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春天 見春天 第18節

    坐到包間後,臉上便落下無數旋轉的小星星,卻是深藍大海的顏色。江渡坐在最邊上,聽他們說選哪首歌。

    「你還欠我一首歌。」張曉薔在流光溢彩中,悄然開口,她笑吟吟看着魏清越,魏清越裝傻,他皺下眉,「什麼叫我欠你一首歌?」

    張曉薔噓他一聲:「元旦匯演,你放我鴿子。」

    魏清越這才笑了笑,一筆帶過:「我嗓子今天不好,懶得唱。這樣吧,你選一首歌唱,我給你點評點評?」

    「看把你臭屁的吧,」張曉薔清清嗓音,「我英文歌唱的比你標準,你別自大。」

    「那你真高貴,倫敦腔嗎?」魏清越笑着開了易拉罐,蹦的一聲響後,冰涼的液體順着喉嚨注入肺腑。

    他這種口氣,不討人喜歡,說是諷刺吧,你要較真魏清越只會說沒有,解釋一遍是極限了。他真的就是那麼隨口一說,總之,魏清越就不是個會討別人歡心的人,也不會怎麼顧及別人感受。

    張曉薔瞪他一眼,看那邊林海洋已經躍躍欲試等着唱粵語歌,一開口,典型的模仿口音,某些發音咬的奇怪,偏偏林海洋唱的無比陶醉,她跟女生們笑起來。

    之後,劉小樂攛掇班長和張曉薔男女對唱,兩人都是班裏的尖子生,平時班級工作配合的也好,不合唱一首,簡直對不起這麼好的同學關係。

    「唱什麼啊,男女對唱我覺得好像都挺土?」張曉薔茫然地選着歌。

    「相思風雨中唄。」

    「你最珍貴?」

    「知心愛人,哈哈哈!」

    「你們都這麼愛懷舊的啊,好老的歌,不知道的以為是大爺大媽點的歌。」

    江渡聽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照例插不上話,她坐的很直,後背成一條平平的線。旁邊,魏清越已經半躺在沙發上了,男生雙手作枕,兩條長腿盤在一起。

    對唱開始,班長的唱功令人不忍卒聽,林海洋已經開始狂笑了,一點面子不給,搞得班長尷尬地要放棄,他連忙擺手:「別,別,班長你得有始有終。」

    歌聲很響,像炸在四面八方,劉小樂忽然說,她想吃點水果,好像忘記點果盤了。魏清越直接起身:「我去,你們唱着。」

    不知道他是覺得無聊了,還是包間太悶江渡鼓起勇氣,終於和他說了話:

    「要不然,還是我去吧,反正我也不會唱歌。」

    「那你跟着來做什麼?」魏清越笑着問,江渡一下就被問的窘迫了,她抿抿嘴,含含糊糊說,「我去點果盤。」

    真正走出來,卻一陣暈眩,走廊里流光溢彩像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她剛出來,就迷路了。

    「不唱歌,還跟着來,張曉薔生日為什麼請你?你走反了。」身後魏清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他拽了下江渡的羽絨服帽子,勁不大,卻結結實實把江渡嚇了一跳,她回頭,半晌沒反應過來。

    一陣侷促,好半天江渡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去點果盤就行了。」

    魏清越哼笑了聲:「我去衛生間。」

    嗯?江渡愣住,是她自作多情了,一瞬間,心裏又羞愧起來,這也太丟人了。

    走廊有喝到醉醺醺的人踉蹌走過,成年男人,差點一頭撞上江渡,魏清越順手扯了她一把,說:「就這?你也迷路?」

    江渡囁嚅着:「沒來過。」

    「飯沒吃幾口,歌不會唱,也不怎麼跟人說話,你這麼怕生?他們不都是你同學嗎?」魏清越好像又開始笑,笑的人不安。

    說到飯江渡狐疑地瞅他幾眼,欲言又止,睫毛垂了下去。

    「江渡。」魏清越忽然喊她名字,她抬頭,看到光從他臉上走過。

    「你是不是每次見我,都很緊張?」他問的非常直接,直接到江渡有一瞬間覺得魂魄都抽離了。

    憑着本能,她磕巴否認:「沒,我沒有。」

    魏清越噙着笑,非常含蓄的感覺,他看了下四周,忽然,對她說:

    「如果跟我說話覺得拘束,你可以,」他刻意停頓下,看女生的表情,果然,江渡神經緊繃,仿佛,下一秒就會隨着他的言語而斷掉。她的眼睛很漂亮,瞳仁烏黑,裏面凝着璀璨繽紛的光,光的中心,是他的影子。

    「給我寫信。」

    這四個字,男生說的篤定,他依舊帶着笑意,也依舊望着她的眼。

    第24章 江渡錯愕地看向魏清越,

    江渡錯愕地看向魏清越, 那一刻,她的秘密,如鼓漲到極限的氣球, 被人猛得一針刺破, 可她還要動用全部的智慧和毅力,不讓眼前人聽到那一聲巨響。

    「我為什麼要給你寫信?」話一出口,她覺得這像挑釁, 但她管不了那麼多, 多奇怪啊,青春期, 她寧願得罪喜歡的男孩子, 也不願意說一個真字。好像承認自己喜歡魏清越,就泯然眾人, 好像把秘密死守,就別有洞天,獨立成國。

    魏清越好像對她所有的反應,都有種早知如此的感覺, 他一點不尷尬,也不追究,笑的跟流光一樣莫測, 說:「不是誰給我寫信,我都回的。」

    江渡又是一愣, 她分不清,這是否是魏清越的傲慢在某瞬間不經意地流露,他是不是覺得這更像種施捨?能被他回信,就是一個女生最大的榮光。

    想到這,她的心情不僅黯淡, 還有些悶氣。

    她不知道該怎麼接魏清越這句話,看看他,心不爭氣地亂跳一通,只好搓了搓手,說:「我去點果盤。」

    「我來吧。」魏清越還是那種尋常口氣,他說他來,江渡就不知道是該跟着還是回去,他頭一偏,示意她跟上,江渡猶豫幾秒還是跟他一起去了。

    再回來時,江渡忽然喊住他,說:「要不然,我先進去吧。」

    魏清越嗤笑一聲:「避嫌嗎?我們之間沒嫌可避吧?你看,你都不願意給我繼續寫信。」

    真是奇怪了,他這個人,怎麼忽然那麼愛打趣人呢?江渡聽到那個刺耳的「繼續」兩字,她急着否認:

    「我沒給你寫信,不存在繼續不繼續。」


    魏清越「哦」了聲,意味深長看着她,笑笑:「算我口誤。」

    心慌氣短地先跑進了包間,一群女生,擠在那裏一起唱《我是女生》,見江渡進來了,劉小樂把她趕緊拉進隊伍,話筒給她。

    江渡根本不會唱歌,也做不出別人那種自然的扭動,她很僵硬,劉小樂則對着林海洋和班長大喊:

    「後面的觀眾,讓我看到你們的手,來,大家一起來!」

    這是大家最愛模仿歌星的戲碼,林海洋就配合地又是揮手,又是拉口哨,搞的真跟開演唱會似的。

    最糟糕的是,魏清越很快進來,他坐在那兒,看着光影交錯下被人往左擠一下又往右擠一下的江渡,男生又笑了笑。

    江渡大腦一片空白,這不是唱歌,完全像是出糗,她覺得沒有比她更尬的了,她好希望魏清越此刻不要在包間裏。

    唯一慶幸的是,那些轉動的星星圖案可以掩飾住所有。

    結束時,江渡如蒙大赦,她把話筒快速放下,坐到角落裏去,為了避免說話拿起塊哈密瓜堵在嘴唇那慢條斯理地咬起來。

    「魏清越,你真的不來一首嗎?」張曉薔問他,「大家都等着呢!」

    一陣起鬨下,魏清越倒願意了,他選好歌,把棉服脫了,揚手一扔,砸到江渡懷裏,一股乾燥的蘭花香撲了滿臉,江渡下意識抱住那件衣服,隨即,反應過來,慌慌地給放到了一邊。

    他這是幹嘛?為什麼往她這邊扔?可魏清越做什麼看起來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他不做作,也不矯情,就是隨手丟了件衣裳,別人不會誤會的,只有她,心裏是一片驚濤駭浪,並且把這種無意的細節,無限延伸,延伸出她期盼又覺得不可能的涵義來。

    棉服離她不遠,觸手可及,江渡裝作把手搭在沙發上,一點點挪動,直到碰觸到衣服的邊緣,不知是衣襟,還是袖子,她小拇指輕輕壓在衣服上,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魏清越一開口,女生們就「哇哦」了聲,他嗓音淳透、清澈,人松松垮垮站在那裏,星光一會落在他鼻端,一會落在他肩頭,江渡默默望着他,他沒唱流行歌曲,也沒唱大家愛賣弄的英文歌。

    唱的是江渡從沒聽過的《半點心》。

    歌曲的前奏很旖旎,很纏綿,濃濃的復古風,江渡看了看屏幕上的歌詞,明明是求而不得的歌詞。

    「真沒想到,魏清越你還會唱情歌啊!」張曉薔是第一個跟他開玩笑的,也只有她敢開,她半真半假地問,「該不會看上誰了吧?」

    女生們立刻來了精神,齊刷刷看着走過來的魏清越,他坐在張曉薔旁邊,抻下身體,拽過自己的棉服,這時,江渡早已把手挪開。

    她覺得心忽然被人攥到半空,懸而未決。

    魏清越笑着喝碳酸飲料,他搖頭:「無聊,你怎麼也這麼無聊,動不動就能想到這種破事上,必須得喜歡個人才能唱情歌?」

    不喜歡,無聊,破事江渡覺得被錘子接二連三地狠敲了腦袋,他誰都不喜歡,而且喜歡人這種事,是破事。張曉薔在他眼裏都是無聊的女生

    張曉薔尷尬了一瞬,不過她應變能力向來很快,笑着說:「開句玩笑,你怎麼這么小氣,剛吃飯時,你還拿人家江渡開涮,江渡可一個字都沒說。」

    魏清越就是有讓人變尷尬的本事,他逆反心理特別重,總是不經意流露,懟完張曉薔,還能繼續若無其事地從她面前拿走罐飲料拉開喝了。

    不過好像,張曉薔看起來對老同學的脾性一清二楚,不以為意。幸好屋裏繽紛的光亂閃,可以很好地掩飾住江渡的那份詫異,除了詫異,應該還有隱約的惆悵。

    林海洋是麥霸,歌唱的確實也不錯,嚎了這麼久,嗓子不帶沙啞的。他最後特地點了首《冷雨夜》,指着江渡:「你最喜歡的,今天讓你聽個夠,聽聽我唱的怎麼樣。」

    江渡要向大家證明,她沒那麼自我封閉,也沒那麼不合群,於是,在最初的一秒慌亂後,鎮定下來,沖林海洋拍了拍手,掌聲鼓勵。

    我跟我的同學都能好好相處的,才不是什麼林黛玉,她暗暗想,我是有朋友的,並不孤僻。

    隨着歌聲,那個秋雨綿綿有點淒冷的夜就浮現在眼前,她記得每一秒,那次在食堂偶遇魏清越的每一秒,以及路燈下雨絲斜斜的樣子。

    包括這首《冷雨夜》。

    林海洋忘我唱完,江渡把手掌拍的特別響,微微作痛,林海洋得意地話筒塞給劉小樂,看着江渡說:「怎麼樣,不賴吧。」

    很快,音樂躁動起來,劉小樂挑戰高難度,唱的是她偶像謝霆鋒的歌《活着》,震耳欲聾。

    不覺間,魏清越換了位置,他中途又出去了一趟,再回來,看到的正是江渡衝着林海洋使勁鼓掌的模樣,他在劉小樂聲嘶力竭的背景下,忽然坐在了江渡身邊,頭一偏,幾乎是貼着她耳朵說:

    「你喜歡《冷雨夜》?我也能唱這一首,比你同學唱的好。」

    太近了,近到他一呼一吸間的熱流,都噴灑在了耳廓邊,那句話,那麼清晰地送進耳朵里,江渡渾身都起了層戰慄,條件反射般的,往後掣了掣身體,一雙眼,撲閃個不停看着魏清越。

    他好像只為了跟她說這麼個事,簡簡單單,說個事實,邁開腿,從她併攏的膝頭跨過去,坐在了沙發中間。

    再後來,就沒什麼後來了,滿包廂的音樂、人聲、妖嬈亂閃的燈光,誰又唱了什麼,果盤裏被吃掉了什麼,屏幕上滾動着什麼心碎的歌詞江渡統統都沒記憶了,她只記得,耳朵旁那句話,他吐字的氣流,無比真實,真實到像恍然一夢,多麼矛盾又和諧的感覺。

    冬天天黑的早,他們出來時,華燈初上,街頭霓虹閃爍中是三三兩兩的行人,和川流不息的車子。客觀說,張曉薔這個生日大家做到了吃好喝好玩好,很盡興。

    一切騷動和異樣的情緒,也因為重見天日,而變得微妙。

    江渡被劉小樂挎着胳膊,親昵地緊挨着,一起往前走。其實,江渡不太習慣跟人挨這麼近,但一起吃了頓飯唱了歌,好像理所當然地就走近了。

    走了那麼一會兒,意猶未盡,但不得不各自分開,各回各家,只有江渡一個人跟大家反向方,至於魏清越,連張曉薔都不知道他住在哪個片區。

    「江渡,你一個人行嗎?」張曉薔問她,話音剛落,林海洋自告奮勇地要送江渡,江渡連忙表示不用,「我可以坐公交,下了公交離我家差不多一百米的樣子,很近,不用麻煩。」

    「那行吧,坐公交也安全些,現在還有車。」張曉薔低頭看看手錶,打算跟劉小樂幾個打車走,她笑着問魏清越,「你怎麼走?」

    魏清越目光卻有些游離,沒回答,大家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只見一個身材挺拔,黑色大衣過膝十分英俊的中年男人往這邊走了過來。

    一群人里,只有江渡和張曉薔見過魏振東。

    初中時,魏振東還被請到學校里作為家長代表講過話,很有派頭,張曉薔對他印象深刻,無疑,魏清越的爸爸是個美男子,往那一站,非常扎眼。

    江渡麼,她也見過這個叔叔,卻是些很暴力的回憶,她突然就比魏清越還要緊張了。

    「魏叔叔好。」張曉薔看魏清越居然不動,她猶豫了下,還是出於禮貌喊了聲越走越近的魏振東。

    魏振東果然高大,人一靠近,自帶三分壓迫感,英挺的眉毛下是雙笑眼,說:「張曉薔,你是那個叫張曉薔的副班長對吧?」

    大家面面相覷,因為都不認識魏振東,但顯然張曉薔是認識的,這男人看起來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有錢的感覺,氣場十足,少年們下意識地拘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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