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的學生開始散去,有人一直在看着他,竊竊私語議論着他,魏清越什麼都不在乎,他人是虛脫的,往後趔趄了幾下,面無表情。
一旁,不知什麼時候趕到的張曉薔慢慢走上前,喊了他一聲:「魏清越。」
他失神地抬眼看了看老同學,沒說話。
張曉薔掏出張面巾紙,塞他手裏:「你擦擦臉。」她看到了很多,臉色同樣很不好。
魏清越沒動,那邊理實一班的班主任一臉嚴肅地過來,讓他到辦公室來一趟。
學校發生這麼一起惡□□件,首當問責保安怎麼放進來的。家長如果要說法,學校該怎麼應對,如果傳到社會上造成不良輿論影響,又該拿出什麼樣的說法。這一套流程,是學校領導班子需要斟酌商量來的,班主任叫來魏清越,問他是不是認識這個男人。
「不認識,但不是第一次見。」他心不在焉回答。
班主任語重心長開口:「不認識,下什麼死手?你見義勇為保護同學值得嘉獎,可今天這種行為,老師不能認同你。魏清越,你成績一向很好,全校沒人不認識你魏清越,但你魏清越身上有戾氣,也是眾所周知,去年開學典禮,你一鳴驚人,大家還都記得呢。」
魏清越不言不語,他漠然看着班主任,無動於衷。
「成材之前要先成人,世界不會因為你一個人而改變。」班主任看他這副樣子,壓着火氣,「你這是什麼眼神?」
語氣似曾相識,每當魏振東對他不能順從的像綿羊的時候,就會這麼問。
「世界關我什麼事?它變不變的,跟我沒關係,老師對我大可不必誤會至此,我從來不會自大到想去改變世界。」魏清越語氣尖銳,他其實很少對老師出言不遜。
「你以為我生氣什麼?魏清越,你覺得老師對你誤會很深?全世界都不了解你了是不是?我生氣的是,你這麼優秀,卻不知道愛惜自己,你這個戾氣,要是不收一收,早晚會害了你自己!把人打死了,你有理也變沒理,知道剛才自己什麼樣子嗎?老師們都在那看着你,幾個大男人都抱不住你,你讓我們覺得太陌生了,這就是我們成績最好的孩子?我們沒有一個老師希望你衝動之下釀出大禍!」
班主任擲地有聲,每一字,都情緒飽滿。
可魏清越一點都沒辦法產生共情,他很累,也很孤獨,簡直他媽的孤獨透了,理智脫離軀體,像個幽靈似的飄在半空,看着站在那兒的他,說:老師是對的,他是為你好。
為你好的同時,總是希望能夠改變你。
他很冷靜,看着班主任:「我做不到當看客,我只知道,江渡快要被打死了,我不能忍受一個畜生打死我的同學,我可以走了嗎?」
班主任一下把眉頭擰成個川字:「我說半天,你還是沒懂我的意思,解決事情不是只有暴力,總之,我不贊成我的學生做事這麼不顧後果,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你是個有遠大前程的孩子,你為一個女同學這麼衝動」
「我比你們大人簡單。」魏清越第一次很不禮貌地直接打斷老師的話,班主任詫異地看着他,「你什麼意思?」
他知道老師在誤會他什麼,誤會他,一定是喜歡江渡,或者是,他在跟江渡偷偷早戀。他也知道,同學們會怎麼想。
魏清越不想跟班主任糾纏了,他投降,他說老師您的好意我明白了,我記住了,我以後不這樣了,他像個標準的優等生那樣回答着老師,然後,終於有機會離開辦公室。
辦公樓門口小花壇那,張曉薔還在等他,見他出來,忙跑過去,試探問:「班主任訓你了?」
魏清越搖搖頭,他頭髮稀亂,衣服又髒又皺,藏青色球鞋鞋帶都鬆了。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江渡吧?」張曉薔暗暗觀察着他的臉色,「我剛問了,老師把江渡送的附近部隊醫院,你要過去看看嗎?」
兩人都準備好翹課,打車去醫院。
江渡被打出腦震盪,她臉腫了,眼皮也腫了,身上到處是擦傷,人雖然醒了,但處於過度驚嚇中,躺在那裏,眼睛不知道看什麼。
兩人趕到時,病房裏圍着老師,文實的班長,還有外公外婆,外婆早哭成了淚人。
老師看到了魏清越,委婉告訴老人,就是這個男同學幫的忙,他跟對方打了一架,差點沒把人用皮帶勒死。
江渡的目光便往門口挪了挪,頭疼欲裂。
對上站在門口往裏看的魏清越,他都快要認不出她了。
江渡眼角慢慢流下眼淚,她沖他眨眨眼,又看看身邊的外婆,嘴唇張了張,外婆忙俯下身聽她說話。
時間似乎很漫長,老人終於直起身子,淚眼朦朧:「好孩子,你過來,江渡想跟你說謝謝。」
魏清越微怔,他慢慢走過來,坐在了病床旁的凳子上,江渡張嘴很費勁,他猶豫幾秒,把耳朵湊在了她嘴旁。
「你跟人打架」女生氣若遊絲,「要是被你爸爸知道就糟了,他會打你的,」暑假那一幕不斷閃回,江渡痛苦地閉上了眼,淚水滾滾下來,意識混沌,「你爸爸會打你的,魏清越,你快跑吧,快跑,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第31章 魏清越只覺得心裏大慟,
魏清越只覺得心裏大慟, 就是做文言文閱讀理解會遇到的「大慟」,洇在心口,瞬間泛濫將人淹沒。他一直都不知道一個人遇到什麼, 那顆心, 才會「大慟」。
青春參差不齊,各人有各人的苦樂,但大部分人吃飽穿暖, 家長的唯一要求就是你好好念書, 就這,就這樣一大群人依舊過的不高興。
魏清越把書念好了, 卻仍然只能這樣, 他從不知道有人還會這麼想着他,女孩子臉跟豬頭一樣可笑, 他看看她,又慢慢站了起來。
一句話都沒跟江渡說,魏清越跟張曉薔回到學校。
學校報了警,鬧到派出所, 男人嚷着要做親子鑑定,說什麼打孩子天經地義,打自己孩子不犯法。
這麼囂張的一個男人有着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 王勇。
王勇有前科,當年因為強女干入獄, 十年,後來又因為盜竊入獄,這次剛出來沒多久。
主任告訴警察,江渡的檔案資料里並沒有填父母的信息,只有兩個老人的。
「警察同志,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打孩子了吧,不認」王勇很奸猾,滿嘴歪理,民警呵了他一聲,嚴厲說:「再是你的孩子,你這麼打也是犯法的,我知道什麼,你知道什麼?!嗯?」
最終王勇被拘留。
江渡請了整整一周的假,住院兩天,剩下幾天回了家。
學校里到處拉滿了橫幅,紅紅的,那麼長,從頂樓一直飄到一樓,上面寫着振奮人心的話,好像一伸手,就真的觸摸到光明的未來。
倒計時很快就會從兩位數變成個位數,城市卻像進入梅雨季,說是中雨,可下起來,激流從公交車玻璃上傾瀉,打碎霓虹,成一灘亂淌的杏子紅煙霧藍,街邊傳來蔥爆羊肉的焦香。
江渡的擦傷開始結痂,外婆不讓她摳,怕留疤,但疤這種東西,並不是只留皮膚的。
沒人提那天的事,她聽見外婆在屋裏壓抑地哭,一地煙頭,是外公抽的,他說了句「造孽」,然後就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吃飯的時候,外婆幾次想張口,都吞咽下去了,外頭雨聲越來越急,洗着新綠的桂花樹。
「寶寶,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外婆雖然端着碗,但裏頭的米,幾乎沒動,她手裏筷子張着,像各自為政的兩個破折號,「我跟你外公想把房子賣了,換個地方住,梅中那邊我們也問過了,可以轉學,保留學籍,你到時高考可以回梅中考,不耽誤事。」
飯桌上,外公今天不在,外婆說他去見一個老朋友去了。江渡猜,外公不知道在為什麼事情奔波。
雨好大啊。
「我們又沒做錯事,為什麼要搬家?我為什麼要轉學?」江渡眼睛裏湧出淚水,她不懂,她不懂的事情太多了,世界變了嗎?也許,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只不過,她以前不知道而已。
外婆不作聲了,手微微顫着。
有些事,江渡一個字都沒問,沒問就可以裝作是假的,沒發生過。
飯桌上,沒說笑聲了,吃的很苦。
外面忽然傳來敲門聲,祖孫倆,都是渾身一緊,對視一眼,還是外婆先站了起來,走到門前,在貓眼那觀察一番,轉頭對江渡說:
「是同學,就是那個送你回家的同學。」
雨這麼大,魏清越來找她了。
一瞬間,心情無從名之,魏清越永遠跟其他人不一樣,他考第一,是世俗的好孩子,但他抽煙打架,總是沒被馴服的樣子。開學典禮是所有學生的偶像,可以送她回家,還能狂揍變態。他的背面,卻站着不能逾越的父權,他一體兩面,江渡想,自己對他也許未必有什麼重大意義,只不過,自己恰巧成為他行為中的一部分,性格使然。
女生走過來,把門打開,看到的,是男生那一瞬間抬起的臉,眼睛清澈,頭髮被淋得霧霧的,球鞋是黑色的,已經濕透。
他穿了件條紋長袖,休閒牛仔褲也是黑色的,不知道濕了沒。
「給,你們班這段時間發的講義還有試卷。」魏清越把一個包裝嚴實的膠袋遞過來,「你同桌給你複印的各科筆記,她說可能你們沒怎麼說過話,希望你早日康復。」
江渡臉色白得詭異,薄薄的,透明的,好像紙片都能劃出殷紅的血來。她接過膠袋,緊緊抱在懷裏,抵在下頜,眼睛閃爍不定有些陌生地看着他,沒說話。
「孩子,要不進來坐坐?」外婆站在江渡身後,對魏清越露出一絲略顯侷促又莫名緊張的笑容,老人像變了個人,失去了往日那股自然而然的熱情洋溢。
魏清越微微一笑,很淡,他那雙眼睛黑黝黝的,無話時,濕漉漉的頭髮遮的眉眼卻像有話要講。
「別站外頭,進家喝杯茶再走,你看,下這麼大雨還給江渡送資料來了。」外婆努力找着話,讓魏清越進來。
江渡往後退退,彎腰給他找了雙拖鞋,然後,看他把傘放在了玄關那,雨珠滴下,很像眼淚。
兩人坐的客廳沙發,外婆找出茶葉,用一次性紙杯接了熱水。
「你們聊,我去收拾收拾廚房,對了,孩子,你吃飯了嗎?」外婆一邊掛圍裙,一邊問他,魏清越連忙說自己已經吃過了。
外婆就賠笑般「哦哦」了兩聲,去了廚房。
一時間,只能聽到陽台的雨聲,幕天席地,讓人產生河水要漫過河床的錯覺。
「你要是有什麼不會的題目,可以問我。」魏清越握着紙杯,抿滾燙的水。
江渡笑了下,很短暫,眼睛看着他的長袖,猜的卻是魏清越一定挨打了,他手臂上一定都是傷痕,很醜,所以才不給人看見,就像她,躲在家裏,還不知道怎麼積攢勇氣再回學校。
她忽然站起來,把外公搞到的治疤痕特效藥膏拿給魏清越,魏清越果然愣了下,他竟然笑了,接到手裏,看了兩眼,表情還是那樣無所謂:
「謝了。」
「軍訓那會兒,你怎麼天天坐操場邊?」他好像是隨便找了個話題,就開聊了,沒問她你好些了嗎,也沒說什麼開導的話。
江渡臉上又是那種靦腆的樣子,她說:「我從小心臟不好,上面有洞洞,不能劇烈運動。」
說到這,她看向魏清越的臉,忽然就知道洞洞在哪兒了,隱隱約約疼着,但奇怪的是,他就坐在眼前,洞洞同時變得溫柔而鮮明,有呼呼的春風,往裏面灌,又繾綣又纏綿,直到把洞洞全部灌滿,再生長出青青的草,嬌嫩的花,上頭是很亮的天。
魏清越沒接話,只是又抿了口熱茶。茶几上,放着兩本科普讀物,他隨手一翻,問她:「喜歡看科普?」
「我喜歡無用又有趣的知識。」江渡的聲音終於活潑一點。
魏清越笑笑:「什麼叫無用又有趣的知識?」
「我小學的時候喜歡反覆碰含羞草,看它合上,那時我就想知道為什麼這麼神奇。知道含羞草閉合的原理,沒什麼用,但很有趣,大概就是這樣。」江渡娓娓道來,她其實有點累,那種小心翼翼想要維持和尋常朋友說話狀態的累,但她今天很高興。
魏清越手底迅速翻着書,像洗撲克牌那樣:「那巧了,我一肚子這樣無用又有趣的知識,你有什麼想知道的,都可以問我。」男生對她笑時,眼神里閃着些戲謔,還有些別的東西。
江渡抿了抿嘴,也淺淺笑了,她兩手搭在沙發佈上,輕輕摩挲兩下,說:「我都沒好好跟你說謝謝。」
說着往廚房方向看了一眼,外婆走過去,悄悄進了她和外公的房間,把門掩了。
「我其實沒你想的那麼高尚,」魏清越說,「那天,我那麼做不純粹是因為你,我很討厭暴力,但我發現,我跟魏振東還真是有的一像,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他,我像誰不好?非得像魏振東。」
江渡都聽老師說了,魏清越想把人勒死,沒勒成,她有十分的話,一般只能跟他說到一分,可這一刻,必須把話都說出來。
「魏清越,你以後別這樣了。」江渡說,「我以前看書上寫,人心裏有頭猛虎,你得學會控制他,不能被他吞噬了。我在想,人做事得有個邊界,一旦超過那個邊界就不好了,這個不好,主要是對自己。你如果把那個」她忽然強烈地抖了一下,「把人打死了,可能我們現在年紀還不夠坐牢,我不太懂法律,可是如果我們滿十八歲了,是要負法律責任的,無論如何,不值得,我的意思是,你這麼好,不該為這種事糟蹋自己的前程。」
「看不出,你跟老師一樣,這麼愛說教,我哪兒好了?怎麼我自己不知道。」魏清越半真半假地說,他笑吟吟的。
江渡的眼神黯下去,她勉強笑笑:「我真是這麼想的。」
他就繼續低頭喝茶,好像茶里不知有什麼了不得的滋味一樣,熱氣撲到臉上,眉眼都要被潤化了。
「好,那我聽你的。」魏清越非常乾脆,他又沖她笑,看見她露出的胳膊,細細的,白白的,手臂上有兩個紅點,紅點旁,是結的紫黑色痂。
他指了下,說的紅點:「蚊子咬的啊?」
江渡「嗯」一聲,也低頭看看,她問他:「為什麼蚊子咬人之後會有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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