯獨他自己,卻一丁點也不急不躁,只是這一次……他是想躲也沒法躲了,堂兄陳正泰給他做了主,包辦了他的婚姻。
遠在長安的三叔公得了快報,當即回書,表示一切按陳正泰的意思辦,哪怕是高昌國的國主之女是一頭母豬,他也認了。
能蹲着撒尿,還能生娃就好。
於是,陳正德幾乎是被人綁來的。
當然,他還是有欲拒還迎的一面,因為雖不想娶個婆娘,覺得有了個婦人在身邊多事,卻心裏又惦念着高昌的土質。
關於崔家的一些傳聞,他已注意到了。
陳正德不知傳言是否誇張,所以一直想要來高昌考察,畢竟這兩年,隨着棉紡的發展,改進棉種,已是陳正德最大的事了,因而,這高昌幾乎成了陳正德朝思暮想的地方,當然……這裏的女人除外。
許久不曾見這位至親的堂弟,陳正泰有些詫異,因為這兄弟之間,實在差異有些明顯,自己膚色白皙,而陳正德卻是面色黝黑,自己依舊還保持着玉樹臨風,而陳正德卻像一個粗糙的老農,武詡在旁咂舌,她心裏甚至懷疑,當初三叔公或者是陳正德的親爹,家裏的女人一定出現過某些不可言說的變故,如若不然,不至如此。
……………………
就在這幾日,朝廷一直都關注着高昌的消息。
貞觀十三年太平無事,而如今,這高昌幾乎已是最大的事了。
而之所以引人關注,還是因為侯君集連發了許多的奏報來。
似乎侯君集害怕被人搶功一般,帶着鐵騎,一路直奔西寧,即將抵達西寧的時候,又發奏報,聲稱高昌國已是堅壁清野,要和大唐死戰。
百官們當然知道侯君集的意圖。
哪怕是李世民,也是心如明鏡。
他看着奏報,忍不住笑道:「君集雖是城府頗深,卻也有義勇的一面。」
張千聽罷,頓時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陛下這些日子,對於侯君集的印象極差。
當然,這也可以理解,畢竟侯君集的小心思,讓陛下生出了警惕之心。
可此次出征高昌,侯君集所表現出來的急迫,卻很對李世民的胃口。
陛下本就是行伍出身,反而喜歡這等武臣的粗野和不拘小節。
張千笑道:「只怕侯將軍現在心裏急了,立功心切。」
「立功心切沒什麼不好。」李世民讚許道:「朕只恐大臣們個個淡泊名利呢,我大唐,便是一個個立功心切之人所建立的啊。」
張千順着李世民的話:「陛下所言甚是,只可惜奴是閹人,不能為陛下立功。」
「陳正泰有什麼消息嗎?」李世民奇怪地看了張千一眼,好端端的聊男人的事,你這不男不女的陰陽人,好端端的湊什麼熱鬧?
張千見陛下無動於衷,心裏頗有幾分失望,於是道:「說是已經派人前去高昌國勸降了。」
李世民一臉詫異,非常不解地問道:「勸降?此前可有什麼準備嗎?」
張千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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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說事先派了幾百個突厥的騎奴去刺探了一下軍情,而後,就再沒有了動作。」
李世民聽罷,臉色凝重,忍不住嘀咕道:「這……倒是有些蹊蹺了。高昌國國主,朕對他略知一二,這高昌人,歷來桀驁不馴,怎麼會輕易的臣服呢?派幾百騎奴,如何能威懾高昌國主?即便是有十倍百倍的騎奴,也無濟於事。現在距離三個月,還有幾日了?」
張千如實回答。
「陛下,還有七日。」
「哎……」李世民嘆了口氣:「時間來不及了,朕還以為,陳正泰會給朕一個大大的驚喜呢。畢竟……高昌雖是小國,卻是西域的一個釘子,他們大多都是當初西域都護府的漢兒血脈,無論如何,若能為大唐所用,無論如何,也更忠誠一些。」
張千乾笑:「是啊,奴也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這朔方郡王殿下,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李世民眉一挑,頓時正襟危坐起來:「看來……戰事要起了。」
卻在此時,外頭有宦官道:「陛下,兵部尚書李靖求見,說有大事……」
………………
第二章送到,今天小孩子過生日,請假一天,第三更大家別等了。
這個月的假全部請完了,月底之前不會再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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