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應呈抽半根煙用不了多長時間,地下車庫靜謐昏暗,季凡靈面不改色地坐在副駕,一邊刷手機,一邊等着。
手指劃得飛快,眼裏卻心不在焉。
傅應呈怎麼抽她剩下的煙?
就算是季國梁也不會撿別人的煙抽。
難不成
他其實
特別喜歡這種煙?以至於不肯浪費一點兒?
那他倒是,比想像中,更接地氣一點。
手機上收到假證販子的消息,拉回了她的思緒。
aa資格證畢業證營業執照:【你的身份證和學生證辦好了,隨時來取。】
關我屁事:【過會來。】
季凡靈先跟傅應呈一起,把買的東西和兔子拎上樓,然後說了聲要出門找工作,傅應呈倒也從來沒不讓她出門,只問回不回來吃晚飯。
他問得很隨意,季凡靈卻愣了下。
她記不清上次有人這麼問她是什麼時候了。
或許是小學一二年級。
那時江婉還沒查出胃癌,在培訓機構做古典舞老師,總是穿漂亮的白色長裙。
有時她剛下班回家,就看到女兒風風火火跑出來,嘴裏嚷嚷着媽我要去同學家玩,江婉就笑道那晚上回來吃飯嗎?
「回來。」季凡靈握着門把手,輕聲說。
*
假證販子做的證件像模像樣。
季凡靈很滿意,覺得完全能以假亂真。
她結清了錢,還用販子的電腦打印了幾份簡歷,把方圓幾公里內貼了招聘啟事的便利店、飯館、書店、快餐店、奶茶店,統統投遞了一遍。
她現在當務之急是找份工作。
至於回去繼續讀高三
笑話,根本不考慮。
先不說學費伙食費住宿費從哪兒來,上學?這輩子都不可能主動上學的。
原本她寄希望於程嘉禮能收留她住一陣子,現在看來也不合適,她去找程嘉禮要錢,以什麼身份呢,死而復生的前女友麼?
她寧可欠傅應呈。
程嘉禮當她死了,她索性也當他死了。
這樣一想,心裏還挺輕鬆。
季凡靈回家時,天都黑透了。
童姨昨天做的紅燒牛腩土豆和竹筍雞湯都在冰箱裏,兩人在家簡單吃了一頓。
因為工作的事有了進展,季凡靈心情頗好,忍不住跟傅應呈多說了兩句。
「我應該很快就要找到工作了,惠安路的711和永樂超市,看起來都急着招人。」
「是麼。」
「光明天早上,我就有兩場面試。」還得是a大學生證的功勞。
「加油。」
「看來,錢也不是那麼難賺。」
季凡靈翹着唇角:「你放心,我很快就能把你」這段時間幫我的住宿費和伙食費還了。
話說一半就剎住了。
季國梁常年被追債,讓她耳濡目染總結出了很多經驗。
譬如,不要定具體的還錢時間。
譬如,債主沒提錢,你就別主動提錢。
譬如,除非迫不得已,絕不承諾自己會還錢。
季凡靈把錢的事咽了回去,緊急改口道:「給包養了。」
我很快就能把你給包養。
把,你,給,包,養,了。
包!養!了!
空氣瞬間安靜。
傅應呈的筷子停在了空中,長睫掀起,眼眸深邃幽暗,神情難以言喻地看着她。
然後,很輕慢地,挑了下眉尾。
季凡靈:「」
女孩硬着頭皮和他對視,慢吞吞道:「不過呢,我不喜歡強人所難。」
「——你要是不情願,就算了。」
說完,季凡靈埋頭,一通狂吃,像倉鼠一樣把兩頰塞滿食物。
用實際行動表示她已經聊完了希望兩人可以閉嘴吃飯。
或許是她的行為奏效了,半天都沒聽到回音。
就在她鬆了口氣,以為這事過去了的時候。
頭頂傳來很輕的,氣音似的一聲笑。
像羽毛落在耳膜上,酥酥麻麻地颳了下。
「看不出,你是這麼打算的。」
季凡靈抬頭,看到男人向後靠在椅背上,唇角壓得很平,語氣冷淡又傲慢,一雙黑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還挺,志向遠大。」
*
晚飯後,傅應呈把新買的餐具挨個清洗了一遍,家裏定期會有清潔阿姨上門打掃,但他不能忍受把髒東西留過夜。
洗完,他繼續處理白天沒做完的工作。
傅應呈對楊銘哲說自己工作繁忙絕非虛詞。
九州的產品在國外受到了廣泛認可,一場medica國際醫療設備展讓九州的預約訂單排到了兩年後。
但另一方面,他們的生產工廠都在國內,大型設備不方便整件運輸,需要將零部件單獨包裝海運後再就地裝配,有意向和九州醫療合作供應鏈上游廠商發來的邀請信像雪片一樣擠滿了他的郵箱。
傅應呈正在把想要了解的合作商整理出來,發給國際業務總監進行進一步調查篩選,微信里跳出蘇凌青的消息:
【季凡靈的身份證和戶口本辦妥了。】
【我下午剛落地,就趕着去取,你就說感動不感動吧。】
c:【謝了。】
蘇凌青:【既然在線,為什麼不給我的朋友圈點讚?】
c:【你幾歲?】
看在蘇凌青確實幫他了的份上,傅應呈還是放下工作,點進朋友圈,給蘇凌青在國王大道和萊茵河畔摟着德國美女的遊客照點讚。
平時傅應呈沒有瀏覽朋友圈的習慣,點讚完準備退出,無意中瞥見上面一條老同學的朋友圈。
那條朋友圈轉發的是婚禮紀念冊的鏈接,點進去是精心製作的動圖集錦,在鮮花簇擁中如畫卷一樣展開。
但凡在朋友圈轉發這條婚禮紀念,都能參加抽獎,還真是高調的示愛。
——程嘉禮和方靜雲的婚禮。
傅應呈臉色一沉,眼前不受控制地閃過昨天女孩反常的一幕幕。
突然說要出去吃飯,回來時心不在焉,情緒低落,深夜泛紅的眼眶。
他早上臨時推遲了和合作商的見面,帶她去見江柏星,期盼她能看到自己所作所為的意義。
原本他根本不打算見江柏星,也不打算帶季凡靈去見他,因為受不了他一年年長到女孩的歲數,在人眼前生龍活虎的樣子。
他越是健康地活着,就越是讓人想到,有人替他去死了。
資助他,也無非是覺得,她拿命換的人,不能過得不好。
僅此而已。
結果,她一整晚的情緒,不為自己,全是為了別人?
傅應呈把轉發婚禮紀念冊的同學隨手刪除,眼裏又添了幾分陰沉。
程嘉禮他到底有什麼好的?
*
季凡靈吃完飯在沙發上玩了會手機,腦子裏忍不住閃現剛剛對話。
——你放心,我很快就能把你,給包養了。
——還挺志向遠大。
確實遠大。
吃着他的住着他的用着他的,直接就幻想一步登天翻身農奴當地主。
季凡靈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機,臉實在燒得慌,搓了搓臉,自暴自棄地起身,準備去洗個澡。
她在去衛生間的路上,卻被傅應呈叫住。
季凡靈轉身,發現傅應呈破天荒不在工作,而是站在書房門口。
身高腿長的男人雙手抱胸,倚着門框,上身穿了件質感柔軟的黑色毛衣,卻襯得稜角愈發清冷硬朗,手臂肌肉線條好看地繃緊。
男人生了雙天生涼薄的眼,眼尾狹長,居高臨下看人時,有種冷淡又鋒利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麼。
還有點微妙的危險。
季凡靈像是炸毛的小動物,對外界攻擊本能地警惕,硬邦邦道:「怎麼了?」
傅應呈開口問:「兔子呢?」
季凡靈遲疑道:「我拿去臥室了啊。」
「你的臥室?」
「那不然呢?」
「我是讓你拿着沒錯。」
傅應呈盯着她,嗓音微沉:「但好像沒說要送你吧?」
季凡靈:「」
從天而降好大一口自作多情的鍋。
女孩垮着小臉,乾巴巴道:「你當時那個意思,那個表情,分明就是」
「你說我什麼表情?」傅應呈平靜看着她。
季凡靈深吸了口氣,難以置信一字一頓道:「所以你給自己,買了只,毛絨兔子?」
「怎麼,不可以?」
可以,很可以。
你花錢給自己買東西,我還能說不可以?
季凡靈拳頭捏得邦邦硬,冷冷道:「我是把兔子放去臥室了,但也沒說,把它當做自己的吧?」
「那最好。」傅應呈瞥了她一眼,「送我床上去。」
女孩二話不說地轉身進屋,抱起兔子,一路高高舉着給他送去了臥室,丟在床上。
可恨她居然有那麼一瞬間,思考傅應呈為什麼對她這麼好,還覺得他好相處。
好好好,好個錘子!
此人至多一分心善,兩分潔癖,三分傲慢。
剩下九十四分,全是欠揍。
該不會,就因為她說要包養他,觸犯了他的尊嚴,讓他非常不爽吧。
女孩氣歸氣,還是繞着床跑來跑去地把兔子擺好,一抬頭,才意識到自己就這麼進了傅應呈的臥室。
她在傅應呈家住了一周了,但除了待在次臥,就是待在客廳。
就算傅應呈不在家,她也不會到處亂走亂翻,甚至不會往別的房間多看一眼。
他的臥室倒也沒什麼特別的,深色的窗簾乾淨整肅,沉鬱又冷淡的色調,空氣中有種很淡的烏木沉香,和他身上的味道相近。
兔子在他床上的違和程度,就好似一米九禁慾系男模穿洛麗塔走秀。
季凡靈沒多看,轉身離開,奈何視力太好,還是注意到牆紙上有個不起眼的小洞,露出後面牆壁的白色。
小洞在床頭櫃的上方,形狀不太規則,半個指甲蓋大小。
像是長久地粘過什麼東西,又被人匆忙間扯掉,留下的痕跡。
*
翌日,季凡靈為了準備面試,不到七點就爬起來了。
傅應呈卻比她起得更早,家裏只有她一個人。
女孩耷拉着眼皮,走進客廳,意外地睜大了眼。
——那隻巨大的兔子,赫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季凡靈走過去,摸了摸兔頭,低聲問:「怎麼,他又不要你了?」
兔子乖乖看着她。
季凡靈呵了一聲。
傅應呈,好一個陰晴不定、水性楊花、朝三暮四的男人。
711便利店通知她八點面試,季凡靈到了地方,才發現店外排滿了應聘者,也不知道哪兒冒出來這麼多人。
季凡靈硬生生在冷風裏站了四個小時,臨近正午才輪到她。
好在面試問題倒是簡單,季凡靈對答如流。
直到店長看着她的a大學生證,隨口問了句:「德語專業的啊?」
季凡靈:「嗯。」
她是讓販子隨便給她挑個專業來着。
店長饒有興趣道:「那你能不能用德語做個自我介紹?」
「」
女孩氣定神閒地開口:「阿波波圖瓦西季凡靈媽惹法克吐露吐露皮」
「挺流利的,」店長面露困惑,「就是聽起來不太像德語啊?」
女孩面無表情:「你會說德語嗎?」
店長:「不會,但是」
季凡靈篤定:「我說的就是德語。」
店長哦了聲,欲言又止,半晌又抬頭問:「德語的你好怎麼說?」
季凡靈擲地有聲:「嚯啦吱哇。」
店長:「」
店長沉吟:「如果『你好』是嚯啦吱哇那hallo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
季凡靈伸手:「簡歷還我,我自己走。」
第二場面試在下午一點,永樂超市試吃促銷員。
季凡靈一邊趕路一邊狂背翻譯器里的德語自我介紹,還要抽時間隔空咒罵假證販子,為什麼不給她挑個好糊弄的專業,比如母豬的產後護理。
面試過程很順利,面試官也沒突發惡疾讓她說兩句德語聽聽。
送她出來的人事微笑道:「面試分數出來以後我們會進行資格審查,大約一周之內短訊通知你面試結果。」
季凡靈禮貌詢問:「什麼是資格審查?」
「哦,那個很容易的,」人事笑眯眯道,「就是去學信網查查你的學歷有沒有造假。」
季-假貨-靈:「」
女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平靜伸手:「簡歷還我。」
出超市時冷風撲面,季凡靈心裏也涼颼颼的,覺得今天八成不宜面試。
她慢吞吞地往傅應呈家走,習慣性地揣着手,想摸一摸手腕上的珠串。
沒摸到。
她珠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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