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後知後覺的李寬,自認受不起恩師如此大禮,於是他也連忙跪倒在地。
一時之間,先生學生,各自行着各自的大禮。
「我說虞師……」李寬神情有些忐忑道:「您別動不動就這樣啊……上回您叫我一聲『李師』,害本王接連兩晚都在做噩夢!今天這又是整的哪一出啊?
虞師啊……就算本王先前投機取巧,可這不是都已經被那昏君懲罰過了嘛?你現在這又是打算幹啥?新套路?給本王冠上一個『欺師滅祖』的帽子?那可不行!」覺得自己機靈又苦命的楚王殿下趕忙垮下臉來:「本王就是再混賬,也不能背這口黑鍋啊……」
「楚王殿下……」面對看似胡言亂語,實則卻一直在試圖安慰自己的李寬,虞世南深吸一口氣,隨後才緩緩開口道:「是老臣害了您吶……先前老臣被豬油蒙了心,竟然沒能理解陛下讓您學習《禮記》的用意,後來更是因做文章一事,把您叫到陛下面前……」虞世南覺得自己今日真的是個老糊塗蛋:「是臣昏聵!害了您吶!啊……唔……」
「你等等,你等等……」李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捂住了準備繼續哭嚎的虞世南的嘴:「虞師,原諒本王的不敬之舉,你這雲裏霧裏說了半天,卻始終沒有將答案挑破,你是覺得本王很喜歡猜謎語嗎?您能不能先別傷心了?!一天天的,哪來那麼多的無聊心思,讓你傷春悲秋啊?」
良久,平復完情緒的虞世南(再不平復完大概率可能被某豎子給活活捂死),緩緩推開了李寬的手,他有些歉意地看着李寬道:「楚王殿下,陛下先前,可能動了易儲的心思……」
「你住嘴!」李寬猛地站起身,先是大聲吼了虞世南一句,接着又匆忙走到殿門口,見守在外面的宮人站得挺遠,這才關上門,隨後重新跪坐到虞世南面前,只見他神情嚴肅道:「虞師,此事切不可開玩笑。」
「老臣從來沒有開玩笑的心思,尤其是在這樣的事情上。」虞世南依舊保持着跪姿,他的聲音變得沙啞:「先前,在陛下嘆氣一番,又鄭重對您許諾:他不再限制您該學習什麼課程之時,老臣便覺得其中似有深意,後來又聯想到陛下為何突然讓您學習禮記,以及您先前籌集糧草所展現出來的能力……」
「不是因為我『跳大神』得罪他了嗎?」李寬忽然歪着脖子看向虞世南,直接斷了對方後面要說的話。
「殿下,當真如此嗎?」明白弟子在試圖掩耳盜鈴的虞世南,面色平靜的反問道。
「按照以往的慣例……」李寬忽然有些底氣不足起來:「我好像只用挨一頓揍就沒事了……可您給的說法,未免也有些過於牽強了,會不會是你想多了?」
「先前在那太極殿上,等殿下您走後,老臣主動向陛下請罪時,陛下親口所言:此事萬萬不可再告於旁人知曉……」虞世南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從前那個在弟子面前底氣十足的虞師,忽然之間就變成了一個滿心愧疚的老人。
「虞師啊……」出乎虞世南預料的是,在得知事情真相後,李寬並沒有像他以為的那樣大吵大鬧,對方的語氣里,反而透露着輕鬆:「不是我說您,這點兒小事,也值得您愧疚?」
虞世南緩緩抬起頭。
李寬看着聽聞此言,整個人陷入茫然狀態的虞世南,他搖了搖頭,輕聲解釋道:「本王自家人知自家事,當皇帝?讓日曆,我嘴上不講規矩,自稱兩下「朕」,外加在您面前吹吹牛,說日後要當文皇帝什麼的,就算是把皇帝癮給過了。
真要讓我像我爹那樣,可能嗎?
哪怕不用再來一次玄武門之變,可我大哥不是那個一直聯合李元吉排擠我爹的李建成,我四弟李泰更不是李元吉,他和小恪如今對我這個二哥敬重有加,你說我怎麼可能和他們發生矛盾?
再者說,我的性子我自己還能不知道?楊廣跟我之間,可能就差了個太子的頭銜,我們都是不知節制之輩,我的野心,甚至比他的都大。
當然我也有把握做到我心中所想。可是您看,問題這就來了,我憑什麼就有把握了?」李寬說到這裏,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自負,這就是聰明人的通病。」
握着手中還泛溫的油紙包,虞世南看着眼前這個再次讓自己感到出乎意料的弟子,他舔了舔有些乾枯的嘴唇,上面還有燒鵝的味道,忽然之間,一股欣慰的感覺便莫名湧上他的心頭,甚至他覺得自己要是再對這個弟子內疚下去,簡直就是對其一片赤誠之心的辜負。
「殿下從前……都在藏拙?」虞世南聲音還帶着一絲哽咽。
「算不上,」李寬聞言搖搖頭:「就如先前虞師您點化我時所說,我這人啊,就是不愛動腦子。」
想起往事,虞世南歪了歪嘴角,為了表示認可,他又輕輕點了點頭。
「率性而活又有什麼不好呢?」李寬伸了個懶腰,見恩師總算有了點笑模樣,他這才暗中放寬心,繼續道:「虞師,其實本王得謝謝您,陰差陽錯之下,幫着大唐將某種不穩定的因素扼殺在了搖籃之中。虞師啊……」李寬頓了頓,似乎在下某種決心,最終,他還是緩緩開口道:「在我的設想里,我大哥才是皇帝的最好人選,至於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我想您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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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寬給了虞世南一個眼神。
少頃,虞世南神色瞭然地點了點頭。
——李二陛下當初發動玄武門之變,帶來的影響實在太壞,只有身為嫡長子的李承乾繼承皇位,才能慢慢消除這個隱患。
「剩下的,就是我的問題了。」李寬哈哈一笑,他先是故意對虞世南挑了挑眉,恢復了往日豎子模樣:「本王才不想日後像我爹那樣成天待在太極殿,為了各種政事操勞。
說是皇帝,也不過是籠中雀罷了。
當然,這個『籠中雀』由我大哥來當。就挺合適了,他性格穩重,有耐心,不似如雄鷹一般的本王這般,行事風風火火,向來急躁。」
「殿下莫要如此說,」虞世南明白,李寬故意拿出『籠中雀』來作比喻,其實還是想讓自己少些愧疚,但這回,虞世南不能只買賬,不回禮了:「在老夫看來,以殿下的資質,完全可以……」
「行了,虞師,別再接着聊了,你可別忘了您當初是怎麼說的,您說您家中好歹上百口人呢!」
可能虞世南都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會被反王一般弟子提醒,自己該注意言辭。
「楚王殿下……」虞世南看着明明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實則心胸不輸其父的楚王殿下,老人心中,實在有些不忍。
明明對方什麼錯處都沒有,卻甘願退讓甚至主動退讓。
「喂喂喂,夠了啊,」自覺不太會開導人的楚王殿下,此時有些嫌棄地瞅了一眼不知不覺已經恢復跪坐的先生:「虞師,今日之事,你我就當沒發生過,往後該如何,還是如何,就當做了個夢,讓一切都隨風而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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