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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瀾回頭的時候,發現凌北野還在追隨她的背影。
他一點都捨不得移開自己的眼睛。茗瀾從來沒有見過那般氤氳的眼神,極度的迷惘,如同叢林中帶傷前行的困獸。
在一切沒有定奪的時候,茗瀾不會輕舉妄動,大不了上刑場前,拼死一搏。
茗瀾轉過頭,看向前方,不敢有半分留戀。
大理寺的過道,要比尋常地方幽深,牆壁也是更高更厚,人在這裏能被困一輩子。
「茗瀾……」
她聽見一聲極度纏綿的呼喚,帶着濃郁的情絲,茗瀾微微一愣,停住腳步,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知道自己的心意,他的心意,這就遠遠足夠了。
到了牢房,只有上面小小的一扇鐵窗,四周都密不透風,地上的草蓆還算乾淨,她這間打掃得齊整,也算有些體面的。
茗瀾躺在草蓆上,念起來,自己這兩個多月,與凌北野的相處。她雖然有時恨極了他,但此刻他記掛自己,那就夠了。
*御書房裏,龍涎香灼燒後,散出繚繞白煙,已是夜晚。
凌北蕭聽見外面有鐵甲相擊,鐵靴墜地之聲,他細細皺着眉,大太監剛剛來通報,殿門便出現了一個帶刀的,高大魁梧的身影。
那人走的急促,倒是有怒氣沖沖的樣子,公公有些着急,一把攔在皇帝面前。
來人正是風塵僕僕的凌北野。他象徵性的抱拳行禮,那些個宮人的神經都緊張起來。
凌北蕭一把推開了面前呈現保護姿態的宮人:「緊張什麼?這可是朕的七弟。」
凌北野不可置否,重重喘着氣,平復自己心裏情緒。宮人們識相的出去了。
「賢弟,有何要事?」
「前幾日,臣查到皇宮中,守衛相較以前似乎有所鬆懈,正是力權殤當值。臣隱隱覺得可疑,但無權徹查,還望皇兄多加注意。」
凌北蕭眯起眼睛,不想凌北野倒是先通報了別的事情,只不輕不重的點了點頭。
「且最近西涼和南疆之事尚未解決,城外的防禦器物已經搬出來,守衛也加嚴了。」
凌北野仔仔細細的回稟着進來發生的事情,一點都不提自己關心的。凌北蕭這個做哥哥的,倒是也耐心的聽着。
他們都意圖其他東西。
忽的,凌北野頓了頓,一抬頭,眼中幾乎是難以掩蓋的不甘心和怨懟。凌北蕭當了皇帝後,還沒被別人這麼看過,所有人的不滿都不敢擺在枱面上。
凌北野是第一個,他膽子夠大的。
兩人對望一眼,倒是凌北蕭先笑出來,他本是稍顯溫潤的長相,這一笑,倒是有幾分長輩的慈愛,只不過,一笑之後,凌北蕭不可遏制的咳嗽起來,止也止不住。
大殿裏,全是凌北蕭突兀的咳嗽聲。
咳嗽完,兩人之間又是一陣沉默。凌北蕭自小身體便不大好,他弟弟一切的一切,他都羨慕。可現在他是皇帝。
凌北野目光微閃,凌北蕭倒是替他先開口了:「賢弟,為了弟妹的事兒,對不對?」
「你明明答應了我!」凌北野幾乎有些咬牙切齒的說這句話。
凌北蕭明明說是要賜給茗瀾毒藥的,那樣自己一定可以做到偷梁換柱,掩人耳目。他絕對不相信,茗瀾會惡意殺人。
凌北蕭微微又咳嗽了幾下,凌北野神色微微緩和,不想同這個病秧子計較,可是這關乎他最愛的人。
凌北蕭呷了一口茶,神色自若,接下來的驚濤駭浪,他都有能力駕馭:「北野,弟妹很漂亮,身手也不一般吧……」
他說到這裏,凌北野神色才微微有些異變,他一點兒都不想去關心,為什麼凌北蕭會知道。
這個人稱帝十幾年了,最愛幹的事兒,就是一刻不停的監督着他這個最不可能造反的東齊王。
凌北蕭眼中火光悅動,面上陰晴不定,他用手撐在桌上上,半眯着眼睛。
「弟妹她,其實可以做很多事……你知道現在西南面的戰事兒,怎麼解決最妥帖嗎……」
窗外,霜重露寒,宮人們來來回回穿梭在這編制的華美牢籠中,有的一輩子也出不去,即使出去了,也不過是進入更大的牢籠。
誰人背上都有枷鎖,全都掙脫不過。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你他媽的瘋了……」
御書房裏傳來一聲怒吼。
凌北野聽完凌北蕭的渾話,幾乎對他是恨之入骨,他甚至忍不住破口大罵。
凌北蕭也暫且姑息自己這個弟弟的無禮。
東齊王面上暴躁,內里卻是忠義肝膽,誰人都煽不動。
「你當我夫人是什麼?出去賣的嗎?我他媽的受夠了,這輔王我不當了,誰他媽愛來當誰當吧!天天這麼多的破事兒就算了,還要聽你在這裏胡說八道!」
凌北野青筋暴跳,他甚至都不想再聽一遍,方才凌北蕭說了什麼。
凌北蕭看見凌北野這副義憤填膺的樣兒,想起來自己比他大七歲,小時候便常常欺負他,也總惹得他破口大罵。
凌北蕭溫潤如玉的笑着,一字一頓:「我說她完成了任務才能活。實際上,她最該死了,你最明白為什麼……」
「什麼意思?」凌北野穿了一身厚重的鎧甲,這房內實在是太暖和了,他本來也是血熱的身體,早出了許多汗。
那些個汗流到了眼睛裏面去,凌北野硬是睜着眼睛,沒打算擦。
凌北蕭看着這個弟弟,笑得很溫柔。
子夜,晚夜極度深沉,夜幕無邊無際,天上沒有半點星光,沒有月亮,什麼都沒有,空空蕩蕩,壓在頭頂,讓人喘不過氣來。
巡邏的,守夜的宮人,看見東齊王出了殿門,一路走一路扶着宮牆,雙腿都在打顫,而後一頭撞在了紅漆牆上。
他們想要去攙扶,可東齊王口中念着滾開,沒人敢輕舉妄動,上前一步。
東齊王額角,鮮血成股留下,滾燙濃烈,黏在牆上,不救之後便會幹涸,和這面牆體徹徹底底融為一體。
宮人讓們望着看見這反常一幕,倒是也沒多少感覺,他們的心早在深宮內院裏麻木了。東齊王離開了,宮裏有傳聞,說他瘋掉了,實際上,也的的確確是瘋掉了。
*過了兩個月。
起碼兩個月,茗瀾每天都在日復一日的百無聊賴中煎熬着,焦灼着。
他們說,被判了死刑的人,家人每十天天,便可來探看一次。不會像之前那般,皇帝下了命令,不允許家人探看。
茗瀾一開始滿心歡喜,卻越來越沉重,凌北野從來沒有來看過自己,自己也見不到容君。
她好像痴呆了,傻了一般。
林大海倒是會來,可每次都是遊說自己與他一起逃跑,茗瀾不想走,她割捨不下的人。
陸晏也會來,他用那種幾乎痴迷的眼神望着自己,好似看到了宏大的前途與妖族振興的未來一般。
他甚至有一次,掏出了那十八面鳳冠,給茗瀾戴在頭上,呆呆的看了好久。
茗瀾有些疑惑,陸晏是從哪裏得到這十八面鳳冠的,不是在朗追雲那裏?可是陸晏不惜得講,茗瀾便也就不再追問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比任何時候都要憂愁。
茗瀾交代了林大海,她若被行刑那天,懲罰避無可避,一定要林大海呆在凌容君旁邊。
因為她逃走的方式只有一種,那便是變換出蛇相來,禍亂東臨。
茗瀾每天守在牢籠中,幾乎是度日如年,她在等那個人,等到自己的心臟,一次一次的刺痛,靈魂,被一寸一寸的抽乾,連帶着皮相也消瘦下去。
她每次聽到走廊那處,有人的腳步聲,就會不停的張望。她還在等。
她這兩月,一直在修煉自己的妖術,為的就是變得更加強大,以備不時之需。
王爺不來見自己,說不定是太忙了,說不定是為了避嫌。
茗瀾這樣想着,便好受許多,也堅定了許多。
冬天來了,每一日,籠子裏都更加潮濕寒冷,她作為一條蛇,極度需要冬眠,每一天她都極其睏倦,她有一日,聽見鐵鎖響,有門被打開的聲音,什麼人走近了她。
茗瀾昏昏沉沉的,注意不到其他東西了,她一隻想要冬眠的蛇,已經忍到了極限。
「茗瀾。」
她聽見,極度冰涼的一句話。
茗瀾驚醒夢中,兀自睜開眼睛,這裏不是世外桃源,依舊是一寸牢籠間,她哪裏都出不去。
她往旁邊一偏頭,只看見高高大大的身影,便知道是自己朝朝暮暮思念着的人。
片刻都等不了,她急急忙忙躍到他身上去,一把把人抱住。
茗瀾聞到那人身上凌冽的氣息。今天外面飄着鵝毛大雪,凌北野穿了白色的大氅,墨發披散到腰腹的位置,茗瀾把頭埋到凌北野胸前,只覺得無比安心。
她抓着凌北野垂下的手臂,手掌依舊寬大溫軟,上面那些個細細的繭蹭得她的手有些痒痒,但是茗瀾一點都不在乎。
凌北野沒有回應她,茗瀾沒注意到一絲一毫的異常,她只滿心心歡喜,滿心的雀躍,這度日如年的幾月,似乎都值當了。
而後,她還沒有反應過來,被凌北野給一把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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