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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言又止,並非因為病情可怕,是因為不好說出口。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趙王殿下……」林奉御表面鎮定自若,卻有些不敢開口。
能在皇帝身邊做事的人,自然謹小慎微。寧可不說,不能說錯,更不敢因為一句話,被人扯進是非中,難以脫身。
李策早就想到此處,見狀道:「林奉御放心,今日我們兄弟兩個在此處,求一個身體康健。絕不攀扯他人,也絕不會泄露半句話給旁人。」
換句話說,即便你診出有誰毒害皇子,也不會拉你去作證。
但是你今日治病救人的恩惠,我們會銘記在心。
林奉御神情複雜,手指握緊脈枕,微蹙的眉心因為這句話略略舒展,表情雖然警惕,也多了分醫者的不忍。
「醫不避諱,」終於,林奉御慎重道,「既然楚王殿下如此承諾,微臣便再診一診趙王殿下。」
「早該如此,」李璟大大咧咧坐下,伸出手道,「是什麼就說什麼,怕什麼?」
林奉御含蓄地笑笑,心道你當然不怕,我們這些做下人的,說錯話可是死罪。
李璟的手放在脈枕上,林奉御只切脈一刻,便微微點頭。他身子前傾,恭敬道:「王爺和王妃的病症一樣,乃腎陽虛耗,以至於陽虧陰虛。」
「本王怎麼會虧?」李璟嗤之以鼻道,「本王天天吃藥進補,也就這幾日才停下。」
他顯然沒有聽懂「腎陽虛耗」的意思,而一旁的趙王妃崔錦兒瞪大眼睛,也是百思不解。
「藥方有嗎?」林奉御問。
「藥方?」李璟蹙眉,李策已經上前,把藥方交到林奉御手中。林奉御低頭細看藥方,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神情逐漸凝重。
「我們先出去吧,」李策忽然道,「讓奉御大人跟趙王單獨說說。」
似乎他已經猜到原因,只是不宜宣之於口。
李策首先走出去,崔錦兒有些遲疑,還是跟了出去。葉嬌出門時,順手把桌案上那盤烤雞端走。
院子裏有一張簡易的石案,他們三人環繞石案而坐,崔錦兒坐立難安道:「楚王,你別瞞王嫂,那藥方不對嗎?那可是母后差遣張奉御給抓的藥。我們吃了好些年了。」
李璟是皇后嫡子,無論如何,皇后沒理由害兒子。敢說一句懷疑,便是大逆不道。
張奉御則是尚藥局五品御醫,同林奉御官職相同,怎麼會有膽子毒害皇嗣?
「王嫂稍安,」李策靜靜坐着,一面接過水雯遞來的熱毛巾,一面道,「兩位御醫雖然官職相同,醫術卻有高下。我聽說張奉御家中有事,告假兩日。今日既然請來的是林奉御,我們就看看他怎麼說吧。」
只剩下李璟在屋裏,林奉御便好和盤托出了。
「殿下讀過班固的《漢志》嗎?」林奉御道。
「你別拐彎抹角。」李璟真受不了這些人說話。
林奉御點頭道:「房中者,情性之極,至道之際,是以聖王制外樂以禁內情,而為之節文。傳曰:『先王之作樂,所以節百事也。』樂而有節,則和平壽考。及迷者弗顧,以生疾而殞性命。」
李璟聽得若有所思又尷尬地咽了咽口水。
林奉御是引用《漢志》裏的話。
意思是說男女房事是人性情的極點,所以聖王制定禮樂,禁止過度放縱,並且用音樂節制情事。如果一味沉迷情色,就會傷身,乃至於失去性命。
「本王……」李璟臉色微紅解釋道,「本王不是那種人!本王就是為了盡孝,為了綿延子嗣而已。就算有虧損,本王還吃着補藥呢!」
林奉御手握那份藥方不語,很明顯不想得罪同僚。
雖然之前李策打斷了李璟的話,但林奉御已經聽出,這藥方是皇后差遣張奉御寫的。
林奉御只好緩緩道:「王爺知道藥方里有催情的蛇床子和淫羊藿嗎?雖然這些藥溫補腎陽、固精益氣,但王爺日日服用,虛耗的遠比進補的多。天長日久,楚王說您中毒,也沒有說錯。」
林奉御的意思是,藥沒錯,你吃多了。
李璟便有些訕訕道:「藥的成分,本王一清二楚。本王曾有些畏懼房事,御醫才加了點催情的。只是急於生子,吃太多了吧。不知道這毒重不重,王妃沒事吧?」
林奉御捋須道:「微臣給殿下寫一個方子,只有甘草一味,日煎一副服下。平日王爺再同王妃一起多走走,強身健體,至於子嗣,或許自然便有了。」
李璟這才舒展眉心,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勞奉御大人。」
藥方很簡單,林奉御寫完,李璟便要開門出去。這時忽然聽到葉嬌在外面大聲道:「喲!魏王妃怎麼有空過來?」
魏王妃,魏王李琛的妻子。
這是葉嬌在示警。
不能讓別人知道林奉御曾經為趙王夫婦診脈。
李璟的臉色陡然變了,他正要打開房門的手頓住,緩緩把房門關緊。
嚴霜序來了。
她描着垂珠眉,眉尾高高挑起,鬢間兩道飛紅,蜀錦短襖石青長裙,白色狐狸毛披風裹着肩膀,在風中微動。看起來雍容華貴,又內斂莊重。
身為王妃,出行自然氣勢十足。那些沒資格跨入內院的男僕護衛不論,單身後的宮婢嬤嬤,就足有十多人。
她們一起湧進來,讓葉嬌的閨房小院剎那間滿滿當當,到處都站着人。
葉嬌和崔錦兒齊齊起身,崔錦兒喚她王嫂,葉嬌喚她魏王妃。
李策也站起身,不過是在他認真為葉嬌擦乾淨雙手以後。
「嬌嬌若喚我王妃,」嚴霜序走到葉嬌身邊,露出一絲嗔怪,「我便喚你武侯長。多日不見,怎麼生分到這種地步了?」
葉嬌有些拘束地笑笑。
其實算起來,應該有好幾年沒有見過了。
她印象中的嚴姐姐,還是有些羞澀,笑起來掩唇低頭的姑娘。短短數年,嚴霜序成熟了許多,已經很有貴婦人主管中饋、從容不迫的氣度。
嚴霜序又對崔錦兒點頭。
「弟妹也過來了?王爺沒有一起來嗎?」
「沒有。」崔錦兒仰着嬌俏的腦袋,說謊不打草稿道,「不知道又死哪兒去了。」
「這麼說可不吉利,」嚴霜序笑着握起崔錦兒的手,「你們夫妻倆蜜裏調油,誰不知道啊。」
崔錦兒這才露出笑容,也恭維嚴霜序兩句:「魏王待王嫂,才是情深意重、舉案齊眉。哪像我們家老五,連個孩子都不想跟我生!」
不是老娘不孕,是你不想生。
崔錦兒一直是這麼甩鍋的,一句話讓別人不敢提孩子的事。
李策有些聽不下去了。
他輕咳一聲,對她們道:「本王還有事,就不叨擾王嫂們閒聊了。」
王妃們同他道別,然而李策剛走到院門口,便見水雯走過來道:「晉王殿下拜訪。」
晉王當然不可能走到葉嬌的閨房小院來,所以他正在前廳,由葉長庚作陪。
若葉嬌是個尋常貴女,自然不必出門面見外男。但她如今身份特殊,她是武侯長,天天拋頭露面,偶爾還到朝堂上去。
如果兩位王妃不在這裏,葉嬌還可以推說正在病中,不能見客。
但眼下的情況,似乎不方便撒謊。
「葉小姐去見吧,」崔錦兒先道,「我來陪王嫂聊聊。」
葉嬌不想去。
與其去見那個讓人不舒服的男人,還不如聽這兩位王妃互相恭維呢。
好在有李策。
他含笑道:「你們聊,我去見見兄長。」
崔錦兒笑着對李策眨眼。
「楚王快去,這才是體貼呢,哪像我們家老五,天天往外跑,家裏來客人,還得我招待。氣死個人了。」
李璟躲在屋內,莫名其妙地看向林奉御,皺眉問道:「我還沒死呢,對吧?」
林奉御小心地瞧了他一眼,不敢答。
您的確是沒有死,但您這位王妃嘲諷您的樣子,真的像是您死了,並且不想守寡。
葉長庚是晉王李璋的舊日下屬,故而格外熟絡。
他們正在對弈,葉長庚顯然已經輸了,但李璋並不急着贏。他像一隻抓到老鼠的貓,總在葉長庚陷入死局時,給他一線生機,等葉長庚高興起來,又把他逼得沒有退路。
葉長庚急得抓耳撓腮,見李策進來,急急起身道:「楚王你來,跟晉王殿下下棋,比打吐蕃都要可怕。」
晉王抬頭看向李策,笑道:「那便重來吧。」
「不必,」李策跪坐在李璋對面,取一粒黑色的棋子,「就這麼下,輸了也是葉將軍輸了。」
葉長庚哈哈大笑,出門去張羅其他客人。
李策便像安國公府的主人般,給李璋續了一杯茶水道:「請。」
對弈,雙方各持黑白兩子,在縱橫各十九條線的棋盤上,在天圓地方的意象內,是遊戲娛樂,也是攻城掠地、帝王心計。
葉長庚已現敗勢,兵馬散亂疲憊,被對方打得丟盔棄甲、四散而逃。
李璋不慌不忙穩操勝券。
李策從容自若,一個個救起傷員。
「王兄是來探病嗎?」他漫不經心地落子,問道。
「聽說武侯長中毒,」李璋道,「為兄便把上回麟德殿宴會,答應送給武侯長的酒,帶了過來。」
他落下一子,再封李策前路。
李策恍然道:「還以為王兄要藏到我們婚禮那日,才肯拿出來呢。」
李璋爽朗地笑了,拍了拍李策的肩膀。
「到婚禮那日,為兄會送更好的。」說完這句,他看着棋盤的表情微微僵硬,讚賞道,「棋風藏拙卻又凌厲,不知道九弟的老師是誰?」
「棋譜。」李策道,「皇陵的老師不多,但是書很多。」
「棋譜嗎?」李璋微微感慨,白色的棋子神兵天降般躍起,像一把冰冷的大刀,懸在了李策頭頂。
李策手心捏着一顆棋子,視線看向棋盤的某處,卻最終把那顆棋子丟回棋奩,像是忍下了什麼,看向門外,大聲道:「葉將軍!你輸了!」
葉長庚在外面笑着回應:「早就知道啦!得楚王殿下之力,想必沒有輸得很難看。」
的確不太難看了。
傷兵被救起,七零八落的隊伍集結,看起來雖有頹勢,但正是提振軍心之時。
不過還是輸了。
李璋丟下棋子,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武侯長無礙吧?」
「無礙,」李策收起棋子,「父皇恩准御醫過來診治,怎麼也不會有事了。」
「那就好,」李璋道,「我在外面,見到了趙王府和魏王府的馬車。」
這句話說得漫不經心,卻隱隱若山呼海嘯,席捲而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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