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若無其他要事,我便回府了。」見二人不說話了,燕恆淡淡道。
只是瞧着上面的雲崇,忍不住眯了眯眸子,今日之事,雲崇不問罪他,見到那些罪證時,眸中無訝異,明顯是知曉的,可仍舊裝出一副怒極了的神情,順勢讓謝靖走,是意在保他。
只一瞬,燕恆便想明白了。
雲崇還是那個雲崇,坐山觀虎鬥,只想收漁翁之利。
不過,他對待謝靖倒是大方,明知對方並非忠於自己,還敢將其權利放大至此,就為了朝中能有一人與他抗衡。
可為什麼,雲崇何就是對那些忠心之人如此狠心呢。
*
今日,未下雪,但颳起了很大的風,燕恆就就站在宮門口,任憑冷風吹打,沙子迷了眼,他漸漸看不真切,恍惚間,眼前好像有一明媚少女,仰頭沖他笑。
他有片刻的失神,下意識伸手去抓,少女身影卻消失的無影無蹤,燕恆愣了愣,緩緩閉上眼。
想什麼呢。
「王爺,回府吧。」黑風怕這麼下去燕恆身上的傷更加嚴重,壯着膽子上前道。
燕恆睜眼看黑風,道:「辛苦了。」
這可把黑風嚇了一跳,忙把頭低下去,也不怪他膽小,實在是跟着燕恆這麼多年了,他從沒見過燕恆這樣這樣的…對,就是溫柔。
這兩個字出現在黑風腦中的時候,他整個人感覺都飄起來了,王妃說了,溫柔是形容姑娘的,如果主子知道他用形容姑娘的詞語形容他,自己會不會被打死呢。
黑風想說些什麼,一抬頭就看到雲崇正站在城牆上看着自家主子,他蹙了蹙眉,輕聲提醒了燕恆。
燕恆挑眉,回頭看去,四目相對,誰也沒有開口,倆人早已不似當年那般了,此刻他是君,他是臣,而他也並未再把城牆上的君放眼裏,燕恆手指摩挲着腰間的玉佩,戲謔笑出聲,翻身上了馬,扯下玉佩,隨手往後一扔。
他倒是不介意再瘋狂一些。
那一年,燕恆得勝歸來,雲崇親自刻了一枚玉佩贈予他,保他年年得勝,保他平安,此後的每年出征,他都帶在身上,今年,玉佩一扔,二人便不再是兄弟。
或許,早就不是了。
從那件事開始,就不是了。
*
此時,丞相府早已掛上白燈,院內的也都掛上了黑白布,暮氣沉沉。
正廳里,哭聲一片。
雲崇也算給足了謝靖臉面,讓所有皇子公主都過來了。
謝靖到底沒有去大理寺卿府邸,畢竟,自己兒子什麼樣子他是知道的,他只是恨啊,恨他是文官,雲崇再怎麼給他權利,都不如有兵的燕恆。
瞧着謝霖的棺槨,他也是下定了決心,要同燕恆較一個高下。
不過一個黃口小兒,他還不至於忌憚到不敢與他正面交鋒,他才不會像雲崇那樣窩囊,皇帝沒皇帝的樣子,處處看燕恆臉色,簡直丟人現眼。
*
夜深。
謝譚幽靠在窗邊,額頭有密密麻麻的細汗。
又做了同樣的夢。
唯一不同的便是她在裏面見到了溫凜表哥。
夢中,表哥還活着,活着回來,一個人抗下定國將軍府的大旗,成為他想成為的頂天立地的大將軍,似乎還成了親,只是結局不太好。
因為,她看見血了。
謝譚幽閉了閉眼,不明白為什麼總會做這些夢,是她太想念表哥了還是她的病越來越嚴重,導致噩夢環繞。
察覺什麼,她睜眼,入眼便是一雙好看卻冷的雙眸,她驚的站起身來,下意識脫口:「你怎麼來了?」
聲音是止不住的顫抖。
「你怕本王?」察覺她身子微不可查的顫抖,燕恆眸子半眯。
「不是。」
今日見謝霖死的場景她的確嚇到了,這樣毫無準備的看着一人死在自己面前,換個人都會受驚,當時也是沒反應過來,看燕恆的神情除了害怕還是害怕。
現下看燕恆神情似有不悅,怕他誤會,謝譚幽忙解釋道:「我是怕被前院之人看見你。」
「哦?你不怕?」
「他欺負我,所以你殺他。」謝譚幽道:「你護我,我又怎麼會怕你。」
「別自作多情了。」燕恆冷不丁道:「本王不過是瞧他不順眼。」
「」謝譚幽臉頰火辣辣的,她有些看不懂燕恆,情緒變換太快,有時恨她入骨,可有時,他看着她時,眸中的那抹不忍柔色雖很淡,卻還是被她看的清楚。
這人,簡直與精神分裂沒兩樣。
沉默良久,燕恆道:「明日,母妃要去青龍寺。」
謝譚幽忙應聲:「我陪同王妃前去見空靜大師。」
燕恆輕輕嗯了一聲,抬眼看謝譚幽好一會,她眼底有烏青,大概也是很久沒安穩睡過。
他道:「去睡吧。」
「好。」謝譚幽點頭:「你一個人回府注意安全。」
月色下,她面容白皙,一雙澄澈的雙眸望着燕恆,燕恆看了一眼便垂下眸子,轉身離去。
謝譚幽再次躺到床上,本以為會像剛才睡不着了,可人才躺上去,寂靜的黑夜之中就響起一道熟悉的簫聲。
這聲音
在青龍寺的那三年,每每被噩夢驚醒時,總是這樣的簫聲伴着她渡過下半夜。
忽然聽到,她迫不及待的想起身去尋找聲音來源,卻困得眼皮都睜不開,漸漸沉沉睡去,一覺安穩,再無噩夢。
簫聲亦是響了一夜。
翌日醒來,她只覺疲憊許久的身子忽然變得輕鬆很多,銀杏正好掀簾進來,見她醒了,笑道:「大小姐今日,似乎氣色好了不少。」
「昨夜,你可有聽見簫聲?」謝譚幽問道。
「不曾啊。」
謝譚幽點頭,也不去深究,只道:「今日,我們去青龍寺。」
謝譚幽是從後門出的府,府中辦喪,入府的人定是很多,不想引起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在後門處見到帶有燕王府標識的馬車時,謝譚幽愣了一瞬,似是沒想到燕恆竟會來相府等她,還是在後門。
他怎麼知道她一定會從後門出。
謝譚幽還以為燕恆應當不會去寺廟,像他這樣的人應當不信佛。
黑風見她,忙跳下馬車,伸手掀開馬車簾,對謝譚幽坐了個請的姿勢。
謝譚幽頷首,上了馬車見燕恆在閉目養神,便也安靜坐在他對面。
從京城去青龍寺最少要半個時辰,謝譚幽靠在馬車上,大眼睛睜着,空靜大師不輕易見外人,她就這樣替他私自做了決定,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
想起幼時見到一向慈眉善目的空靜大師吹鬍子瞪眼的神情,雖然有點不厚道,謝譚幽還是沒忍住笑出聲。
燕恆緩緩睜眼。
近一月來,這似乎是謝譚幽笑的最真實的時候。
她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很好看。
燕恆沒出聲,就這樣看着她,不知道想起什麼,他眸子越來越深,仿佛透過謝譚幽看到了他記憶深處的東西。
「你為什麼都不笑?」
「不好笑為什麼要笑。」
「可是我笑了啊。」
「所以呢。」
「所以,你要陪着我一起笑,一起開心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真的好開心啊。」
「我沒讓你這樣笑。」
「那小阿譚,請你教教我,該怎麼笑。」
「我不小!!」
「那你怎麼比我矮半個頭?」
「你滾啊!我今日不想看見你了!」
「那沒辦法了,我走不了。」
「為什麼。」
「如果我走了,我的阿譚一個人會害怕。」
馬車忽然停下,將燕恆猛地從記憶中拉出,謝譚幽重心不穩,差點朝外摔去,幸好燕恆手快的將人扶穩才避免受傷。
「笨死了,坐個馬車都坐不穩。」冷冷丟下一句話燕恆就下了馬車。
謝譚幽一臉莫名其妙,怎麼就發脾氣了,她似乎也沒做什麼,帶着疑惑掀開馬車帘子,更疑惑了。
燕恆還站在馬車邊,伸出一隻手。
等了很久也不見人下來,燕恆回頭看她還好好的站在馬車上,皺眉道:「要本王請你下來?」
謝譚幽恍然,伸手搭在燕恆手臂上慢慢下了馬車。
走在他身側,不止一次看向他,欲言又止。
怎麼總是兇巴巴的,明明人又不壞。
快到寺門口時,燕恆步子就頓住了,他道:「母妃已經在裏面。」
「你不進去嗎?」謝譚幽問道。
「嗯。」
謝譚幽也沒多想,點了點頭,帶着銀杏便入了青龍寺。
每日來青龍寺上香的人數不勝數,謝譚幽儘量避開人多的地方尋去,走到一半,她才猛然想起她從未見過孟南溪,只是聽聞過。
這樣多的人,她要如何去尋。
遠遠見到紫竹搖曳,忽然就清明了,先去尋空靜大師與他說明一番,得他同意之後便讓他讓小沙彌去請孟南溪過來就是。
孟南溪來青龍寺多次,想必小沙彌定是知道人的。
謝譚幽到空靜大師所住院落時,正巧見他一人坐在樹下,院外也沒人看守阻攔,桌上還是兩盞熱茶,她不禁挑眉,莫不是又知她會前來。
她抬腳走進去,在空靜大師對面坐下。
「大師,我想尋個人。」
謝譚幽直奔主題。
「老燕王妃,孟南溪?」空靜大師笑道。
聞言,謝譚幽驚了,猜這麼准?正當她還想細說的時候,空靜大師又道:「她前腳走你便來了,你在路上沒遇到她?」
謝譚幽更驚了。
這才發現,面前的茶竟是半盞。
心下止不住的疑惑。
見過了?不是不見外人?
空靜大師解釋道:「最近閒來無事,她又尋我多次,便見了,你今日來此,不也是為了這事嗎?」
「大師果真神機妙算。」
聞言,空靜大師笑出聲,仿佛看見了多年前那個調皮,總拿他開玩笑的謝譚幽,他學着當年看似謙虛卻一點都不謙虛的口氣:「也就那樣吧。」
謝譚幽也笑了。
笑過後,她神情忽然變得認真起來:「大師,若人總是做同一個夢,是為何?」
「何夢?」
「說不清,算是噩夢又不算,但我什麼都看不清,像是丟失了的記憶,可我明明從未失憶。」
「那你何不往個方向想。」
「往個方向?」謝譚幽眸中滿是疑惑不解。
空靜大師道:「或許,不是夢,亦不是丟失的記憶。」
「那是什麼?」謝譚幽聲音急切。
「前世今生。」
空靜大師聲音緩慢而幽遠:「前生之夢,是你對前世執念太深,又或許是有人在等你,八入閻羅殿,只為喚你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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