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以後,附近山里突發狂犬傷人事件。我們忙着配合防疫部門運送狂犬疫苗進山里,一道救治傷者,同時處理髮狂的惡犬。
奇怪的是,這次的狂犬事件中,狂犬傷人往往只在夜裏發生。據說事件是在幾天前的月圓之夜開始的,當時山里似有狼叫,緊接着,山里人家養的各種土狗也開始跟着叫,叫聲幾乎和山里野狼的一模一樣。
有人說,這是野狼的對月哀嚎引起的狗類返祖現象。可那山里野狼嚎叫是常事,以前並沒有聽說有引起狂犬發作的事件,這次為何會有這麼大的連鎖反應?
後來又有人說,這次在山裏嚎叫的野狼非同一般,大概是最近猜從更深的山裏跑來的。說這話的人,自稱曾半夜在山裏見過這東西,說它長着人一樣的外形,卻渾身長滿狼毫,一雙眼睛裏還會放出藍光。
起先,聽到這說法時,我腦海里閃過一個人。可我還沒完全想清楚,這想法又被其它一些傳言給沖淡了。
那些傳言裏,這樣的狼人其實不止一頭。它們似乎總是神出鬼沒在那片荒涼的山野之間,並且經常發出各種嘶鳴之聲,仿佛是在跟山野里的什麼東西作戰。
只是它們作戰時,總在夜晚迷濛大大霧裏面,沒人看得到與它們對戰的對象,它們就是在這樣的大霧裏哀號,有時甚至會莫名其妙的受傷,可即使在相對近的距離里,也沒人看得到它們究竟是怎麼受的傷,仿佛,這就是一群發狂了的惡狼,它們正在瘋狂中自我傷害。
我對野狼的事情沒有興趣,因此也沒有過多關注。不過,只是另一件事,卻由不得我不問。
那天,童姍姍打電話來,說方天琪失蹤了。若非提到方天琪,我幾乎已經想不起來童姍姍是誰。
她告訴我,那家醫院通知她,說方天琪失蹤了。可是具體怎麼失蹤的,院方卻無法作出任何解釋。
他們只說,那天上午,方天琪被安排與十幾名病友在院子一角曬太陽,不知為何就不見了人影。
監控視頻只顯示方天琪一直呆滯的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語。另外的患者則一直在走動,說話。後來不知為何,其中兩名患者爭執起來,另外的換着也跟着鬧騰起來,引來了護士勸解,在這混亂的過程中,方天琪被人群遮擋住,等十幾分鐘人群漸漸散開時,那椅子已經空了。
當時護士急於為爭吵的患者解圍,完全沒注意到方天琪的行蹤,而其餘的監控視頻中,也再沒出現過她的身影。
詢問在場患者,她們都只是胡言亂語,根本無人說得清楚。
我有些着急,當天便趕去了那家醫院。
他們給出的答覆與童姍姍所說無異。我問方岳的情況,他們說方岳沒事,他本人對方天琪的失蹤還不知情,但看他的精神狀態,知情與否,已經沒有任何關係。
我說想見見當時在場的方天琪的幾位病友,他們同意了。
可是,在後來我與那幾位病友的交談中,卻發現她們絕大部分對方天琪是誰都搞不清楚,其中只有兩位與方天琪稍為熟悉,勉強能夠描述出她的外貌特徵來。
可說到當天方天琪的去向,她們又迷糊了,一個說方天琪化為一道白煙就飛上天去了,另一個說是挖個坑,鑽到地底下去了。我反覆問,得到的都是這兩個答案,無奈之下,只好先離開了。
離開前我還是去看了方岳,對於這位頭髮已經花白,並且精神依然沒有恢復正常的老人,我沒提方天琪失蹤的事,甚至沒對他提到「方天琪」這三個字。
那時的方岳,看上去已經是一個真正的老人了,只是身上依然殘存着一點學者的氣息,雖然已經神志不清,卻依然顯得文質彬彬。
他舉着老花鏡在看報紙,仿佛在尋找什麼,我好奇的問他,到底在找什麼類型的新聞。
「天使。」他簡短的回答我。
我心裏悽然,說:「天使怎麼會在報紙上?」
他笑了,並不看我,「你放心,媒體會報道的,他們遲早有一天會告訴大家,他們發現了天使,證實了天使的存在,你等着吧,總有一天會的……」
「如果,」我想了想,其實當時我也不知道我為何要這麼說,「如果我們永遠得不到這天呢?」
方岳還是沒抬頭看我,不過依然對自己的每一句話顯得胸有成竹,「如果真的那樣,那一定是有原因的,有他們不這麼做的原因,可是你放心,天使是一定會有的……」
「那麼上帝呢?」
「上帝?」方岳微微一怔,「上帝是誰?」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在方岳床頭看到的那些書。據說,這是方岳的幾位歐洲朋友來看望他時,專門贈送給他閱讀的書籍。
那依然都是些天使、神學一類的書籍,各種語言版本。
方岳已經神志不清,不能認人,對往事也幾乎完全沒有了記憶。可據說他依然能閱讀各種語言寫就的學術專著,並且對書籍做了大量旁註。可是閱讀之後對人說出的話,卻好像是痴人說夢。
不過,我注意到,方岳那些書籍中用鋼筆字作的旁註中,有許多顯然並非方岳筆跡。那麼,這些旁註很有可能來自于贈書之人。這些人贈了大量此類書籍與方岳,並在書中做了如此眾多的旁註,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他們又是什麼人?方天琪的失蹤,會不會與他們有關係?
回到家後,我給童姍姍打了電話。
電話剛一接通,我聽到一個小孩的啼哭之聲從那邊傳來。我怔了一怔,隨即聽到童姍姍在電話里淡淡說道:「哦,那是我兒子,童童。」
「哦,」聽到孩子姓「童」,而不是「方」,我有些意外,不過還是迅速遮掩了自己的失望情緒,補上了一句「恭喜!」
我還沒來得及問候更多關於孩子的事,童姍姍已在電話里問道:「你去看方岳了?」
我說:「嗯。方天琪的失蹤,果然有些蹊蹺。還有……」
「還有什麼?」
我想了想,委婉的問道:「方岳老師……有很多歐洲朋友麼?」
童姍姍沉默片刻,「你是想問,一段時間以前,去醫院看望過他的那幾個歐洲人吧?」
「哦,你也注意到他們了?」我有些意外。
「注意什麼?」童姍姍忽然顯得有些疲倦,「我是在院方報案以後,有警察過來,我才從他們口中知道有這麼回事的。」
「這麼說,你原先並不知道方岳的生活,有這幾個人的存在?」
「沒有。」童姍姍果斷的說,「怎麼,你覺得方天琪的失蹤,與他們有關係?」
我想了想,猶疑着道,「方天琪是在他們看望方岳後幾天失蹤的……」
「巧合吧?」童姍姍顯得有些懶洋洋,「警察調查是在例行公事,怎麼你也往這個思路上去想?」
我苦笑了一下,「就我所知,他們對天使、神學很感興趣,那麼,如果他們恰好知道方岳有那麼一個女兒……」
「天使?」童姍姍打算我的話,可我聽不出她話語裏有任何表情。
我說,「呃,我的意思是……」
「呵,」她冷笑了一下,「你不用解釋。方岳說過,只有會長翅膀的,才有資格做他方岳的兒女……」
我沉默下來,不明白這句話與她兒子的姓氏,是否有什麼關係。
童姍姍聽我不再說話,自己也沉默了了半天,才淡淡說道:「方天琪的事,我不關心,不過你有什麼,也可以來問我,我知無不言。」
我感激的「嗯」了一聲,「好吧,請代我向童……童童問好。」
童姍姍笑了一下,「謝謝,童童是我對他的暱稱,他的學名叫童話。」
「童話?」我話剛出口,那邊已經掛斷了。
「童話!」我又在心裏呢喃了一句,「天使,神學,童話。這是童姍姍讓那沒有翅膀的孩子,與方岳始終保持的關係吧。」
此後許多天,我一直密切關注着方天琪的案子,可是始終沒有進展。
警方與幾個看望過方岳的歐洲人取得了聯繫,可他們不過幾名普通的大學教授,都是研究神話學的專家,與方岳可謂同行,因此他們看望方岳,並贈與方岳神學書籍,似乎都無可非議。
同時,他們也承認看望過方天琪,可那就是在護士的陪同下待了幾分鐘而已,此後就再沒去打擾過這位同行的女兒。
方天琪的失蹤,最終成了一個謎。
雖然,我對歐洲人的懷疑始終並未打消,可我終究沒有能力再進一步了。
此外,我很想知道王權貴有沒有去找過方天琪,可是對此我也沒有找到任何證據。
醫院裏沒有任何人見過我描述的王權貴這個人,他們也明確表示,除了那幾個歐洲人之外,沒有任何人再去探望過方岳和方天琪父女倆。
我完全的束手無策了。
那個深夜,我從包里取出天使和人魚的雕像,從代苑的「玩偶之家」將它們帶回之後,我就一直將它們放在包裏帶在身上,沒有一刻離開過。
那一刻,我卻忽然很希望自己就此放下。可是,當我把兩個雕像放在臨窗的書柜上時,我發現我其實根本不可能放下。
那一刻月光如水,兩個雕像也在夜色里發出如水般清涼的光輝。我再次聽到一種奇異的聲響,似是歌聲一般,從夜色里傳來,空靈、飄逸,仿佛傳說中海上人魚的夜歌,天堂里天使們的輕語……
天使,人魚,她們是否真的來過人間?
如果來過,那麼,上帝呢?
他到底是誰?
第一百二十二章 蒸發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