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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又開始下了。
雪花落在大地上,是有聲音的,只是尋常人聽不到。
Anne八歲的時候,為了練習聽雪落的聲音,曾經被她的導師苗光啟帶着,在暴雪中的阿拉斯加待了兩個月時間。
同行的,還有個同齡的小女孩,導師這說是朋友家的孩子,名字,Anne現在已經記不得了。
那也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只是行文舉止卻不討人喜歡。
在阿拉斯加,她搶了Anne的布娃娃,然後在Anne面前把它一點點地撕爛。
為此,苗光啟狠狠揍了那個小女孩一頓。
從此以後,Anne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如今想來,這事其實很奇怪,因為那趟阿拉斯加之行,並不是旅遊,而是訓練。
一個朋友家的孩子,為什麼會跟在Anne和導師的身邊呢?
與林朔以嗅覺記憶為主不同,Anne以聽覺記憶為主。
這些往事原本塵封在Anne的記憶深處,平時不會被想起來。
可是今晚,當Anne在林朔身邊形影不離地前行,四周一片黑暗,只能聽到風聲和雪落聲,這段記憶就被喚醒了。
耳邊是同樣的聲音,身邊是同樣可靠的人。
但她很快就壓下了這些心思,因為她知道,林朔之所以敢晚上出動,就因為她的聽力異於常人。
這裏是荒山,沒有任何光污染,天上雲一遮那是伸手不見五指。
林朔的嗅覺又因為風向的緣故不能發揮,Anne的聽力就尤為關鍵。
至於同行的章進,這小子是個悶瓜葫蘆,有什麼情況就算他知道,他也通知不了別人。
所以這時候Anne不敢分神,而是細細聆聽着周圍的動靜。
此處是山谷密林,上面雪壓枝頭,下面樹幹林立,在這種近乎絕對黑暗的環境下急速前行,三人是各憑本事。
Anne自然是靠聽覺,雪花落在枝頭上的動靜,跟落在大地上的動靜,那是不一樣的。
這裏是密林,風不大,雪花幾乎是垂直掉落,哪兒雪花能落在地上,那就是這密林的空隙。
林朔憑嗅覺。
這裏的針葉林,樹幹上分泌的樹脂是非常好的助燃劑,同時氣味濃烈,像在暗礁上立了燈塔。
而章進,則更為省力。
他騎着白狼。
狼的夜視能力,不是人類可以比擬的,這種程度的黑暗,對白狼來說不叫事兒。
三人結隊在密林里穿梭,沒了魏行山和狄蘭這兩個後腿,速度飛快。
這三人中目前在領路的,是Anne。
她一直用秘技「聽山」鎖定着那三人的位置。
原本Anne的聽山距離極限是五里路,而且那需要時不時地耳朵貼着大地去傾聽。
如果只憑空氣中傳過來的聲音,Anne的監聽範圍就沒那麼大。
好在,這三個人騎着馬。
人會有意識地安靜,馬不會。
無論馬蹄聲,還是響鼻聲,動靜都非常大,會暴露它的主人。
不一會兒,Anne腳步放慢了下來。
雙方已經很近了。
此時儘管背着風,但這個距離下,林朔也聞到了,前面馬糞味很重。
但是,只有馬糞味,卻沒有人味。
林朔趕緊加快幾步,趕到Anne和白狼身前,用自己的身子將兩人攔了下來。
「人不在。」林朔低聲說道。
「跑了?」Anne問道。
「也許吧。」林朔不置可否,心裏也有些奇怪。
這三人都跟了一整天了,到了晚上人卻不見了,這就有兩種情況。
要麼是真跑了,要麼是其中有詐。
林朔並不擔心調虎離山,因為營地那邊Anne已經佈置了畫牢,魏行山還有夜視儀和大狙。
魏行山這傢伙貼身近戰在林朔眼裏是渣,但手上一旦有槍,腦子又不走神的情況下,那也是一座殺神。
這種情況下,他丟不了營地。
而且這兒離營地並不遠,實在不行魏行山放一槍,林朔這邊也就知道了。
林朔眼下擔憂的,是林子裏有問題。
人是不在,萬一有陷阱呢?
對手可是聶家人,做陷阱那是一絕。
要是有曹家獵人在自己身邊,林朔自然不懼,可眼下身邊的兩個獵人,一個姓蘇一個姓章,機關陷阱上的造詣還不如自己。
今晚帶着他們,是打算打對方一個出其不意,順便讓他們練練手。
林朔早看出來了,Anne經過外興安嶺一戰還好些,章進的眼神里,那是沒半點凶光的,這是個手上沒粘過血的雛兒。
可眼下這個情況,對方的舉動出乎預料,林朔就不得不慎重了。
身邊這兩個年輕的獵人,都是各家獨苗。
不說私情只論公義,這兩人但凡死上一個,獵門六大家就少一家。
身為獵門魁首,林朔站在前面這片林子邊上,進退維谷,心裏不由得一陣苦笑。
眼下這情景,自己成了司馬懿,被人家唱了一出空城計。
就在林朔打算撤退的時候,章進忽然就竄了出去。
章進這一行動,白狼也就跟着跑進去了。
「哎!」Anne見狀輕呼了一聲,腳下卻跟生了根似的,一動不動,等着林朔的指令。
「進去!」林朔話音剛落,人已經在林子裏了。
……
這片林子,比起林朔三人剛才穿越的那片要小不少,林朔一進裏面,很快就找了章進和他的白狼。
能這麼快找到,一是因為雪停了,一輪新月破雲而出,光線比之前好很多。二是因為章進鬧出來的動靜實在太大了,想找不到都很難。
白狼面前,有一匹馬驚了。
這匹馬被拴在樹杆上,跑又跑不了,面前是又那麼大一頭狼,嚇得它是頻頻人立而起,嘴裏嘶鳴不斷。
大白狼在這匹馬面前站了一會兒,然後似是覺得自己有些無辜,回頭把腦袋伸進了林朔懷裏,用腦門磨了磨林朔的胸口。
這會兒林朔剛趕到,也知道了這林子裏除了這匹馬,沒別的東西。
他把懸起來的心放回肚子裏,無奈地笑了笑,摸了摸白狼脖子上的厚毛。
而這時候的章進,卻向前邁了一步。
這一步,讓隨後趕到的Anne心裏一緊。
馬現在驚了,驚馬是會踢人的。
章進這一步邁進去,這匹馬只要一撩蹄子,就能讓這少年飛出去。
馬的力量,那是不容小覷的。
要是林朔挨這麼一下,Anne反而不怎麼擔心,他全身肌肉太結識了。
章進跟林朔畢竟有差距,未必會沒事兒。
就在Anne把心提到嗓子眼的時候,只見章進伸出手,輕輕按在馬的腦門上,開始喃喃自語起來:
「你是哪兒來的馬呀?」
「別怕,我家的白狼不會傷着你的。」
「他們是不是把你丟下了?」
「別難過,哎你看,我這兒有好吃的。」
一邊說着,章進從懷裏拿出一個布兜子來,從裏面不知道抓了一把什麼東西,餵給了這匹馬。
隨着章進話語不斷響起,這匹馬就跟被催了眠似的,也不鬧騰了,安安靜靜地吃着章進給的東西。
很快,章進就攬住了這匹馬的脖子,馬一邊嘴裏嚼着,一邊把腦袋湊過去,跟章進的臉靠了靠。
剛才還劍拔弩張呢,就這麼一下子,章進跟這匹馬,好得就跟哥們似的。
Anne都看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指着章進對林朔說道:「他……他……他剛才說話了?」
「嗯。」林朔點點頭,「他是說話了,你結巴了。」
「沒有。」Anne趕緊搖搖頭,「不是,他會說話嗎?」
「會啊。」林朔點點頭,「哪有人不會說話的。」
「可他之前不會啊。」
「他其實會。」林朔看着正在跟那匹馬親熱的章進,眼裏閃過一絲同情,「但要分對象。對人,他說不出話,對動物,他從小就是個話癆。」
「這是什麼怪毛病?」
「鬼知道呢。不過也幸虧他對動物能說話,章家的這門絕技就不至於失傳了。」林朔感慨了一句,隨後看了Anne一眼,「章家人能跟動物溝通,這事兒你不會不知道吧?」
Anne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真不知道。
「你導師都教了你些什麼呦。」林朔晃了晃腦袋,隨後似是想起什麼來,對章進說道,「章進,你剛才忽然衝進來,可不對啊!」
章進回過頭來,指着這匹馬憋紅了臉:「馬……馬……馬……」
「行了。」林朔擺了擺手,「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剛才發現馬被困住了,就進來救馬對吧?
你這孩子啊,心思還是太單純,有時候善心是會害人的。
萬一有人用這匹馬做誘餌,引你進去呢?
真要是這樣,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所以啊,凡事要謀定而後動,別一股熱血衝上腦門,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可別忘了,你是章家獵人,狩獵小隊由你帶路,你這個性子要是不改,以後會害人害己的。
還有啊……」
林朔慢慢悠悠地說了這麼一大段,章進終於把自己的後半句給憋出來了:「上有東西!」
這四個字這少年醞釀了很長時間,吐出來倒是很脆生,一溜就出來了。
可林朔沒聽明白:「什麼?」
「他說……」Anne聽明白了,「馬上有東西。」
「什麼東西?」林朔問道。
章進雙手在這匹馬的身上摸索了一下,摸出了一本書。
林朔正在訓他,這個少年臉皮薄,就沒把這本書直接交給林朔,而是遞給了身邊的Anne。
Anne接過這本書,看了看封面,發現這裏實在太暗,看不清字。
於是她往林子外走了幾步,借着天上的月光,終於看清楚了。
「這是什麼書?」林朔追問道。
「章國華手記。」Anne終於念了出來,猛然抬頭看向章進,「小進,這是你爺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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