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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民宿,我在床上睡了一個多小時,喝了杯他端來已經半涼的熱水,才算是緩過來。這趟西藏來的,可真是一言難盡……我在微信上給許亞男發了條信息,故意後面跟了一串省略號,準備吊吊我胃口,回去再慢慢說。我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中午一點多了,要抓緊時間下山了,已經晚點了。
今天的計劃本來是早上看日出,下山找找黑頸鶴,如果沒有的話就去拉薩看。許亞男說拉薩周邊也有個黑頸鶴基地,有很多。我試着拎了下背包,感覺有點沉,身子還是有點虛,不過勉強也可以。我深吸了口氣,收拾好東西,剛提着包走出房間,就聞到了一股極香的火鍋味。
對於火鍋,我是很喜歡的,雖然為了體重嚴格制定了calorie攝入計劃,可每次都會超標。而且每次稱了體重就會後悔得恨不得揍自己一頓,可只要有人喊吃火鍋還是欣然而往。在上海的同學朋友,尤其是許亞男,只吃不辣的潮汕火鍋,一點辣味都沾不了。而我最喜歡的則是四川火鍋,尤其是那種又麻又辣,放滿了小尖椒的火鍋,簡直就是最愛。
而現在的香味,正是這種。我尋味望去,香味正是從他的那間房子傳出來的。要不要去說聲再見呢……
就在我猶豫時,一個身材豐滿,穿着牛仔褲的女人揭開門帘,然後他端着一口大鍋走了出來,「小心點,別燙了,別燙着……」
聲音充滿了成熟女性的磁性與嫵媚,跟昨晚我在隔壁房間聽到的笑聲如出一轍。他快步走到院子大門口,將大鍋放在旁邊一個用泥巴砌出來的小灶台上,然後在下面添了兩塊曬乾的牛糞。
那女人經過我時,禮貌的笑了笑,然後半跑向他。是他老婆嗎?很有可能,聽說這種開民宿的藏族男人很能吸引漢族女子。這個念頭在我腦海一晃而過,我繼續提起沉重的背包,向着門外走去。
「要走嗎?」他看向我,目光清澈無暇,「坐下來吃點再走吧。」
「不了。」我搖搖頭,其實,我已經被麻辣的香味勾到了味蕾。
「你早上就沒有吃東西,現在如果下山的話,很有可能還會暈過去。」他板起臉說道,有種不容置疑的味道。
「就是就是,坐下來一塊子吃嘛,菜多夠吃。」那女子也用很重的四川話邀請道。
我聽得出來我邀請的很勉強,可能是不希望自己破壞我跟他的二人世界吧。我下定決心要走,可話還沒說出來,手中背包就被他一把拽了過去。
「聽話,我得為你的安全負責。」又是這句話……
無奈,我只要坐下來,那女子又去拿了雙碗筷放在我面前。
「姐姐,打擾了,我叫我,您怎麼稱呼?」我客氣的問道。
「張艷,叫我艷姐就行嘛。」那女人倒也爽快,並也沒有太多不願意的神色,認真搗鼓着鍋中的厚牛肉塊。
「艷姐,您是他的妻子吧。」我也拿起一雙筷子幫忙,隨口問道。
「是。」
「不是。」
「……」
我一下停住了動作,看看說了是的張艷,又看看說了不是的他,不知所措。
張艷訕訕一笑,他似乎瞪了我一眼,但也沒有再說什麼。最後還是張艷怕他生氣,向我解釋道:「小妹,我是他未來的妻子,我正在追求他。」
「哦……」我趕緊點點頭,至於信還是不信連我自己也不清楚。
他這才說道:「我也是我這裏的住客,住了十多天了,有時候就一起搭夥做飯。」
這時我倒有些信了。他雖然歲數不大,但我發現特別沉穩,心細,會體諒人。剛才如果直接解釋或者呵斥責備張艷,則會傷到我的自尊,所以才等張艷先解釋後,他才會解釋。如果張艷不解釋,也許我下山了,還以為他們倆真是夫妻。
「你們都是好人……好羨慕你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心事全部放下了,輕鬆的笑道。
「可惜得不到想得到的人哦……」張艷看着他,酸溜溜的說道。
「呵呵,艷姐也是個直爽的人。」我陪笑道。
「直爽嗎?據我了解,我這種人在外面應該會被當成流氓,女流氓。」他面無表情的說道。
「什麼叫流氓呀,這是愛憎分明,這是直爽。」張艷毫不在意,看着我笑道:「小妹都說了撒。」
「是,現在艷姐這種直爽的性格最受歡迎了。」我違心的贊了句,其實我也不知道什麼性格的女人最受歡迎。如果知道的話,自己可能也不會一個人孤單的來西藏吧。一時間,我情緒又低落了。還是許媽說得對,自己太多情善感了。
「反正我們這裏的人不太能接受。」他夾了一塊肉,隨口說道。
張艷面色一窘,其實我也聽出來了,我們這裏的人,不就包括他自己嘛。
「我忘了東西,我去拿。」張艷為了掩飾尷尬,起身去裏面拿東西。
我低下頭夾了塊羊肉片,放在沸騰的湯水中涮了有八成熟,也不蘸料碗,直接放進嘴裏咀嚼起來……真鮮!幾乎沒有肥肉,全是瘦肉,而且一點都不膻。我頓時胃口大開,我第一次吃到這麼好的羊肉。
「沒想到你也喜歡這麼吃羊肉。」他跟我一樣,也是涮了一塊七八成熟,剛剛不見血絲的羊肉,大口吃了起來。
「誰不是啊?」我問道。
他沒有說話,只是朝着門口努了努嘴,有些壞壞的笑意。這一刻,他才像個孩子那樣。
張艷很快從院子裏跑出來,懷裏抱着一小箱啤酒,coronaextra。
「吃火鍋怎麼能不喝啤酒呢。」張艷打開箱子,給他開了一瓶,給自己開了一瓶,給我也開了一瓶。
「艷姐,我……我不想喝,要趕路的。」我本想說不會喝,但又覺得很虛偽,於是改口不想喝。
我的確不會喝酒,以前陪許亞男去泡吧,一杯啤酒下肚就會臉紅,雖然沒喝醉過,但可以肯定最多一瓶就倒了。後來許亞男跟老梁確定了戀愛關係,制定了以後的人生計劃,就再也不去酒吧夜場那種娛樂場所了,我也就再沒有去過。
「這麼好的風景,你捨得走嗎?」張艷指了指我的身後,爽快笑道:「我當初就是看了這麼一眼,就再也挪不動腿了。」
我想打趣一聲您不是因為他才不走的麼,不過覺得跟我關係還沒有到那種地步,於是沒有說話,轉身看去……我面對着灶台和大山,剛才一陣忙乎還沒顧上多看,此刻一眼就再次被美景驚呆了。
一望無際的藍天,清澈真切,朵朵白雲也白的那麼無暇純粹。下面則是像塊鏡子一般的羊卓雍措湖,沒有船,顯得有些寂寥,卻也是那麼的純潔無瑕,似乎看一眼就會被過濾,救贖。昨天其實已經看過這一幕了。但我卻一點也沒有看夠,現在想看,以後想看,天天都想看。
「先吃肉吧,看把這丫頭愛的……」張艷笑着喊了聲。
我這才反應過來,急忙轉過身低頭吃肉,卻忍不住的臉紅。我們不再說話,專心吃火鍋,他和張艷不時的碰一杯啤酒,倒也其樂融融。不過我發現,張艷把半盤羊肉全都倒在火鍋中,煮的很爛很爛才吃的時候,他微微皺了皺眉頭。
果然有不同的吃法。我偷偷笑了笑。吃着愜意的麻辣火鍋,講着無傷大雅的笑話和經歷,看着絕美的風景,吹着清涼的山風吹散食物帶來的熱氣……我從來沒有吃過如此舒爽的火鍋,有那麼一剎那,我幾乎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中。如果不是真實經歷的話,我根本無法想像。
張艷不知道是喝多了酒,還是吃熱了身子,臉色漸漸紅了起來,說話也越來越灑脫,有時開得玩笑都讓我覺得過分,羞恥。
「你們倆都沒有結婚,不知道另一半的重要。」張艷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微醺的說道:「這個人生就是這樣,找對了人,就是你在消遣生活。找不對,那可就是生活在消遣你。」
我笑道:「那艷姐肯定就是找對了人,我看你現在這樣就是在消遣生活,好愜意哦。」
「是嗎?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找對了人。」張艷在這一刻有那麼一剎那的失神,應該是真的在考慮這個問題。
「小程啊,你幫姐姐分析下,我到底有沒有找對人。」張艷看着我說道:「姐姐我是上學的時候遇到的老公,是我同學,我們倆是一個班,年級一樣,愛好一樣,就連專業也一樣。」
「在一起三年,結婚又三年,我們幾乎都沒有吵過架,他能理解我,我能體諒他,可能真的是朋友們眼中的完美夫妻。」
我羨慕的看着張艷,「艷姐,那你還懷疑什麼?這肯定是找對了人啊。」
他突然拿起一瓶酒,仰頭喝了個乾淨,似乎有些激動。我不由心中一沉,有些不好的預感。
「可惜,他死了。」張艷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你說,不能白頭到老,能算是對的人嗎?」
頓時,我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我不敢呼吸,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更不敢看張艷。更別說是接話了,我默默的放下筷子,轉身看着山下平靜如鏡的羊湖,突然拿起那瓶一直沒喝的啤酒,大着膽子對張艷說:「艷姐,我敬你,節哀。」
他也又開了一瓶啤酒,湊過來一起碰杯。張艷笑着跟兩人碰了下,然後一口氣喝了大半瓶,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臉上的悲傷也消失不見。
「今天也就是喝了點酒,才說這麼多,其實我很不願意提起這個。」張艷夾了一塊牛肉扔進鍋中,接着說道:「他死了是咎由自取,是不負責任,是拋棄了我,我不想為他傷心,也沒必要因為這個不開心。」
「他為了追求自己的事業,跑到西藏來追求原生態,尋找最真實的高原美景……結果不見了,應該是被狼給吃了。」
張艷笑了起來,可笑着笑着眼淚就掉了下來,「你說一個畫畫的,畫點小貓小狗不好,為什麼非要畫狼?」
「我找了他一年,現在不想找了,總不能一直找下去吧……」張艷笑了起來,卻又像是在哭。
一時間,三人沉默起來,只有他和張艷喝酒的聲音。我卻想起了昨晚在荒野里不停的嚎叫聲,嗷嗚……
「其實,我跟你有點像。」他似乎也喝上了頭,接着說道:「我也有個又愛又恨的人,就是我的阿爸。」
「他是我們這一帶的第一個黑頸鶴巡護員,幾乎知道附近上百處黑頸鶴落腳點,也知道每年會有多少對黑頸鶴大概會在什麼時候經過這裏。」
他像是陷入了一場痛苦煎熬的記憶,緩緩訴說:「我笑得時候很崇拜他,覺得他懂得很多,很厲害。可是後來漸漸長大,卻恨起了他。因為他不管我,不管我阿媽,不管家,我們不管是生病還是吃不上飯,都不能指望他,甚至都找不到他。」
「他永遠都在照顧黑頸鶴,甚至拿着家裏唯一的糧食去餵黑頸鶴……」他的眼睛有些濕潤了,「很多時候,我都很羨慕黑頸鶴,希望自己能成為一隻黑頸鶴,這樣就能得到父親的關愛……」
我雙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故事。
「幸虧那時候社會好了,從城裏來了大卡車,拉着糧食,炒麵,還有肉乾來援助我們,不然我應該都被餓死了。後來,政府又讓我們免費上學,我學了文化,懂事了,理解阿爸了,又去了拉薩上大學……」
「可就在大二那年,家裏突然打來電話,說阿爸不見了……」他喝下一口酒,嘆了一聲說道:「於是,我就輟學回來找阿爸,找了三年,找到了現在……」
我完全被他的過去給震撼了,下意識的問道:「那叔叔他……還沒有找到?」
「沒有。」他搖搖頭,看向身後連綿不絕的大山,滿臉的迷茫,「應該也是被狼吃了,不過,我會一直找下去。」
他隨即眼神一變,再次變得堅毅起來,「直到找到他為止。」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端起酒杯,「我祝福你。」
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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