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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城內一座拙樸精緻的宅院裏,曲墨然正在書房練字。
「侯爺,太子的事被發現了。」陳濤快步進來,低聲道。
曲墨然手中的筆一頓,一大滴墨滴在宣紙上,蘊成一片墨跡。這篇字算是毀了。
曲墨然趁勢收了筆:「行蹤可清理乾淨了?」
「清理乾淨了。發現娘娘鳳體不見時,太子已離京五天。他留下的蹤跡是袁校尉親自處理的,不會讓人追查到。」
陳濤是曲墨然的長隨,辦事一向謹慎周密。
曲墨然緩緩道:「太乾淨了也不行,反而惹人起疑。林家那幾個可不是吃素的,他們不會輕易罷手。讓袁毅弄些似真似假線索出來,絕不能讓人查到太子的真實行蹤。」
「是。屬下即刻去辦。」
說罷,陳濤轉身出了書房。
「唉,這麼囂張暴戾的性子,也不知隨了誰。」曲墨然搖搖頭,長嘆一聲。
沈灼是在闊別了十幾年的拓步床上醒來的。醒後,她怔怔然恍若隔世,一時分不清那些讓人絕望的經歷是真實發生過,還是僅僅是自己的南柯一夢。
「小姐,快起來梳洗。」乾脆清越的聲音在帳外響起,隨後一個圓臉丫鬟手腳利落地撩起床幔。
沈灼定睛一看,是自己的貼身大丫鬟蘭草。蘭草是沈灼貼身丫鬟中最年長的一個,比沈灼大三歲,做事既利落又穩重,是娘親專程為她挑選並培養的丫鬟。
看到蘭草,沈灼眼睛紅了,淚水簌簌地流。前世蘭草為了掩護她和小石頭,被亂刀砍死在暗巷,最後連全屍都拼不齊。
沈灼喉頭不由發緊。
「小姐又做噩夢了?」蘭草邊說邊擰了塊熱手帕敷在沈灼臉上。
沈灼昨天因為做噩夢抱着沈窈哭了一個時辰的事,早已經傳遍全府。
「我的好小姐,你快收收這水龍王吧。老爺,郡主,還有三少爺一會兒就要回府了。你要紅腫着眼睛去迎,指定能讓三少爺笑話你一年呢。」
沈灼想起來了。這一年阿爹因躲避朝中的紛爭,主動討了個去江左的閒差,順道帶着阿娘出去散散心。
原本是帶着她和三哥沈希一起去的,結果她討厭坐船,半路上帶着鶯兒偷偷就跑回家了。氣得阿爹回來後狠狠罰了她,在祠堂里跪得膝蓋都快廢了,後來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才好。
雖說阿爹最是寵她,但也是能下狠手教訓她的。沈灼不由心頭一緊。難不成才重生回來,就要挨頓罰?
沈灼按住了正給她做熱敷的蘭草:「別敷了,你有沒有方法把我眼睛弄得更腫些?」
蘭草一臉震驚且無語地看着沈灼。但誰讓這人是自家小姐呢?自家小姐自家寵。於是蘭草二話不說,去廚房找來幾根辣椒,研磨成細粉,再兌上溫水。
直到眼瞼火辣辣燒得直疼時,沈灼才終於覺得自己又是那個集千萬寵愛於一身,嬌縱任性,可以為所欲為的沈家四小姐了。
沈淵夫婦到家時,沈灼成功地維持住了雙眼又紅又腫的表象。
還不待沈淵開始清算沈灼,平陽郡主便一把將人拉到懷裏,滿心滿眼都心疼。
「嬌嬌,你的眼睛怎麼腫這麼厲害?春蘭,快拿塊熱手帕過來。」
春蘭聞言,立馬利索地用熱水絞了手帕遞給平陽郡主。平陽郡主親手替沈灼敷着眼睛。
「疼不疼?漲不漲?」
沈灼搖搖頭,順勢將整個身子深深埋進娘親懷裏,眼眶不由自主地又開始泛紅。
重生以來,沈灼的淚腺就像關不住閥子的籠頭,委實哭得多了些,但她是真的忍不住。
阿爹阿娘都還在,都還活着,溫熱的,鮮活的,一伸手就能碰觸到。如果這是一場夢,她願意長墮夢境,永不醒來。
「聽說小嬌嬌做了個噩夢,被嚇得哇哇大哭?看這兩眼腫得像顆桃似的,嘖,你這是一晚都沒睡,專程哭了一天一夜嗎?」
沈灼正閉着眼躺在娘親懷裏,享受着娘親輕柔的熱敷,就聽到耳邊響起似笑非笑的調侃聲。
「阿娘,三哥又欺負我!」沈灼眼都懶得睜,直接張口就告狀。她扭了扭身子,又往平陽郡主懷裏蹭。
「老三,你沒看到嬌嬌正難受着嗎?你當哥哥的,沒事老愛欺負你妹妹幹什麼?」平陽郡主惱怒地瞪了沈希一眼。
「娘!我就說了一句話。」沈希指着自己鼻子,又指了指沈灼,相當不忿,「這就欺負她了?!」
「你就是欺負我了!你剛才笑話我,還說我眼睛像桃子!」沈灼繼續閉眼躺在平陽郡主懷裏嚷嚷,「你那意思就是嫌我丑,說我難看。」
但凡認識沈灼的,都知她最是好顏色,不管是旁人的,還是她自己的。敢說她難看?那絕對是撩了她的虎鬚。
「嘖,嘖,沈嬌嬌,你可真是個告狀精。這無中生有的功夫,你是越發爐火純青了。」沈希氣笑了,忍不住上前擰了擰沈灼的臉蛋。
嗯,還是一如既往的,又嫩又滑。於是,他又擰了擰。
沈灼一側頭,將臉更深地埋在阿娘衣服里,淚水濡濕了平陽郡主的衣襟。
「哎,哎,怎麼又哭了?」平陽郡主忙抬起女兒的臉,仔細查看,然後「啪」地一巴掌,拍開沈希的魔爪,兩眼一瞪,「毛手毛腳的,你捏疼嬌嬌了。」
看着沈灼又密又翹的睫毛上真掛着淚珠,沈希也不禁一慌,真以為是自己手勁太大,將人捏疼了,忙討好地笑道:
「好嬌嬌,別哭了,快來看三哥給你帶什麼好玩的回來了?」
沈希說着便從懷裏拿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精緻小瓷兔,白白胖胖的,憨態可掬。
沈灼屬兔。
沈灼伸手拿過小瓷兔,對着沈希做了個調皮的鬼臉。她收了淚,竭力壓制住內心激越的情緒,儘量讓舉止像十二歲時的自己。
沈淵喝着茶,這時才慢悠悠開口:
「灼兒,你哭完了?」
沈灼聞言心裏「咯噔」一下,緊緊摟住平陽郡主的腰不鬆手。
「嬌嬌」是沈灼的小名,一般家裏人都叫她嬌嬌,沈淵亦然。所以當沈淵喚她「灼兒」時,通常情況不太妙。
果然,接着就聽到沈淵繼續說道。
「哭完了就去祠堂里跪着吧。」
「阿爹~~~~」
「叫祖宗都不行。」
「阿娘~~~~」沈灼撒嬌地扯了扯平陽郡主的衣袖。
「這一次你是該罰!渡船碼口離沈府二十多里地,這麼遠的路程,你敢只帶一個小丫鬟就跑了,馬車沒帶,錢也不帶,連護衛都甩了!」平陽郡主難得虎下臉來。
最後,沈灼還是如前世一般,被罰跪祠堂。
看着高台上一排排的沈氏列祖列宗的牌位,沈灼心緒起伏不定。她閉上眼,在心裏默念,這一世拼盡全力,自己也要保住沈氏族中眾人性命,還望各位祖宗保佑。
沈灼在祠堂還沒跪上一刻鐘,就見沈希拿着一個軟墊,欣欣然地,踱着方步走進來。
「小嬌嬌,失策了吧?你以為哭上幾聲,爹就會心軟?」沈希挑着眉,笑得一臉幸災樂禍。
沈灼瞥了他一眼,默默地搶過軟墊塞在膝下。
「你呀,太小瞧你這次闖的禍了。」沈希伸手揉了揉沈灼的發頂,「你知不知道你偷偷跑了,爹生了多大氣?」
「你說你一大小姐就帶着一小婢女,兩小丫頭就敢走街串巷,步行二十多里地......萬一路上遇上點事,你倆怎麼辦?」
「嬌嬌,你膽子真是太大了。」
沈灼抬起頭,看着沈希,認錯態度十分誠懇:「下次不會了。」
十二歲的沈灼,在家人呵護下,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而現在的沈灼,歷經滄桑,生死歸來,早已學會敬畏和小心。
「我剛才過來的時候,遇上阿衛,他身邊跟着一位年輕夫子,聽說是族學書院新聘的夫子。」沈希在沈灼面前席地而坐,有一搭沒一搭閒聊
「據說這個夫子學問十分出色,是青州近百年來最年輕的解元。不過,我剛才見他,發現他長相也很出色。」說到此處,沈希突然眨了眨眼,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書院怕是又要熱鬧一番了。」
沈灼雙眼微凝,原來謝轍也是在這一年進京的。看來,阿姐的事真得抓緊,再抓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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