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刃 19 埋伏

    「如今,海妖已死,你也從她的精神支配之中脫離出來了。理論上當你重新回憶關於她的事情時,會從記憶中的她的形象上感受到恐怖谷效應。」青鳥說,「告訴我,你仍然愛着她嗎?」

    「當然。」我毫不猶豫地說。

    「看來洗腦的後遺症還在你的身上存在」她停頓了下,繼續說,「有些人的後遺症確實會持續比較長的時間,但這依然是可以通過時間治癒的。」

    「這件事就先說到這裏吧。」我不想要繼續聊這個。

    她點頭道:「那麼就說說你父母的事情吧。」

    「我父母怎麼了嗎?」

    「你下午不是去過了自己以前住的小區嗎?」這個人明明之前還說過沒尾隨我,這會兒又不小心暴露了,她好像自己還沒注意到,繼續說了下去,「你父母現在沒住在那個小區,去年搬家到另外的新小區了,回頭我用手機把地址發給你。你要是想跟他們重聚就去那邊吧。」

    「多謝了。」我沒料到搬家這件事,也沒下定決心是否要去見父母一面,便又主動地換了個話題,「對了,不知道之前你有沒有看到,我在路上遇到了一個老人」

    我把之前在路上與某個老人對峙的事情簡單地講了一遍。

    「那應該是『收屍人』吧。」青鳥回答。

    「收屍人?」我問,「這是他的綽號嗎?」

    「對。他一眼就把你認出來也沒什麼不對勁的。曾經他也是安全局的執法術士。」

    「曾經?現在不是了嗎?」

    「你也知道,術士的力量根源雖說是靈體,但肉體也相當重要。」她好像有點找回了以前在夢境裏對我解說的感覺,雖然說的都是我知道的事情,但我希望她能繼續用這種口吻說下去,「肉體對於靈體,就好像是土壤對於果實,而枯竭的土壤自然培養不出多汁的果實。術士一旦衰老,力量就會自然而然地退轉,這再正常不過了。雖說術士也不是沒有延續青春和壽命的法術,但有沒有和普及不普及是兩回事。或者說在術士的世界,就不存在什麼人盡皆知的秘密知識。能人盡皆知的話也就不叫秘密知識了。」

    「原來如此。」

    「過去的收屍人是以傀儡術著稱的術士,人老之後,也不知道過去的功力還剩下幾分。現在他已經是半退休狀態了,人雖然還在安全局,但做的都是清閒工作,比如說幫忙處理遺體什麼的。不過他還有個不省心的兒子,到處亂賭錢,婚都離了,連孫子都不管。」她對我是真的缺乏戒心,三言兩語就把別人的背景透露給我,我都有些擔心起她工作上是否有困難了。

    當她說到遺體的時候,我便想起了「它」,而她則接着說了下去,「還有,他說了最近城裏有殺人犯是吧。那大概也不是指桑罵槐啦可能有一半是,但最近城裏是真的有個殺人犯。」

    「什麼?」我意外。

    她稍微回憶了下,然後說:「那個殺人犯的綽號,好像是叫『舊骨』吧,是兩三年前開始活躍的術士罪犯。聽說他經常使用的兇器是從自己以前的愛人的遺體上取下來的大腿骨,還喜歡用這根骨頭把人捅死。哎,這一聽就是個變態殺人狂,那些要拍恐怖電影的編劇或許會喜歡這種話題吧,我這裏光是說起來就感覺菜都要變得難吃了。」

    「」我無語地看着她,而她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這裏正好也有個變態殺人狂,還坐在桌子的對面和她一起吃菜。

    她毫無自覺地把話題繼續了下去。

    「然後他還是個特別難抓的傢伙。力量倒是不強,逃跑卻是一流。很多比他身手高強的人抓他都沒能抓住。」她說,「他以非常殘忍的手法殺害過很多人,迄今為止已經有數十人遇害。而要說到他性質最惡劣的地方,就是喜歡襲擊安全局相關人士,比如說執法術士的家屬,或許是很久以前與安全局有什麼仇怨吧。要不是今天上午有人匿名提供了目擊線索,我們都不知道這傢伙已經跑到柳城來了。這下可必須趁早把他抓出來了,否則不知道局裏誰的家屬會受到襲擊。」

    「原來如此」聞言,我卻是無意識地代入了個在逃罪犯的角度,想像自己在大街小巷之間或穿梭或潛伏,只為了躲過身後追逐過來的執法術士隊伍。這種油然而生的想像力大概是源自於不久前我就是這麼個立場吧。這麼一想,竟對那殺人犯生出了親切之情。

    連我都忍不住產生親切之情了,可見是個死有餘辜之人,

    所以我就這麼說了,「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你又開始了啊。夢裏也是這樣,就愛往危險的地方湊。」她忍俊不禁地說,又似乎反應過來,小小地咳嗽一聲,重新回到了有點距離感的口氣,「嗯你現在已經失去力量了吧,與術士為對手簡直就是自討苦吃,我建議你還是別湊過來,老老實實去過正常人的生活比較好。」

    我岔開了話題,「說起夢,你以前提過的內鬼的事,已經查明了嗎?」

    上次就是因為安全局裏出了「內鬼」,所以用來治療我的夢境才會出現那麼巨大的變質。不過,說是「內鬼」,但站在正常人的角度來看,攪黃我治療計劃的人不如說是正義之士吧。

    不知道多少人為我所害,又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仇恨我,即使是盯上了我的性命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就連那個審問官也對我說過,安全局裏仍然有些認為我有罪的聲音,之前的收屍人大概率就是其中一員,「內鬼」估計也是差不多。

    但我還是好奇「內鬼」的身份是誰,有沒有可能真的是任塞呢?夢裏的任塞對我說過,她是我的夥伴,無論出現何種情況,都會永遠堅定地站在你的身邊這肯定是信口說的話,但都對我這麼說了,我會忍不住在意她也是在所難免。

    「還沒有查明,而且局裏對調查此事也不熱心,或許是查不出來了吧」她失望地搖頭,然後從包里拿出來了個灰色手環,放到我的面前。

    我將其拿了起來,「這是什麼?」

    「定位手環。」她說,「也有報警功能。」

    「報警?」

    莫非是在我襲擊別人的時候,這東西會報警叫人把我抓起來我又反射性地代入了作案人的立場。

    「當你覺察到隱秘之物的時候,隱秘之物也覺察到了你。」她又在我的面前習慣性地拿出了好為人師的姿態,「自從你與海妖流浪之後或者說,自從你在海妖的支援下得到了非凡覺察力之後,你也肯定總結出了這條規律吧。以前聽都沒聽說過的怪奇事件總是正好被自己目擊到,有着驚異力量的人接二連三地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沒錯,那些都不是純粹的偶然。我們總是容易遇到彼此,也容易遇到隱秘事件,這是具有非凡覺察力的人必須承受的宿命。」

    「所以這個手環是在我遇到隱秘事件的時候緊急求援的嗎?」我說,「我想起來了以前好像也在其他地方見過這種東西,但是款式不一樣。」

    「這是給那些覺察力高於常人、卻又過着正常生活的人用的。款式不一樣是因為地區不同,聽說有的地方給的還是戒指或者吊墜呢。」她說,「報警的對象當然也不是正常的公安,而是本地安全局和你附近的執法術士。」

    「原來如此」我點頭,「我還能再問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


    「『它』的遺體如今在哪裏?」我終於沒忍住問出口了。

    她知道我問的是誰,「已經火化處理了。」

    也就是說,已經是一團骨灰了。

    我本來也明白的,即使見到了遺體也沒有任何意義,或許這下也可以死了這條心吧。

    青鳥用眼神催促我把灰色手環戴上,我毫無芥蒂地戴了上去。

    「希望不會有用到報警功能的一天吧。」我說。

    但是才過去兩天功夫,這個小玩意就派上用場了。

    這天傍晚,我又見到了青鳥,地點是在街邊的快餐廳。這次她帶了一些心理測試題給我,聽說也是監督者的工作,不止是要定期檢查我的生活近況和活動路線,還要定期檢查我的心理健康並且向上級報告。

    話雖如此,安全局的心理分析師也早已鑑定過了我的心理,所以輪到青鳥這裏的時候,就只有一些簡單的心理測試題而已了,連她這個心理學小白也能夠負責進行。用她的話來說,這就是個流程,做不做都無關緊要,不想答題也無所謂,她也可以糊弄過去。

    不過我還是挺喜歡做心理測試題的。網絡上偶爾也會有那種「一百二十道測試題,判斷你是什麼人格」之類的測試吧。不知為何,好像很多人都挺熱衷於這類東西,我自己也不例外。

    如果以前上學的時候寫數學試卷也和寫心理測試卷一樣有趣就好了。

    才做到一半,青鳥的手機便作響了。

    她接通後聽了一會兒,臉色越來越嚴肅,最後說了一聲「好,我這就到」,然後對我說:「上次提到的變態殺人狂,有人發現了他的蹤跡」

    我直接說:「快點去吧。」

    「好!抱歉了,明天晚上請你吃牛排!」她風風火火地走了。

    這個人是不是覺得只要請吃牛排我就會很期待吧。雖然我確實是期待了。

    我又花費一些時間把剩下的心理測試題全部做完,再將卷子收進背包里,拿起黑色的長袖外套,然後離開了這家快餐廳。

    說來,我有個不好的習慣,是在那五年時間裏養成的,那就是我走路的時候喜歡走偏道。就好像菜鳥小偷往往形跡可疑,我這種喜歡走偏道的習慣或許也是某種做賊心虛的心理在作祟吧。

    當我在某處暗巷裏走了一半的時候,忽然發現旁邊的牆壁上沾了些許血跡。

    用手指摸了摸,還很新鮮。而且,雖然只是經驗養出來的直覺,但這好像是人血——當我產生這種判斷的時候,我的眼前浮現出了幻覺:一道紅色的人形幻影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並且踉踉蹌蹌地向着暗巷的轉角處走去。

    這樣的幻影我也不是特別陌生。

    或者說凡是覺察力高超的人都不會陌生。

    術士們所說的「覺察力」,狹義地說,就是指覺察到自然界普遍存在靈性和靈體的能力;廣義地說,就是指能夠覺察到所有「隱藏起來的事物」的能力。

    覺察力高超的術士藉由觸碰具有靈性的物質,能夠讀取關於過去歷史的信息,而這種讀取到信息的現象往往傾向於以幻覺或者幻聽的形式呈現到術士的意識里。

    我雖非術士,過去卻有着匹敵術士的覺察力,因此偶爾遇過這種不可思議的現象。

    而如今的我在失去了「它」之後,儘管覺察力已經大幅度衰退,卻依然處於非凡的水平,即使偶然觸發這種現象也不足為奇。

    就比如說現在,我觸碰到了牆壁上的新鮮血跡,所以就能夠幻視到剛才從這裏經過的血跡主人的身影。但是這種特殊能力不是很穩定,想要有意識地運用也比較困難。安全局裏肯定有懂得這門手藝的人,換成是我這種野路子就只能像現在這樣看手氣了。

    眼見那紅色幻影踉蹌地走過轉角,我也跟隨了上去。至於會不會有危險,這個我也有顧慮過。但既然是有人受傷了,或者說如果是遇到了危險,那麼我想要幫助他。

    哪怕要死,也要拯救他人的路上死——我這一想法依然如故。

    然而,就在我也繞過轉角的時候,卻發現那紅色幻影忽然一頓。

    他全身如同風中燭火般搖曳,旋即原地炸裂分解,又變色重組為了黑色的霧氣漩渦,從中驟然衝出來一頭獸物,一頭像是把數種不同類型的動物肢體粗暴拼接在一起的,扭曲破碎的獸物。

    一瞬間,我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我的幻覺,被惡魔附身了!

    惡魔向我撲擊過來。

    毫不猶豫地,我激活了身體裏的「灰燼」。這一刻,我感覺自己的意識速度陡然上升,知覺變得無比敏銳。現在的我一拳打出去,說不定直接就會把人的軀幹打個對穿。

    但無論是與身為魔人時的自己相比較,還是與夢境裏手持塞壬之刃時的自己相比較,這種程度的戰鬥力都無足掛齒。

    話雖如此,對付眼前這種程度的危機還是夠用了。

    我熟練地滑開了惡魔的攻擊路線,並且用拳頭打向其頭部。

    然而,就在我的拳頭打中目標的同時,身後卻升起了一股極其尖銳的殺機,對準我的心臟冷酷地刺殺過來。

    在我的感覺里,這股殺機似乎等候已久,此時才突然爆發。

    我被埋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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