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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說六皇子很愛乾淨,說六皇子優雅得體日常撐着油紙傘。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可他今日淋雨而回,狼狽不堪。
整個皇子府噤若寒蟬,生怕只是看了一眼,就要被李璨責罰甚至賣掉。
林鏡下衙回府,聽說了這件事。
他想找個人問問情況,但他想起桑厲的結局,便不敢再問。
詢問桑厲充容娘娘死因的當晚,很少出門的桑厲便離開府邸,跌下無水橋。
府中辦了喪事,李璨讓林鏡扶棺。
林鏡在墓碑前站了很久,內疚像生鏽的鐵釘把他釘在那裏,後悔、疼痛又無藥可醫。
他不敢再探聽李璨的事,但他抖掉黑傘上的雨珠,像往常一樣站在殿門口,聽從差遣。
李璨在殿內飲酒。
他只穿着絳紗中單,白色的衣袍輕飄飄的,襯得他的臉色更白。斜斜坐着,右腿伸直,白襪踩在一樽獨山玉花瓶上。
雖未踩倒,卻莫名讓人心驚膽戰。
沒有菜餚佐酒,他一壺壺地飲,姿態依舊風雅,眼神漸漸迷離。
不說話,也沒有搖搖晃晃地起身,砸碎什麼東西。
但他那凝固着,一心想把自己灌醉的模樣,比任何時候都苦楚難過。
外面的雷雨漸漸遠去,稀疏的水簾中,透出一絲絲光線。李璨抬眼向外看,看到了殿門口的林鏡。
「你過來。」他喚。
林鏡脫掉短靴走過去,默不作聲。
李璨搖晃着起身,從牆上尋來一把劍。
丟掉劍鞘,手握劍柄,他向林鏡走過來。
林鏡的神色瞬間緊張,他後退半步雙腿微沉,緊抿唇角全神戒備。
然而李璨並沒有揮劍,他把那柄劍放進林鏡懷裏,在林鏡面前站直,理了理滴水的頭髮,露出決絕的笑。
笑,眼中卻有淚珠閃爍。
「林小朋友,」李璨道,「你殺了我吧。」
你殺了我吧,把我從這個世界除去,那麼在眾人眼中,我便還是那個我。
少年風流、身份尊貴、七竅玲瓏。乾淨妥帖、上孝父母、下愛兄弟。
完美無瑕、無可指摘。
林鏡驚訝地握住劍,再退一步,露出些許不解,卻堅定道:「殿下或許想死,但我不想。」
殺了皇子,是滅門的重罪。而且殿門口駐守的侍衛,也未必會讓林鏡得手。
李璨有些失望地垂下衣袖,突然軟軟地躺下去。
因為是醉了躺倒,他躺得像一個耍賴的孩子,距離林鏡太近,甚至枕在林鏡的白襪上。
林鏡抽出腳,「嗵」地一聲,李璨的頭又磕到地上。
「林小大人,」管事在門口示意林鏡,「把殿下抬床上去吧,淋了雨,又吃酒,莫要病了。」
「你怎麼不抬?」林鏡問。
「我得去熬醒酒湯啊。」管事說完便溜,仿佛唯恐李璨也塞給他一把劍。
林鏡忍着心中的怒氣,把李璨打橫抱起,放到床上。
李璨睡得很熟,林鏡盯着他的臉,下意識伸手,遮在他鼻子上方。
只要他按下去,便能在管家回來前,殺了李璨。到時候就說是他自己酒喝多了,壽命到了,夢中猝死。
殺了這人,太子李璋將會失去最有用的智囊。
如今朝中形勢,對葉嬌太不利了。
河東道接連出事,每一樁,都指向楚王府和安國公府。
那些事是李璨的安排嗎?
林鏡的手掌漸漸向下,尚未捂住李璨,忽然見一滴淚水從他眼眶中湧出,沿着神情悲傷的臉,落下去。
林鏡猝然收回手,心神有些動搖。
也許……還有別的辦法。
無法查李璨,他可以查充容娘娘。她的娘家,她的性情愛好,誰服侍過她,有何異樣。
林鏡曾經幫京兆府尹劉硯拘捕過一個犯人,劉硯說就算是死人,也會說話。
管事帶着府醫走進來,婢女拿着熱手巾,給李璨擦乾頭髮。
林鏡退出去,走到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
能肆意玩弄別人性命的人,也有傷心事嗎?
前往劍南道平息瘟疫的醫官,只用兩日時間準備醫案醫藥,便啟程離開。
在城外歇息時,青峰從他們身邊經過,找到御醫林奉御,低聲道:「我們家主人請奉御大人到林中敘話。」
林奉御跟着青峰,穿過一條羊腸小道,走到穿林而過的溪水邊。
一匹馬正在飲水,葉嬌站在那裏,對林奉御點頭。
林奉御立刻施禮問安:「不知楚王妃召下官來此,有何吩咐?」
青峰退下,背對他們,警惕着是否有旁人靠近。
葉嬌鬆開韁繩走過來,神色鄭重。
「林奉御曾經幫忙診斷出趙王妃的病症。那個時候,我給過你一個承諾。」
其實那個承諾,是崔錦兒做的。
李璟和崔錦兒的不孕症,一直是張奉御醫治。
那時李策想辦法讓張奉御告假,聖上派林奉御為葉嬌診脈。李策把李璟夫婦哄過去,一併查了查。
林奉御離開前,崔錦兒說:「京都臘月寒冷,人心也冷,但我們幾個,都不是壞人。往後如果有大人用得上我們的地方,儘管開口。」
葉嬌以為如今便是林奉御能用得上她的地方。
「林奉御如果不想去劍南道,我來想想辦法。」
劍南道有瘟疫,是十有九死的瘟疫。
林奉御已年過不惑,雖然保養得當,但是千里迢迢到劍南道去,這一趟生死難料。
他的確有經驗,但是把以前的醫案交給別的醫者參考,也是一種辦法。
林奉御抬手捋須,對葉嬌笑了笑。
「楚王妃一片好心,下官心領了。」他的眼中像是亮着一盞燈,緊繃的臉頰堅定果決,緩緩道,「楚王妃一介女子,去得了北地送糧。楚王他身體多病,去得了戰場殺敵。下官身強體壯,怎麼就不能去劍南道呢?」
「可是……」葉嬌想再勸,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可能因為他們都是一樣的人,所以明白對方,理解對方。
林奉御拿出一疊紙,雙手遞給葉嬌。
「是聖上的脈案和藥方。」他有些擔憂,嘆了口氣,「聖上以後,就靠你們了。」
這是謄抄的脈案,想必原來的那份,已交給張奉御保管。
抄寫聖上脈案,且帶出宮禁,是死罪。
但是他抄了,且隨身攜帶,找到機會送給葉嬌。
葉嬌心中感動,退後一步對林奉御施禮:「多謝。」
林奉御笑着抬頭。
山林密集,只在小溪上方露出一方天空。如果看向北邊,能看到高大城牆上的瞭望塔。
林奉御抬頭看,眼中分明露出眷戀不舍,卻還是很快收回目光,整理衣袖道:「後會有期。」
葉嬌帶着藥方進宮。
天色漸冷,皇帝已搬去溫暖些的長生殿養病。葉嬌在廊下遇到李策的生母賢妃,婆媳二人握着手,說了許多話。直到高福出來,躬身催請。
「聖上聽說楚王妃到了,急着要見呢。」
葉嬌連忙走進去,撲面便是濃重的藥湯味道。幾個跳舞的樂姬垂首退下,殿內便頓時空曠起來。
大約這高聳的宮殿,需要年輕人的朝氣,才能支撐起來吧。
葉嬌跪在病床前,喚了一聲「父皇」。
「快起來,」皇帝不舍道,「你這是……要走,來向父皇……辭行嗎?小九呢?他……」
皇帝向葉嬌身後看,費力扭動頭。
沒有看到李策,他失望地盯着葉嬌。
李策雖然在皇陵長大,卻懂得禮數,怎麼會在就藩前,不來辭行呢?
葉嬌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走不成的事,皇帝不知道嗎?看來李璋等同親政,聖上這裏得不到半點消息了。
高福呢?高福也不知道嗎?
葉嬌面露難色,不想這些事驚擾皇帝,笑道:「父皇這是趕着兒媳走嗎?兒媳多待幾日,不行嗎?」
皇帝沒有被葉嬌這句話糊弄過去。
他的眼皮向上翻,問高福:「怎麼回事?」
高福早料到會有此問,笑着告訴皇帝:「是河東道那裏,又是糧荒又是刺殺的。政事堂決定,請楚王和楚王妃在京都多留幾日。」
皇帝也沒有相信高福的解釋。
他收回視線,神色有些木然,木然中卻裹挾洶湧的怒意。
「宣太子來。」他下令道。
太子李璋進殿前,葉嬌和賢妃一起,避去了外面。
賢妃給葉嬌吃她做的糕點,葉嬌把林奉御寫的藥方偷塞給她。
婆媳倆靜默無言,卻又似說了許多話。
殿內傳來皇帝的斥責聲,也傳來太子有理有據的申辯。
賢妃突然伸出手,握了握葉嬌的手。
「嬌嬌,」她溫聲安慰,「都會好的。」
「我知道。」葉嬌對賢妃眨眼,放鬆地笑。
「母親要保重身體。」
「你們放心。」賢妃點頭。
太子沒有待太久。過不多時高福推開門,宣召御醫,賢妃也進殿服侍。
聽說是皇帝氣極,用唯一能動的手摔破藥碗,他自己也被割傷。
葉嬌要進去,高福對她搖頭示意,她便在廊下靜等。
殿門打開,身穿黃色太子服的李璋邁步出來。
他的神色有些灰敗,帶着那種氣悶無處發泄的煩躁。
看到葉嬌,他露出溫和的笑容。
「我說是怎麼回事,」李璋的語氣竟有些寵溺,「原來是你啊。」
葉嬌沒有說話,站遠一步。
「王妃,」李璋偏了偏頭,像在問一個惹禍的孩子,「告狀有趣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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