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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還能走……」
「沒事,這上山的路不太平坦,我再背您一會兒。」
「娃……不止這上山的路,更有平時,真累着你了!媽對不起你……」
通進山鄉的路越來越平坦,山間隱藏的梅花樹在春寒料峭時綻開了花蕾,借着山風傳來隱隱的花香。
這年春節前,季存帶領隊伍在項目開發中取得出色成績,獲得公司嘉獎。他藉此機會向公司申請特批十天的調休假,連同年假,帶妻女返鄉陪父母過春節和元宵節。
因着之前參加二哥婚禮的風波,他決定不再向養父母隱瞞,坦蕩拿出一件厚衣與兩包特產,向養父母說明:會抽出半天時間去看看生母。
對比下來自己夫妻所獲成倍的禮物與心意,季保富與胡田花反而寬了心,甚至在年初三這天,備了些自製的葷食,催着季存早些出發。
吳秀枝對於兒子一家仨口如此來探望相當驚喜,忙裏忙外盡情招待,卻苦於之前生活困境中積勞成疾,行動間露出許多不便。
季存更多知道了生母腰、腿與心臟的舊疾,心疼之餘,聽她說起:已多年沒到山裏走走,看看常與他生父生前坐於其下的野梅花,立即動了心念。
於是,在春打六九的日子裏,他喊着大哥劉強,借了兩輛電瓶車,載了生母,帶了妻女到山中去看看。
過了元宵又要出門打工的劉強對於不能安居在家打牌很有意見,奈何來來往往的親戚看着,只怕被批評為「還不如抱養出去的三弟孝順」,加上二弟劉力的催促,硬着頭皮借車出了門。
到了沒有公路的地段,他以留下看車為藉口,任由季存一家陪着老母親進山。
季存迎着還頗為寒冷的山風,一路小心攙扶母親向山中去尋找梅花,一路聽着她細細講述與生父當年生活的情景,眼前似乎浮出一家和樂的場景。
雖然山路有些難走,念申牽着、跟着好奇的迪迪四處探看。聽孩子「咯咯」的笑聲在山中迴響,讓季存與母親心中同時收穫了安慰,竟感覺不到腳下的坎坷與身受的寒冷。
當他們看到山坡上那悄悄綻放的幾株山梅時,吳秀枝風濕嚴重、已然變形的腿卻拖不動了,痛苦捶搗着要求返回。
季存看出了母親心底的不甘與遺憾,略一猶豫就蹲下身來,懇請母親趴到他背上,由他背着去看帶着記憶的山梅。
念申看着丈夫一直不算健壯厚實的脊背,擔心不已,可她理解丈夫的舉動,只能幫着勸說婆母。
吳秀枝推卻不過這份火熱的心意,含着淚趴上了最小兒子的脊背。
隔着厚實的衣物,她依然能感覺到孩子的清瘦。用手指輕輕撫觸衣下略微有些硌人的脊梁骨,吳秀枝的眼淚就悄悄沁濕了季存的外衣。
季存背着更加瘦弱的母親,一步一步在石礫坎坷的山坡向上走着,腳下時不時遇到的沙土與小石子讓他繃緊了神經,絲毫不敢大意。念申也帶着迪迪在後面小心扶托着老人。
接近山梅的時候,季存的腳被一塊尖銳的石頭隔鞋硌着,身體一歪,差點連帶着母親一起摔了下來,幸好有念申與迪迪拼力支撐住。
吳秀枝再也不忍心,哭着要求下地,卻被季存更穩當地往背上託了托,繼續向上走去!
好容易到達山梅邊,凜冽的山風已吹不去幾人身上、發間的汗意,季存的頭上更多了母親的暖意——吳秀枝將自己的圍巾摘了下來,包在心愛兒子的頭上。
念申急着將自己的絲巾給婆母圍上,季存已搶先一步脫了羽絨服裹住了母親,小迪迪怕父親冷,用力抱住季存,吳秀枝伸手緊緊攬抱着兒子與小孫女!
枝頭的山梅看着樹下相暖相慰的人們,在寒風中綻放着盎然的笑意!
季存與母親一起抬頭看着那點點微小卻幸福的梅花,感覺曾經的過往造成的心傷隨風漸漸消散,親情卻如山梅遒勁的枝幹,無畏堅守在資源並不算富裕的山鄉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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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你們看看,那住養老院的多可憐啊!大過年的就靠市里、縣裏的人走訪看望,多冷清啊!我就說,他們養的兒女都不是東西!」
山鄉這一年在臨近村子的地方新建了水庫,季存回家後,發現父親已從水庫買來了碩大的鮮魚。
晚間,念申按胡田花教的方法,幫她燒着土灶。胡田花燉了鮮魚,連同幾個扣碗、兩大盤餃子一起端進堂屋。即使不是年三十的農村餐桌,菜式也是一年比一年豐富!
季存舉杯再次敬賀父母新年安康的時候,家裏購買的新款電視機中播放着地區新聞,顯示地方民政負責人帶領工作人員走訪慰問縣養老院的鏡頭。
胡田花瞅着,嘴裏「嘖嘖」聲不斷。她非常不喜歡看到老人在家外邊過年,身邊一個小輩都沒有的冷清,於是憤憤不平地指責着老人們的子女。
季存明白她話裏有話的擔憂,為她挾着魚腹上鮮嫩少刺的魚肉:「媽,你和爸注意保養身體。我努力工作,爭取讓你們在家舒舒服服地養老。」
胡田花的笑容剛剛綻放成家中瓶插的山梅,卻聽玩着梅朵的迪迪說起,爸爸下午背吳奶奶上山的過程。
念申急忙找理由攔住孩子的話題,季保富的咳嗽聲已經響了起來,飯桌上的氣氛又一次變得古怪而尷尬。
所幸,這一次老夫妻並沒有發作。季存忙不迭地為父母挾菜、送湯,總算平靜地吃完了一頓飯。
也不知是否飯菜太過油膩,半夜裏,胡田花捂着肚子叫起疼來。
季存與念申披衣而起,詢問情況。胡田花卻說不清楚,只是端來的水喝不下去,念申拿出隨身帶的藥也不願吃,就抱着肚子在炕上打滾。
季存着急,要連夜送母親去鄉里的醫院看急診。胡田花卻是腿軟到一步路都走不動,季保富急得連連呼喊。
情急之下,季存連羽絨服都來不及穿,直接坐到母親炕邊,拉起她的兩隻手將她帶背到身上,就往屋門外沖。
季存太心急了,忘記養母身形比生母偏高、結實一些,此時她將身體重量全部撲壓在他背上,他行動力度卻估計不足,一不小心踉蹌幾步,被門坎絆摔在堂屋裏。
他撲向地面的一霎間,擔心摔壞母親,迅速翻身,讓自己充做肉墊。
胡田花重重砸向季存身上,驚慌時,她想拉住什麼,卻只碰到方桌,只聽「叭嗒」一聲,桌上的花瓶掉了下來,立刻摔得粉碎,嚇得她一口氣沒喘上來。
「栓娃,田花,你們咋樣,沒有摔壞吧?」季保富慌忙跟出屋來,查看情況。
胡田花有些頭暈,壓在兒子身上難受,掙扎着站起來,見一地的碎瓷,幾枝漂亮的梅花早已散落,不由懊悔。
季存一時驚蒙了,此時緩過神來,慢慢翻身坐起來,又緩緩地活動四肢,感覺沒有太大的問題,就急催父母。
「媽,我沒事,讓爸趕緊發動三輪,我陪你去醫院。」
念申叮囑迪迪幾句,也抱着幾件羽絨服跑出屋來。
胡田花愣了片刻,半張着嘴看看兒子又看看媳婦,夜色中悄悄紅了臉:「我……肚子這會好像不怎麼疼了,都先回屋,回屋……」
聰明如季存,見母親言語動作利落、行動快速恢復正常,再看父親遮遮掩掩、頗為埋怨母親的表情,哪裏猜不出父母又在試探他的孝心?
苦笑着與念申打掃了地下,勸慰父母安心睡下,他才悄悄喊妻子幫忙看看傷處。
燈下,念申只見丈夫一邊的手掌中皮肉蹭破、鮮血滲出,其中夾雜着些許微小的碎屑,詢問季存,方知他的手除了摔倒時擦傷,為保護他母親還按到了梅枝上。
再看季存的膝蓋,紅腫、淤青混作一片,念申心疼得直掉淚。
「爸媽剛睡下,別又驚動他們。」季存用另一手替妻子擦着眼淚,「應該有刺扎進肉里了,你用帶的酒精棉幫我消個毒,取根針把刺挑出來就行。」
念申壓抑抽泣着,用針小心翼翼一根根撥季存手掌中的刺時,他看着自己特意採摘回的山梅此時只能扔在門後,一時間忘了手中疼痛,竟有些意識模糊。
一年年的,父母們年歲增長,眼看着都要年邁,曾經自認為有了一定經濟能力就可以讓三方父母安享晚年的他,現在心中有着越來越多的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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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喲,阿昌,好福氣啊!老了,還收到孫囡這麼大一束花啊!」
這年開春,鄭阿昌過生日,難得三個孩子一起趕到,專門為他在酒店中辦了宴席,還邀請了相熟的親戚與朋友們。
當鄭亞娟把混合着玫瑰、康乃馨的大束花朵放到他手中時,老人看見圍坐在身邊的小輩們,內心中綻放出久違的歡樂。
任家旺嘴上笑着,心裏卻是不舒坦!
前幾日,鄭阿昌暗中告訴他:他為孫女亞娟繼承房產悄悄做了公證。
那麼,亞娟送她祖父的這束花,究竟是為了房產,還是為了親人的感情,就分不清楚了。
這讓任家旺轉頭再看自己的兒女孫輩,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他與妻子漸漸年邁,難道將來的親情也要靠財產繼承維繫嗎?
思索間,忽聽「啊喲!」一聲。
鄭阿昌的手指,被花束下隱藏的、未除淨的尖刺扎破了,鮮紅的血滴沁出來,襯着老夥伴痛苦的面色,更讓任家旺看着難過!
他忽然想起,大半個月前自己過生日時,外孫女婿季存說項目工期太緊,需要加班難以趕到;從小帶大的外孫秦毅明明只要坐兩個小時火車就可以趕回,偏說要跟教授研究課題,沒辦法回來……
這些小輩是因為沒辦法繼承他們老夫妻的財產,刻意保持距離的吧?
如此看來,這老年生活是越來越沒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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