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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從錚慢慢坐起。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他身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臉頰消瘦了些。這裏明明是室內,那雙眼眸卻似倒映山川湖海,清亮深邃。
筆直的下頜骨束緊他的志向抱負、愁腸百結;束緊他跌落雲端的命運;束緊荒涼、困苦、顛沛流離,只留下唇角那抹淺淡的笑容。
仿佛已經了無牽掛,可以全部放下。
「對不住。」他誠摯道,「因為我的事,又讓舒小姐煩心。」
舒文鼻頭酸澀,忍着沒有哭。
「對什麼不住?」她擠出一個驕傲的笑,「我才不讓聖上給我塞一個不喜歡我的夫君。上回你親葉嬌,惹我生氣時,我就打定主意,不再念着你了。」
嚴從錚有些愧疚。
「傷了你們兩個的心,是我的錯。」
舒文哼了一聲,小巧的鼻頭高高挺着,有些憤憤。
「我後來才想明白,那是你故意的。讓我拒婚,又惹怒葉嬌,好在後面嚴家出事時,同我們撇清干係。」首發
嚴從錚有些意外。
這個小姑娘真是長大了。
「不過也不是我明白過來的,」舒文又道,「是我娘說的。」
嚴從錚忍不住笑了,舒文正看過來,見到他的笑容,漸漸怔住。
她深深地看着對方。
嚴從錚是武將中讀書最好的,是讀書人中最有血性的。
他純粹又複雜,強大又讓人心生憐惜,想要靠近,想得到他的庇護,又想緊貼他的心,給他快樂。
這麼多年,舒文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愛慕他,還是憐惜他。
「罷了,」舒文臉上的假笑消失,像掀開精心編織的面具,露出她失落的神情,「輸給葉嬌,我心服口服。」
嚴從錚心神微動。
他何嘗不是輸得心服口服呢?
舒文的視線挪開,停在窗邊几案,留意到那支幹枯的桃枝。
她靜默許久,慢慢調整情緒。
「你可不要小瞧我,」舒文放出狠話,也為自己鼓勁兒,「我可是長公主府嫡女,我一定會找個比你好一萬倍的。你如今是四品官,我起碼要找個三品以上的,你見到他,得下跪!」
舒文轉過頭,笑嘻嘻地看一眼嚴從錚,似乎已經看到未來的美好圖景。
「祝你如願。」嚴從錚點頭道。
「告辭!」舒文快速轉身,腳步決然。
她走出屋子,走到陽光熱烈的院子裏,穿過垂花門,揮手掃開一個破敗的蜘蛛網,突然抬頭看天,想要落淚。
早知如此,就不要認識他。
認識他以後,別的人就走不進心裏去了。而要慢慢趕走一個住在心裏的人,久得甚至要超過認識他的時間。
好在進入嚴府的高福打斷了她的情緒。
高福帶着一個小徒弟,前來傳旨。
「高公公。」舒文對高福點頭。
「舒小姐見過嚴大人了?怎麼樣?」高福滿臉關切。
舒文勉強笑了笑,從衣袖中取出一件東西。
那是一個短短的捲軸,展開捲軸,黃絹上寫着莊重的楷書,蓋有紅印。
舒文苦笑道:「這是聖上的賜婚詔書,我說要見過嚴大人,再決定要不要嫁。如今見過了,還是不想嫁。勞煩高公公把詔書交還給聖上吧。」
高福沒有伸手接,反而勸道:「舒小姐,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啊。」
舒文緊咬下唇,道:「強人所難,算什麼機會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喜歡他,卻不知道我還想喜歡一個,同樣喜歡我的人啊。」
高福不懂這些彎彎繞繞,他接過詔書,安慰道:「聖上還有別的安排,舒小姐會幸福的。」
別的安排?
從朝臣中為她另覓夫婿嗎?
她抬腳走出嚴府,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踏上馬車,雙手捂住臉,無聲地哭了。
高福邁步進屋,說有聖諭,嚴從錚便要從床上起身,被高福按住。
「知道你傷得嚴重。」高福道,「魯氏餘孽,罪無可恕!」
如今已經定案,是魯氏餘孽放火燒嚴府,攪亂巡街武候視線,同時劫獄。
嚴從錚道:「嚴氏一族辜負聖上隆恩,同樣罪無可恕。」
「嚴氏有你,」高福感慨道,「幸虧有你。」
如果不是嚴從錚,株連受死者更多,嚴氏就此滅門。
安撫過嚴從錚,高福開始宣詔。
因嚴從錚傷重,皇帝准他就任四品中大夫文散官,可在傷愈後自由出入京城,等待調命。此外,皇帝還恩准他安葬此次因謀逆受死的嚴氏族人。
嚴從錚大為震動,感激地起身,因腿傷嚴重,只能撲倒在地叩首。
能安葬族人,又能實現雲遊四海的夙願,頃刻間,他心中掛念的事全部得到成全。
嚴從錚原本就無意加官進爵。功名利祿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家族強加給他的使命罷了。
他喜歡讀書,後來又想仗劍天涯,游遍大好河山。
如今沒有人再綁縛他、強迫他,家族覆滅、孑然一身後,他竟得到了自由。
嚴從錚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大哭一場。
高福扶着嚴從錚起身,交給他升任中大夫的任命書,又給他另一件東西。
嚴從錚展開捲軸,神情微怔。
高福道:「今日紫宸殿內,舒小姐為嚴大人作證,擺脫了嚴大人劫獄的嫌疑。聖上有意為你們賜婚,詔書都寫好了,舒小姐卻不願強人所難,推拒了。」
嚴從錚看着詔書上他們二人的名字,久久不語。
高福又道:「聖上說,他已經賜過兩次婚,被舒小姐拒絕兩次。這詔書他不再收回,如果舒小姐不要,就轉交給你。娶不娶,全在你一念之間。」
嚴從錚合起詔書,交還給高福,高福沒有收。
「聖上說了,」高福按住嚴從錚的手,「他不再收回。」
「這不合規矩。」嚴從錚有些疑惑。
舒文以後會嫁人,他手裏拿着聖上為他們賜婚的詔書,算怎麼回事?
「你就權當是紀念吧,」高福道,「這些事後,嚴大人應該也能發現,命運叵測,誰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
說不定你會喜歡上人家,求着娶呢?
高福說完就帶人離開,腳步很快,唯恐身體幾乎殘疾的嚴從錚會爬起來,把詔書塞進他懷裏。
嚴從錚沒有追上去。
他把詔書放在床頭一摞書籍的旁邊,微微搖頭。
接下來要做什麼?
去買幾口薄棺,安葬父親、繼母、姐姐,以及被牽連處死的族人。
偌大的嚴府,被火燒掉一半,拆掉許多,只剩下空寂的東廂房。
他將把他們的靈位擺在家裏,然後離開京都、做個閒人。
京兆府和大理寺忙了兩日,逃犯全部抓獲。
恰好行刑日期已到,大理寺不敢拖延,幾乎是前腳抓住,後腳便絞死拉倒。屍體丟進亂葬崗,同端午前夜死去的人一起扔進土坑,覆蓋石灰,再埋一層薄土。
幾日間,京都四周的野獸幾乎都聚集到亂葬崗附近。
它們刨開土壤,掏食屍體,一個個在夜色中流着紅色的涎水,眼神可怖。
如李璨當初所說的那樣,這些人還是要死,只不過是在得到越獄的希望後,再悲慘地死去。
「二哥似乎不太開心。」東宮內,李璨用銀匕紮起一塊桃肉,送入口中。
桃子汁水豐富,他很滿意。
太子李璋立在書架前,目色沉沉尋找一本書,沒有回答。
傅明燭坐在李璨對面,忍不住道:「能開心嗎?嚴從錚那小子毫髮無損。」
「燒傷了,怎麼能叫毫髮無損?」李璨道,「而且二哥不想讓他去雲州任職,這不是做到了嗎?」
嚴從錚如今只是有些俸祿,毫無實權。
「真讓人窩火!」傅明燭拍案道,「明明就是他劫走李北辰,大理寺的蠢豬沒能抓住他。」
李璨乾笑一聲。
「算了,」他幽幽道,「魏王父子已死,這件事已經結束。不想挨罵,就別在父皇面前提這件事了。」
李璋已經找到他要的書,聞言點頭道:「算了,明燭你能全身而退,也已經是萬幸。」
「這要多虧六殿下給找的替死鬼。」傅明燭難得說一句李璨的好話。
李璨立刻道:「可以千金酬謝。」
傅明燭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
「殿下舉薦魯氏餘孽偷黑火藥的時候,可沒說還要給你銀子。」
「我不要,」李璨搖頭,「那人提前把父母妻兒送走了。父皇一念之仁,也未株連他的親人。一家老小總要有點營生餬口吧。一千兩銀子,給他們買個臨街鋪子租出去吧。」
「殿下倒是活菩薩。」傅明燭道。
「這是做好事。」李璨用傅明燭曾經說過的話回敬他,並且話鋒一轉道,「趙王妃回雍州去了,崔氏還好吧?」
李璋翻開手中的醫書,點頭道:「還好。」
趙王李璟手提禮物,站在帝師崔頌府邸前,等到雙眼冒火。
崔頌也住在雍州,皇帝命李璟先拜會崔頌,求崔頌陪他去岳父家致歉。
然而門房進去稟告,遲遲未歸。
崔頌被尊為帝師,竟連請他入內吃茶的禮儀都沒有。
雍州城不大,街巷也不如長安城繁華,李璟覺得自己站在大街上,像一隻孔雀落進雞窩,非常不和諧。
他忍不住就要踢門,門卻恰巧打開,李璟猝然收腿,還是差點踢在門房身上。
「怎麼說?」李璟氣道。
「對不住了殿下,」門房恭敬道,「我們老爺端午前離家,住山里避暑去了。」
「避暑?」李璟的確覺得有些熱,「什麼時候回來?」
「到秋季。」門房道。
李璟可不怕對方去避暑,大不了進山一趟,把他揪回來。
「哪座山?」他追問道。
「九嵕山。」門房道。
李璟頓時怔住。
邪門兒了,誰會跑皇陵去避暑?不怕陰氣重嗎?
這可怎麼辦?
他不想再一個人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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