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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涼仙眼中含淚,但仿佛極力壓抑的模樣,讓人忘之不忍。
西涼茉唇角彎起一抹嘲謔的笑意,怎麼,又要來這種做作的招數,讓別人以為自己欺負她麼?
但出乎意料的是,西涼仙深呼吸了一口氣,抹了臉低聲道:「大姐姐,這裏不是說話之處,遲些妹妹再來。」
說罷,她便跪在靈堂邊,安安靜靜地紅着眼兒燒着紙錢,卻並沒有再說話。
西涼茉看着她,眼底閃過一絲異色。
冬日晝短,一會子天色漸漸暗,靈堂上來弔唁的女眷們也漸漸的少了,黎氏便令廚房的管事娘子準備開白宴。
西涼茉懶得再做戲,便藉口悲傷過度,身子不適,打算回蓮齋歇息,順便問問白嬤嬤各處莊子的事宜準備得如何了。
今日雪停,幽幽涼風而過,帶來梅花暗香,浸人心脾,地面上積攢了一層頗厚的雪,映着月色反射出柔柔的光,倒是頗美的。
西涼茉一路走,一路與白蕊、白珍幾個說笑着,心情頗好。
只可惜這樣的好心情在見到了那兩道擋在路中間的窈窕削瘦身影后,便戛然而止。
「大姐姐。」西涼仙見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眉眼裏露出一絲喜色,隨即又有些敬畏地對着西涼茉福了一福,同時伸手拉了拉還有點呆呆木木低頭站在一邊的女子。
那人才如夢初醒般,僵僵地對着西涼茉福了一福:「大姐姐。」
西涼茉這才看清楚原來那削瘦呆木的女子竟然是西涼丹。
這些兩個月不見,她竟然也和西涼仙一樣宛如換了一個人,原本窈窕卻富有少女特有的豐腴誘人曲線的身體如今卻變得乾瘦如柴,艷麗如芍藥的面容則一片蠟黃,讓那精緻美麗的五官都黯淡了顏色,更不用說曾經盈滿驕傲霸道而顯得凌厲的眸子如今仿佛如一潭死水一般。
也不知道黎氏給她吃了多少排頭,能讓原本那樣驕橫跋扈的少女變成如今這幅模樣。
西涼茉似笑非笑地以袖子掩了唇:「兩位妹妹如今來找姐姐可是有事,今兒是二娘的頭七,聽說頭七之日,亡靈會回到自己身軀的周圍,二娘素不喜姐姐,妹妹們還是離姐姐遠些好,莫要讓二娘生氣了。」
西涼仙忽然抬頭看着她,鳳眼裏似含了隱隱的淚水:「姐姐,母親已逝,所有一切的恩怨也該了結了,仙兒自知罪孽深重,對不起姐姐,也不敢要求姐姐原諒,但求姐姐看在父親的份上,饒了丹兒,讓她回國公府吧。」
原來如此,是為了讓西涼丹回來所以才那麼示弱的麼?
西涼茉眼裏閃過一絲瞭然,隨後輕嘆一聲,仿佛有些苦惱地道:「二妹妹,不是大姐姐不願意幫你和四妹妹,只是這決定當初是父親做的,我當初早已求過父親,可父親並不應允,大姐姐我也很是無奈,如今二娘既去,父親心軟,說不定你們去求父親,父親便會讓四妹妹回來。」
西涼茉臉上嘆息憂傷,但心裏頗為愉悅,絲毫不憐憫她們姐妹兩個。
她為何要答應她們兩個,西涼丹如今所受的踐踏與侮辱,不過是當年她受過的十分之一。
看見西涼丹這幅模樣,就想起當初的自己,她說過總有一日,要讓這些高高在上將人不當人的玩意兒們也嘗嘗什麼叫低賤如泥的滋味,如今她不過是實踐了自己的誓言罷了。
西涼仙見她拒絕,竟然屈膝深深地伏下了身子,便咬了下唇,低聲下氣地請求:「如今父親疼愛姐姐,若是姐姐願意幫丹兒說兩句話,父親想必會聽姐姐的,到底姐妹一場,我知道以前多有對不住姐姐的地方,只是母親已經死了,難道姐姐一定要讓我們姐妹都拿命來償麼。」
西涼茉看着面前的少女,不由挑起了眉,這算是懺悔麼?
又或者是哀兵之姿?
她倒是真沒有想到西涼仙這樣驕傲的女子,竟然能做到這一步。
「我們姐妹……都已經這般下場了,姐姐,你便行行好……。」西涼仙淚如雨下,瀕臨崩潰一般伸手扯住西涼茉的裙擺。
連西涼丹也哀哀地哭了起來,淚珠從她木然的臉上一顆顆地掉下來,絲毫沒有作偽的模樣。
西涼茉眯着眼打量了這對姐妹好一會,才輕嘆一聲,彎腰扶起西涼仙:「妹妹說的是,一切總總如過往雲煙,咱們到底都是一家姐妹,大姐姐我又何曾真的記恨於你們呢,快快起來罷。」
「那姐姐……你是答應了?」西涼仙抬頭看着她,面露一絲喜色與期待。
西涼茉淡淡地道:「嗯,我會向父親請求,只是此事最後到底如何,卻還是要看父親決定了。」
看着西涼茉似已經有和解之意,西涼仙這才破涕為笑,試圖拉着仍舊是木木呆呆的西涼丹起來:「多謝大姐姐。」
西涼丹卻不肯起來,只忽然抬起頭直勾勾地看着西涼茉,仿佛想起了什麼,恐懼地道:「大姐姐,母親死了,都是她讓我們欺負你的,你不會也把我們都殺了吧,以後大姐姐叫我幹什麼,只要給我飯吃,我都干。」
西涼丹在鄉下的莊子這兩個月,必定被磋磨得極慘,韓氏害死了黎氏的孩子,黎氏又怎麼會對她的孩子好?
竟然將西涼丹嚇成了這般模樣麼?
西涼茉輕皺了眉,將她扶起來:「妹妹這是怎麼了,說什麼胡話呢,二娘不是心疾而死麼,難道你覺得我會做出這樣的事來麼?」
西涼仙眼裏掠過一絲幽光,便也去伸手拉西涼丹,卻是對着西涼茉低聲道:「姐姐,府邸里如今私下裏有流言,說是母親與人有私,那日你回門時候的車子出事,我們也都聽說了,您只告訴我們,今日這一切下場可是母親咎由自取,我們不敢怪姐姐的。」
西涼茉看了西涼仙半晌,那種幽深的目光冰涼如刀,幾乎是直直地看進西涼仙的心底,讓西涼仙有些勉強地道:「姐姐,你……你為何如此看着我?」
西涼茉淡漠地道:「因為,我問心無愧,雖然我與二娘並無母女之情,但二娘的死與我無關,為何二妹妹一直口口聲聲地要我承認與二娘的死有關呢?」
說罷,她鬆了扶住西涼丹的手,對着西涼丹微微一笑:「四妹妹當知道男女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並非我能做主奪走小王爺,若你已經不怨恨我與小王爺雙宿雙棲,大姐姐永遠歡迎你上德王府做客。」
西涼丹的臉在聽到司流風的名字後,抽搐了一下,但迅速又恢復到了那種低眉順眼的模樣。
西涼茉將姐妹倆個的表情都看在心裏,便道是她有些倦了,也不去搭理兩姐妹,便領着三婢一起向蓮齋而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都還能感覺到身後有充滿了寒意的目光追隨。
直到看見了蓮齋的大門,西涼茉忽然深深地鬆了一口氣,連着身後的白玉也瞬間仿佛鬆懈下來的模樣,一摸額頭竟是一頭冷汗。
白珍和白蕊兩人則是有些莫名地看着她們兩個,白蕊跟着西涼茉最久,她能感覺到從方才遇見西涼仙姐妹開始,西涼茉的精神就瞬間高度緊張,只是她並不明白為什麼,那對姐妹明明是來求饒的不是麼?
「大小姐,你們這是怎麼了?」
白玉和西涼茉互看了一眼,白玉嘆了一聲:「你們兩個可是要勤加修煉內功了,難道你們尚且不知方才咱們剛打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麼?」
白珍一愣:「鬼門關,難道……。」
她忽然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西涼茉陰沉着臉,肯定地道:「沒錯,方才在那一段的路上埋藏了上百名弓箭手,若是我方才說話稍有不慎,恐怕就是個萬箭穿心的下場。」
不知何時,穿着司禮監魅部夜行服的魅六和魅七已經靜靜地單膝跪在西涼茉附近,齊齊低聲道:「我等守護不利,請小姐責罰。」
西涼茉擺擺手,冷笑:「這與你們有什麼關係,你們武藝再高也不能瞬間絞殺上百名弓箭手!」
方才千鈞一髮,魅六和魅七已經準備動手,是她悄悄比了信號強行壓制他們的行動。
若是都要死,又何必浪費功夫;若是都不必死,她自然要憑藉自己的心機與那姐妹二人周旋一番的,再不濟,就算暴露了自己會功夫也要挾持了那二人保命,也總好過暴露了她與司禮監的關係。
白珍與白蕊這才齊齊地後怕起來,白蕊臉色蒼白地咬牙道:「二姑娘和四姑娘是瘋了麼,竟然敢去調動外頭的府兵圍殺咱們,就不怕事後國公爺和宮裏追究起來麼!」
西涼茉眯着眼,沉默了片刻,隨後冷笑起來:「就憑藉那兩個人,恐怕還沒有這般能耐,能夠不經過靖國公,取到兵符調動府兵圍殺咱們的,大概只有我那身為參將大人的大哥哥了。」
……
「哥哥!」
漸漸地看着那些婀娜的背影消失在了林蔭小道的遠處,西涼仙幾乎不能忍受地渾身顫抖起來,她忽然尖利地大喊。
不一會,原本仿佛空無一人的寂靜樹林、牆頭、草叢都有人隱綽綽地移動起來。
細細看去,竟然都是身穿夜行衣、訓練有素的持弓士兵,他們迅速地集結在了一起,安靜地單膝跪地,算算竟然有近百人之多。
從中走出一名身穿黑衣,飛眉秀目,挺鼻薄唇的俊秀青年,他頭綁白帶,昭示着今日大喪之人與他的關係。
「為什麼?」西涼仙抬頭逼視着他,目光凌厲如刀,哪裏有半分方才那個憂傷愁苦少女的模樣。
西涼靖看着自己的妹妹,微微擰眉:「仙兒……。」
「我問你為什麼不殺了她,不殺了那個害死我們娘親的賤人!」西涼仙打斷了他的話,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吼,過於激動與憤怒,讓她捏斷了自己的指甲也不曾察覺。
西涼丹看着西涼靖,也冷言冷語地道:「哥哥,你是怕了她麼,如果你剛才殺了她,我就能嫁給小王爺!」
西涼靖眉目間掠過一絲陰霾,不由皺眉道:「我們說好的是,西涼茉承認了母親是她害死的,我就令萬箭齊發,但她已經說了不是她!」
「她說你就信嗎?」西涼仙簡直氣得渾身發抖,她咬牙切齒道:「那是狡猾的賤人,既然她不肯承認,你也只要殺了她就是了,除了她,還會有誰敢害死母親!」
西涼靖看着西涼仙,覺得自己這個素來高雅大方的妹妹,在經歷了太多的苦難之後,已經變得有些心態扭曲,但他還是覺得應該提醒西涼仙一些事情,他不希望沒有了母親之後,連妹妹也會出事。
他按捺着性子道:「是老太太下令處置的母親,你我都清楚,妹妹,你不該為了私人恩怨,便要借我之手除掉茉兒且不說她如今的地位不同……。」
「茉兒?」西涼仙梭然瞪大了眼看着西涼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尖利地打斷他:「哥哥,你是瘋了麼,她是我們的仇人,是母親最欲置之死地的人,你卻真當她是我們妹妹麼,她憑什麼當我們的妹妹,不管今日是不是她殺了母親,你都該不顧一切為我們殺了她!」
西涼仙的態度讓西涼靖很是不悅,但想起已經逝世的母親和妹妹淒涼的遭遇,他還是握了握拳,忍耐了下來。
他眯起眼看着西涼丹偏執的目光和西涼仙扭曲猙獰的臉,淡淡地道:「為兄能理解作為女子的嫉恨之心,為兄會勸父親讓丹兒留下,至於其他的事,等你們找到了確鑿的證據再說罷。」
說罷,他一轉身,揮手準備領着府兵們離開。
西涼丹和西涼仙兩姐妹沒有想到自己的兄長竟然沒有無條件的站在她們這一邊,頓時呆滯住了。
西涼仙最先反應過來,隨後激憤地握拳尖叫:「西涼靖,你還是個有血性的男兒嗎,母親怎麼會有你這樣一個敵我不分的兒子!」
她過於激動,便有些口不擇言起來。
西涼靖身為家中長子,自幼得到靖國公親自教導,被冊立為世子之後,府邸中人更是對他恭敬有加。
母親也常常教導家中姐妹兄弟都要敬重他,雖然他很從不因此驕橫跋扈,性子沉穩善謀,除了家中父親,但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質問與頂撞他。
西涼靖大怒,欺身上前高高地揚起了手,但西涼仙毫不畏懼地仰起臉,怒視着他:「你打,你打啊,母親屍骨未寒,殺母之仇未報,你便如此對待自己的妹妹,我倒要看看以後你怎麼向母親交代!」
西涼丹在一邊早就嚇得面色蒼白,她擔心西涼仙,卻不敢上去勸西涼靖,在田莊的悽慘日子讓她的驕橫收斂了許多,反而生出一種畏縮與小心。
西涼靖看着西涼仙倔強而哀戚的面容,手顫了顫,到底還是打不下去,只得狠狠地收手握拳,強忍怒氣地冷冷瞪着她:「仙兒,你聽好了,若是母親真死在西涼茉的手裏,我第一個就會砍下她的首級來祭祀母親,但是,你也要記住,為兄不是你手中的劍,任由你隨意利用剷除異己!」
說罷,他鬆了手,再不回頭地離開。
任由西涼丹在後頭又是跺腳又是哭鬧地喚他。
西涼仙看着西涼靖的背影漸行漸遠,她咬着唇對着西涼丹低聲喊道:「不必叫了,他是不會回來幫我們的了!」
「姐姐,你怎麼那麼對哥哥說話,哥哥如今不肯幫我們殺了西涼茉那個賤人怎麼辦!」西涼丹憤憤地跺腳,對着西涼仙叫嚷。
西涼仙卻並不理會她,只是閉上眼,抹掉眼角淌出的淚。
她太了解西涼靖了,母親雖然縱然着二哥聲色犬馬,縱容着四妹驕橫跋扈,那都是因為他們都是她不曾寄予重望的孩子,所以她願意寵愛他們。
但是母親期待着大哥哥成為父親最完美的繼承人,期望着自己能成為手握重權的宮妃,甚至母儀天下。
所以對於他們的要求極為嚴苛,大哥哥更是父親一手教導,性子最像父親,在西涼茉的假面具沒有被揭穿之前,他是不會冒險去殺掉西涼茉而惹出大事來的。
今日,還是她賭咒發誓,必定能誘西涼茉說出母親逝世的真相,哥哥才安排了那些弓箭手,只等西涼茉供認不諱,便萬箭齊發,將西涼茉射死報了殺母之仇,再行計較善後事宜。
而這樣的事,只能做一次,若是做坐多了,必定會引起父親的猜疑。
只恨那西涼茉,竟然狡詐如狐,如此這般都不能引誘她說出真話來!
以致功敗垂成!
西涼仙眼底的恨意如燎原的烈火,幾乎將她自己都要焚毀。
「那騷蹄子,到底有什麼本事,為什麼一個個男人都被迷惑得看不清楚她那張狐狸臉,父親是,哥哥也是,就是小德王爺也……。」西涼丹恨恨地跺腳,低聲怒罵,滿眼的不甘與嫉恨。
西涼仙看着西涼丹,心中忍不住不屑,這樣的女子為什麼會是她的親妹妹,滿心只有男人,還是一個拋棄她,另娶死敵的男子。
相比之下,西涼茉倒才像她的姐妹!
西涼仙的臉上掠過一絲狠色,但她總有一天要讓這個『姐妹』匍匐在她的腳底下磕頭求饒,再一刀斬下她的頭祭奠自己的母親和她加諸自己身上的一切折磨!
——老子是睡不到小狐狸而惱火的九千歲的分界線——
蓮齋之內,西涼茉與一干心腹圍坐火爐邊議事。
「大小姐,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告訴王爺,讓他收回世子爺手裏的兵權!」白嬤嬤憤怒地拍案而起。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世子爺居然會幫着二小姐和四小姐做下這樣的事來,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嬤嬤,等等!」西涼茉喚住就要往外沖的白嬤嬤,淡淡地道:「咱們現在沒有證據,不能被他們倒打一耙,小不忍則亂大謀」
靖國公雖然現在看重她,但她的地位自然是比不得西涼靖這個世子的,她好容易取得了靖國公的信任,這個時候,不能前功盡棄。
尋找令牌的事,是她允諾了百里青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白嬤嬤雖然疼愛她,但畢竟出身於國公府邸,又是靜姑姑的人,對靖國公自有她一份情義在。
西涼茉不打算讓白嬤嬤參和進來,也省得白嬤嬤糾結。
白嬤嬤一下子詞窮,有些頹然地坐下,很是擔憂地看着她:「世子爺這一次沒有對大小姐動手,萬一下一次他動手了可如何是好?」
他們就這麼點子人,雙拳難敵四手,她們怎麼敵得過那些府兵?
西涼茉卻與白嬤嬤的看法不同,西涼靖今日沒有對她動手,恐怕是還不能確定韓氏是否真的死在她手裏,他和西涼仙姐妹不同,他是男人,若非真的血海深仇,他還是更看重大局和整體的利益,否則今日就會毫無顧忌地對她下殺手了。
既然如此,只要西涼仙姐妹沒有切實的證據,那麼西涼靖自然不會再輕舉妄動。
西涼茉說完了自己的想法,得到了何嬤嬤的贊同,白嬤嬤則默不作聲,只是很擔憂地看着西涼茉。
白蕊卻有些好奇:「大小姐,你是怎麼知道今日縣主和四小姐的示弱是個陷阱?」
西涼仙和西涼丹的表現幾乎讓她們這些旁觀者都要信以為真,以為她們真的轉了性子,知道識時務為俊傑了。
西涼茉端着茶品了一口,唇角閃過一絲嘲謔的冷笑:「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西涼丹若轉了性子,倒還有三分說服力,唯獨西涼仙,她唯一會對我低頭的時候,大概就是想要殺我的時候。」
西涼仙了解她,知道就算所有的證據都指向黎氏和老太太,但她也知道韓氏其實是死在自己的手上。
而西涼仙也了解自己,知道就算天塌地陷,那個女子骨子裏的驕傲與倔強都不會容許她對一個仇敵低頭。
「那咱們……。」
「她所依仗的不就是西涼靖得道國公爺的信任麼,但若是國公爺不再信任這位世子了呢?」西涼茉看着自己茶碗裏的茶,高深莫測地道。
「可是,國公爺自幼就將世子爺帶在身邊,怎麼會……。」白嬤嬤有些猶豫。
西涼茉捧茶露出個輕笑:「昔年周幽王與元王后申氏育有太子宜臼,太子宜臼德才兼備,眾大臣皆料定宜臼為儲君,但周幽王最終卻為了褒姒,廢了王后申氏和太子宜臼。」
話已到此,她並不言明,眾婢女並不是很明白,倒是何嬤嬤浸淫宮廷已久,所有所思地看着西涼茉,露出個讚賞的笑容來。
西涼茉看着何嬤嬤,便知道她懂了,瞬間覺得自己果然很有做奸妃的潛質。
至於西涼仙姐妹,西涼丹那個草包如今沒了韓氏撐腰後,倒是不足為懼,。
而西涼仙……
西涼茉眸底掠過一絲冰冷森然的光芒,既然她覺得做瘋子的太平日子過得不舒服,那她就索性直接如斷送韓氏一樣,給她個『完美的結局』好了。
……
這一夜的事,仿佛一滴水落進了江河之中,再無蹤跡,而西涼茉卻如她所言,信守承諾,在靖國公面前說了些溫柔勸慰之語,再加上世子西涼靖的請求和西涼丹痛哭流涕的懺悔,靖國公到底點頭同意了讓西涼丹留在府邸之中,不再發落回鄉下的莊子。
西涼茉看着事兒差不多告一段落,便準備回蓮齋,卻在靖國公的院子外被西涼靖喚住了。
「大妹妹。」
西涼茉轉頭看向西涼靖,微笑:「大哥。」
西涼靖負手看着面前婉約清麗如蘭的少女,沉默了片刻,道:「謝謝你幫了丹兒,過去的事……。」
「過去的事,便是過去了,如今茉兒也已經嫁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說來茉兒如今倒並非國公府上的人,自然不會再去想那些過去了。」西涼茉淡淡地打斷他。
她沒有否認自己對過去的怨恨,如今雖然不計較了,但也明言她不會對那兩姐妹有什麼真感情。
這倒是讓西涼靖覺得合情合理,他自問若自己是西涼茉,也不會輕易原諒曾經的那些傷害。
只是彼時,他雖然並沒有欺負西涼茉,但也沒有將西涼茉放在眼中,在弱肉強食這一點上,他與老太太的看法是一致的,何況當年的西涼茉也並不值得他關注。
只是如今,不知為何,看見這少女臉上的冷淡,他的心卻會感覺微微地緊抽。
西涼茉見他沒有什麼要說的,便福了福,徑自離去了。
西涼靖默默地看着她遠去的窈窕背影,竟看得有些怔了,直到身後傳來西涼仙姐妹兩的聲音。
「……真是可恨,如今我回來了,必定要好好地懲治那些敢對我動手賤婢,還有黎氏那賤人!」
「丹妹,此事需要從長計議。」
西涼靖微微皺眉,他並不想參合到這種後院婦人間的勾心鬥角之間,索性也轉身離開了。
西涼丹原本見着西涼靖,還想喚住他,一同想想辦法,卻見西涼靖仿佛置若罔聞地走了。
她不由懊惱地一跺腳,呸了一聲:「二姐姐,你看大哥哥,真是太過分了,倒仿佛西涼茉那賤人才是他的妹妹,也不想着幫我出這一口氣!」
西涼仙看着西涼靖遠去的背影,目光寒涼:「丹妹,你在莊子裏受到那些賤婢虐待之事,最好不要在父親與大哥哥面前提起,咱們慢慢收拾黎氏。」
「為什麼?」西涼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那些在莊子上任那些下人折磨作踐的日子,讓她永生難忘,所有的人都說她再也不是王府的小姐了,她絕望過,逃跑過,卻只被抓回來折磨得更狠。
如今回了王府,她又是當初那個嫡出的高高在上的四小姐,要殺要打那些下人,難道不是順其自然的事麼?
西涼仙冷冷地對西涼丹道:「難道你還不明白麼,黎氏敢那麼折磨你,自然是想好了一切退路,如今她是掌家主母,咱們沒有證據就貿然地告狀,只會讓父親對你更加失望,以為你在胡攪蠻纏。」
西涼丹想說什麼,但是這些日子的經歷也讓她成長了不少,明白西涼仙的話是有道理的,她頹喪地道:「難道,難道我的苦就白受了麼?」
西涼仙拍拍她的手,對於西涼丹沒有如以往母親還在的時候那樣不管不顧地鬧將起來還是很欣慰的,所以語氣輕緩了不少:「你放心,所有傷了咱們姐妹的,不管是黎氏還是西涼茉那賤人……咱們遲早讓她們生不如死,後悔終生!」
西涼仙眼裏閃過怨毒的光。
……
西涼茉到底已經出嫁,所以她也只需要在娘家呆上一兩日便可回德王府,等到韓氏七七出靈下葬之日,再去墳頭燒紙祭拜。
尤其是司流風不知怎麼回事,遇險之後,他的病就越發重了起來,回春堂的李聖手說他不適合移動,所以如今還住在德王妃牡丹閣的暖閣里,西涼茉作為司流風的妻子總不好一直在娘家不歸,所以她還是決定先回德王府住些時日。
看看那千年老妖這幾天在德王府有沒有什麼收穫。
但是,當她回到德王府,狀似無意地一打聽,才知道從她回了靖國公府邸後,這廝就已經沒有回過德王府。
再向魅七一打聽,才知道百里青白日要上朝,夜裏又覺得德王府實在太過枯燥無味,所以便回他的老巢享受去了,讓魅一頂着那張醜臉在外頭茶館坊間招搖過市。
西涼茉很想罵娘,這是個查案的樣子嗎?
他覺得枯燥無味是因為少了自己這個消遣物吧!
但是想起百里青是因為在自己吃癟,才『春閨寂寞』的,西涼茉心情又好了不少。
正是準備梳洗一番去司流風那裏表表做妻子的心意時,剛走到門口,卻見德王妃卻親自到了邀月閣。
「母妃?」西涼茉看着門外端莊高貴的中年美婦,不由微微一怔。
「貞敏,母妃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與你商量,不知你可有空?」德王妃看着西涼茉,面容上露出
一絲鄭重。
西涼茉微微挑眉,隨後微微一笑:「母妃說的什麼話,兒媳自然是要聆聽母妃教誨的。」
說着,她便讓開了門,將德王妃迎進了門。
——老子是深閨寂寞的九千歲——
九千歲府
濃墨重彩,軟紅流金的房華美房間裏,垂懸着昂貴的鮫珠紗,擋住了日光射入,讓房間裏的光線蒙昧不明,房中的雕金獸頭香爐吐出淡淡白煙,瀰漫着的幽沉香氣,仿佛讓房間裏的空氣都變得沉重凝滯。
有一種仿佛不似人間的黑暗幽沉,糜艷,倒似地獄靈界間某處強大妖魔的洞府。
而十丈軟紅覆着的包金紫檀羅漢床上懶洋洋側臥着的美艷妖魔,一身寬鬆紅衣,如墨烏髮如水般流淌下來,盤旋在床邊,床邊有穿着單薄的美人躬身為凳與幾,上面擺放着精緻的茶點
更有兩名美貌年少的太監在床上為他按摩着肩腿。
「千歲爺,今兒有西夏上供的瓜子,共十二個種類,您可要試試。」勝公公端了一隻十二隔八寶琉璃碟對着百里青低聲道。
百里青垂着長長的睫羽,沒甚興致地瞥了眼那碟子,看着勝公公小心翼翼地模樣,便順手從裏面捏了幾枚過來磕。
勝公公看着百里青到底動了些瓜子,這才稍微放鬆了些,這幾日千歲爺心情似不大好,連最愛的瓜子也甚少吃了,更不要說去後園子裏那些夫人和公子處,真是件稀奇事。
雖然說太監不能人道,但是養着美人們,就是用來把玩的,千歲爺極精於此道,說起來,自從千歲爺認了小姐當徒弟之後,就再也沒去過後園子了。
千歲爺心情不好,他們這些伺候的,自然就動輒得咎,日子不好過。
勝公公正是抱着拂塵暗自發愁之際,忽然一個小太監恭恭敬敬地弓着身子進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勝公公便眉頭一挑,趕緊湊到百里青耳邊輕道:「千歲爺,魅一傳來消息,小姐回王府了。」
百里青磕瓜子的手一頓,忽然抬起魅眼森冷地睨着勝公公:「她回王府了,與本座什麼關係,小勝子,莫非你是那丫頭的眼線麼!」
那目光陰霾得讓勝公公立刻倒退兩步,滿頭冷汗,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千歲爺,這……。」這不是您說小姐有什麼動向都要通報您的麼?
但勝公公可不敢說出來,上面這位爺是個喜怒無常的主,有些話,只能自個兒知道就成,。
「滾!」
百里青不耐煩地冷叱一聲,勝公公立刻使了個眼神,所有人都乖乖地悄無聲息地——『滾了』。
勝公公是最後一個出來的,關上門的時候,他心中暗自嘀咕,莫非小姐失寵了麼?
果然,沒有什麼人能讓千歲爺感興趣太久,也不知道小姐的下場是什麼。
勝公公搖搖頭,暗自嘆息,正打算離開,卻忽然又聽見房間裏頭傳來百里青極為好聽,卻陰森森的聲音:「小勝子——!」
勝公公一愣,就聽百里青在裏面怒罵:「本座叫你滾,你就滾了,如何一點主見都沒有,作死麼,還不滾進來伺候本座更衣!」
勝公公望天,淚流滿面。
原來小姐沒有失寵,他失寵了。
……
就在這一頭勝公公糾結着到底要不要有主見的滾進房間的時候。
西涼茉在邀月閣里也遇到了一件頗為糾結的事。
「母妃,你是要兒媳在嫁進來還沒有半年的時候,就要做主給小王爺納妾麼?」西涼茉挑眉看向德王妃。
德王妃看着西涼茉,頗有些歉意地道:「母妃知道這事兒是有些讓貞敏你為難,但是,那日李聖手的話,你也聽見了,得還要等近五年,你才能懷上孩子,風兒身邊不能沒有人伺候,而且這些日子的事兒你也見了,風兒的病一直不見好,你身上又帶了孝,母妃也是想着讓靜雨先開了臉,擺上幾桌子酒,也算是沖沖喜。」
德王妃雖然話里有些歉意,但是卻並沒有絲毫鬆口退步的意思。
西涼茉頓了頓,沒有說話。
她是不打算阻止司流風納妾,但是,不說按着規矩等她一年沒有懷上子嗣的時候再納妾,就是衝着靖國公府邸的面子和她的身份,好歹這半年也該等得起吧。
如今,她過門才一個月,這就要急着給司流風納妾,還是納的靜雨那個目中無人的丫頭,這不是誠心下她的臉,來給她添堵麼?
還衝喜?
這是在嫌她晦氣麼!
西涼茉想了想,便問:「不知這主意是夫君拿的,還是母妃拿的?」
德王妃看着西涼茉似乎也沒有打算讓步的意思,心裏便有些惱了,但她也知道司流風心裏記掛着這個剛過門的小妻子,所以她微微一笑:「這是母妃的意思,正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且不說五年之後如何,風兒這年紀,其他王府子弟都已經是好幾個孩子的爹了,總不能還要再等五年吧。」
西涼茉目光冷了冷,沒有說話,目光只在靜雨身上一掠,只見靜雨羞紅着臉,低頭看着腳尖,倒是完全沒了平日那種傲氣的樣子。
德王妃以為她是軟化了下來,便拉住了她的手,柔聲道:「貞敏,你且放心,靜雨是在母妃身邊長大的,母妃知道她是個賢德貞靜的孩子,她會謹守妾氏本分的,不管靜雨生下來的孩子是男是女,你的孩子才是嫡出的世子,不必擔心,只是讓靜雨過來伺候你們而已,你就拿她當個使喚丫頭就是了。」
使喚丫頭?
西涼茉眼裏掠過一絲譏諷,隨後悠悠地問:「好,既然母妃都這麼說了,兒媳自然不能拒絕,但是……。」
德王妃見西涼茉應了,心中一喜,便立刻道:「貞敏你有什麼條件只管說就是了。」
西涼茉慢悠悠地吃了口茶:「既然她是母妃打發過來的通房丫頭,那今後就讓她住在小王爺讀書用的那個院子裏就是了,沒事不必到邀月閣來,她不是侍妾,自然不必立規矩。」
德王妃一愣,便是靜雨也已經傻了,她一急,立刻道:「少王妃,你怎麼可以讓奴婢當通房丫頭?!」
那不是和靜娘那賤人一樣卑賤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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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悠:小茉啊,你真的小麼?阿九為總是被追問年齡問題發飆了好幾次了。
西涼茉:嗯,我算算,上輩子掛掉的時候,我已經是那位一號首長身邊最年輕的第一秘書,大概是二十八歲,這輩子就算附身的這五年……其實吧,老牛吃嫩草的話,可能、也許、或者、還不一定誰比誰嫩,只是這個時代人太早熟了……十四歲當爹娘的人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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