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片土地 第31章 魂歸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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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東和小俠風塵僕僕地趕到成縣，已是第三日的清晨，城牆早已面目全非，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雄偉和壯觀，有些被炮彈炸出或者年久失修的缺口，人們就用石塊胡亂補了起來，讓人看着既彆扭又感到悲涼。

    「你說，俊禮會在哪裏？」

    魏東怎麼知道，他也是聽別人說的，他沒法回答她。因此，一言不發地慢慢挪動着腳步往前走。

    街上已經有了行人，勤快的小販出攤了，有賣黃豆白豆土豆白薯玉米面饃的，有賣大蒜桂皮花椒辣椒麵的，也有賣鐵杴钁頭鐮刀的。但轉街的買主並不多。

    街中央，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馬拉着木輪子的糞車趕路，趕車人坐在車轅上，手裏抓着個酒葫蘆，時不時還抿兩口酒，然後張開他那沒牙的嘴巴開心一笑，天知道他為啥這麼高興。

    魏東和小俠的乾糧早就吃完了，只剩下一個輕飄飄的乾糧袋綁在魏東的腰間。

    「你說俊禮的屍首在哪裏？」小俠望着這片陌生的土地，悲慟地繼續問。

    魏東依舊很茫然，他環顧四周，無法回答小俠。他怎麼知道俊禮屍體在哪裏？但他總要給她一個答案吧！

    「你說話呀！叔！」小俠追問：「你不是聽誰說了嗎？俊禮在成縣的哪個地方？」

    魏東第一次聽到小俠叫他叔，這說明小俠對他尊重了，也意味着她又「疏遠」了他。

    「哎！」魏東說：「你不要叫我叔了，直接叫我名字就行啦！」

    小俠卻並不理會他。

    難道要在這麼大縣城裏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找俊禮的屍首嗎？隨便說個地方好了，反正這麼長時間了，俊禮早被野物吃了，或者被大水沖走，都有可能，想到此，魏東胸有成竹地說：「我聽那人說是在成東的大白楊樹下面，咱們往城東走，」

    小俠疑惑着，什麼話沒說，就跟着魏東往城東走。

    走了一段路，肚子已經空空如也，魏東只走地頭冒虛汗。但似乎又不好意思說吃點東西再走，因為他必須表現好一點，他有他的打算。

    畢竟是小縣城，沒多久他們就走到城東了，這裏白楊樹並不多，只有七八棵樹，稀稀疏疏地在夏風中搖曳。但是，哪一棵才是最大的呢？這自然難不倒魏東，他目測了一下，就指着中間一棵白楊樹說：「應該就在這棵樹下面，」

    小俠立即悲傷地盯着樹下看，這裏除了雨後長出來的小草芽兒外，再什麼都沒有。

    俊禮在這裏？或者曾經在這裏躺過？她不太相信。

    小俠轉過臉來看着魏東，那意思是在問，真的是這裏嗎？

    魏東故作難過地長嘆一聲：「就是這裏，你想，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世道又這麼亂，野狼野狗這麼多……」

    小俠手扶着樹，半晌不說話。

    魏東蹲下抽了一袋旱煙，陪小俠「難過」了一陣後說：「大妹子……」

    小俠瞪了他一眼，意在糾正他對她的稱謂。

    魏東似乎意識到什麼，停了一下說：「我看是這，趁時間還早，咱們把這裏的黃土抓兩把帶回去，也算是把俊禮帶回家了，」

    「不行，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帶黃土算什麼？」小俠堅定地說，說完，她默默地流淚，淚水在她蒼白的臉頰上形成兩道小溪。

    魏東一聽頭都大了，怎麼個意思？不相信我親戚說的話，俊禮沒有死？沒有死早回去了，那相信死了，還真要見到俊禮的屍首？簡直痴心妄想。

    這時從不遠處走來一位扛着鋤頭謝頂了的中年人，他那頭頂的中間部分，連一根頭髮都沒有，白紅白紅頭皮亮地發光，仿佛是陽光照射下的一片光滑的沙灘。

    等走近了，魏東問那人：「兄弟，前些日子這裏有一個人餓死了，你知道最後屍首咋處理了？」魏東說話聲音很大，故意讓小俠聽見。

    那人也不知道這裏有沒有人死，心想，大概有吧，因為，自饑荒襲來，死人的事天天發生，就稀里糊塗地說：「死人的屍體政府都統一處理了，喏！」他指着遠處說：「好多屍體都埋在那個大坑裏了，男人一堆子，女人一堆子，都埋在一起了，」

    小俠呆呆地看着那人，表情複雜。

    「其實吧！那樣也好！這還得感謝政府，不然……」魏東忍住沒說後半句。

    「不然早都餵狼了，現在，狼窩裏全是人骨頭，」那人直來直去，替魏東把話說了。

    「也確實……」魏東說：「我想把一個老鄉的屍體帶回去，俗話說落葉歸根嘛，不知道行不行，」

    「怎麼帶？」

    「在縣上買一口棺材，用獨輪車推回去，」魏東認真地說。

    「你們簡直開玩笑哩，還是給活人節約點錢吧，」那人說：「那些埋了的屍體，政府不會讓你亂動，不然就鬧瘟疫了，再說了，你也找不到了……那麼深的坑，那麼多人，你能找得見，開玩笑哩！」

    魏東轉過臉來，看着小俠，顯出無奈的神色。

    小俠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辦好，蹲下來，雙手捂着臉。

    魏東看着她那瘦弱的身軀，心裏也是五味雜陳。

    「好人！那你說有啥辦法？」魏東懇求地看着那人：「我們是從平南鎮來的，二百多里路呀！」

    那人右手把耳朵旁邊較長的頭髮弄到謝頂位置，然後給了他們一個自認為很好的建議：「要我說，最好的辦法是在那裏抓兩把黃土，帶回去意思一下行了，」

    「這能行嗎？」魏東問。

    「咋不行？」那人說：「有的人連黃土都不拿，在這裏燒幾張黃紙就行了，」

    魏東看看小俠，她依舊是手捂着臉蹲着。風吹着她的頭髮飄動，好像路邊的野草。

    那人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想是在安慰地說：「現年月，死人是家常便飯，有的人死了，還不知道死哪裏了……是你們啥人？」

    「我的侄子，堂的，」魏東解釋說：「一個村的，安輩分叫我叔，」

    那人下巴抬起，向小俠點了一下：「這個是？」

    「是他女人，」魏東咳嗽了一下說。

    「哦！唉！可憐……」那人搖着頭走了。

    小俠在進行了一番思想鬥爭之後，最終同意在那大墳堆上抓兩把黃土帶回去，喻意着俊禮魂歸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