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
顧氏一早就過來,里里外外張羅個不停。
姜姒就像個洋娃娃一樣被她照顧着,她自來在養女兒一事上就很精細,連穿哪件衣服這樣的小事都要親自過問。
她挑了一身桃夭色的衣裙讓姜姒換上,在外面又罩了一件胭脂色的斗篷,退後幾步一打量,越看越覺得滿意。
「我的玉哥兒,穿什麼都好看。」
姜姒從鏡子看到自己的模樣,端地是人面桃花相映紅。
「都是娘生的好。」
顧氏一聽,如吃了蜜果子一般笑得合不攏嘴。
送女兒出門時,她仔仔細細地交待着隨行的祝安,然後將包着深碧色繡錦袋子的袖爐塞到姜姒手裏。
姜姒在她不掩擔憂的目光中出了院子,穿過一道月洞門,打眼就看到假山旁站着一位十七八歲的姑娘。
那姑娘身着月白色的衣裙並同色的斗篷,瞧着素雅得緊,但長相卻是極好,說是花容月貌也不為過。
「五妹妹,這裏!」
姜姒抬眼望去,眸底下泛起絲絲涼意。
姜家這一輩一共有六位姑娘,長房佔三,一嫡二庶。二房佔二,一嫡一庶,三房只有她一個嫡女。
而這位姑娘是長房的庶女,在姐妹中行四,名喚姜姽,也是書中的女主。
姜姽裊裊婷婷地過來,拉着她的手,「天可憐見的,五妹妹是越發的瘦弱了。我原本想着昨日去看你的,無奈三嬸發了話,不讓人打擾你養病。」
「勞四姐姐惦記,我如今已經好了。」
姐妹二人牽着手,任是誰見了都當她們姐妹情深。
姜家的六位姑娘,有三位已經嫁人,如今還在閨中的有姜姒姜姽以及二房嫡出的六姑娘姜嬋。姜嬋年紀尚小,被謝二夫人拘在身邊教養,尚未送去學堂。
她們要去的學堂,不是專為內宅女子設立的女學,而是姜家自己辦的族學。族學中除了姜家子弟外,還有一些慕名而來的學子。
一進學堂,同樣容色絕佳的姐妹倆,立馬引來不少人的注目。姜姽的淡雅脫俗,姜姒的我見猶憐,少不得被人放在一起比較。
「以前瞧着四姑娘長相最好,如今看來卻也未必。」
「依我看五姑娘更勝一籌,難怪連世子爺也為之側目。」
這個世子爺,誰都知道指的是誰。
福王府的世子慕容晟。
福王是被皇帝留在京中的兩位親王之一,多年來聖寵不衰。
姜家族學裏的世子爺有好幾位,然而世子和世子之間也有區別,什麼侯府伯府的世子,闔京上下沒有哪個府能與福王府的世子相提並論。所以別的世子都是某世子,世子爺這個稱呼單指慕容晟。
那些人議論聲不小,姜姒聽得見,姜姽也聽得見。
姜姽秀眉微不可見地皺了皺,將姜姒拉到一旁,神情間看上去帶着愧疚之色,「五妹妹,他們的話你不能信。」
「什麼話?」姜姒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水眸又清又透。
她咬着唇,「就是…世子爺對你另眼相待的話。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瞞你,世子爺喜歡的人是我,往日裏他都是為了與我置氣,所以才說了那些讓你誤會的話,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哦。」
「五妹妹,你是不是沒聽懂我在說什麼?」
「聽懂了。」
「那你為何」
「我應該如何呢?」姜姒反問她,「四姐姐與世子爺兩情相悅,明知他是逗我玩的,為何不一早與我說清楚?」
她們所處的位置,恰好是一棵梧桐樹下,粗壯的樹幹遮住了姜姒,卻將她的半邊臉露出來。她羞澀着,眼皮和睫毛一齊顫動。
「五妹妹,我是庶女,我比誰都知道自己的出身根本配不上他。他心悅於我,我卻不敢接受,他惱了我,這才假意親近你你可知我暗地底流了多少眼淚?」
「你暗自傷心時,他可有安慰過你?」
「自是有的。」
姜姒又「哦」了一聲。
姜姽莫名有些心慌,「五妹妹,你不要生我的氣。」
「我不生氣。」姜姒搖頭,「我怎能生你的氣呢,因為我,你一次次地受委屈。」
「五妹妹你別這麼說。」姜姽越發羞愧。
天知道當她知道慕容晟心悅自己時,她有多開心。身為一個庶女,哪怕是出身在姜家這樣的高門大戶,若想嫁給顯赫人家的嫡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害怕慕容晟是貪圖她的美色,並沒有娶她的打算,所以她不敢接受對方的情意。但又不想錯過這樣的機會,只能獨自糾結煩惱。
當慕容晟一次次借着五妹妹惹自己生氣,又一次次在事後百般哄她討好她時,她好像才能感覺到對方的真情實意。
若五妹妹長相不及她,她必是不用擔心半分。可是五妹妹這樣的好顏色,哪怕她自詡美貌,也會生出嫉妒之心,又如何能真的放心。
「世子爺那等人物,很難不讓人動心。可我一個庶女,實在是不敢痴心妄想。別人不知我的苦,五妹妹應是懂的。」
一個嫡子所出的庶女,一個庶子所出的嫡女,聽起來沒有太大的區別。
姜姒能理解她的不安和小心思,可原主又有什麼錯呢?
她這樣的人,出身不是足夠的好,看樣子應是有些自卑,又勝在容貌十分出眾,想來也有自己的驕傲。
一個自卑且驕傲的人,一邊不敢去想自己是那個最幸運的人,一邊又希望自己是那個最幸運的人,擺出一副欲迎還拒的姿態,說白了就是矯情。
「四姐姐你今天告訴我這些,到底是怕我真的信了世子爺的話,還是怕世子爺假戲真做?」
姜姽臉白了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五妹妹此言何意?
若是五妹妹也對世子爺有意,會不會和自己爭?
「四姐姐,你放心,我對世子爺無意。」姜姒一眼看穿她的心思,道:「還請你告訴世子爺,日後不要再招惹我。」
她懸的心踏實了一些,面有猶豫之色,「我是什麼身份,世子爺豈會聽我的。既然你已經知道他的用意,不要放在心上便是,又何必主動提及,沒得落個下乘。」
姜姒定定地看着她,好一會兒才淡淡地道:「我知道了,這事我自己解決。」
慕容晟身為親王之子,身份尊貴自是不用說。哪怕是拋開出身不說,其自身的條件也足夠讓不少姑娘芳心暗許。
唇紅齒白,面如冠玉,一襲月色銀輝的錦衣華服,更顯矜貴與尊榮。微微上揚的眼尾,看人時帶着幾分漫不經心。
他一進學堂,眼睛沒有先往姜姽那裏看,而是下意識先看向了姜姒。那一抹桃粉色實在是很難讓忽略,見之恍若春光降臨。
「姜五,聽說你生病了,怎麼來上學了?」
姜姒沒什麼情緒地瞄了他一眼後,「病好了,不能耽擱學業。」
有人聞言,捂嘴偷笑。
他也跟着扯了扯嘴角,逗弄之心大起,「旁人說不能耽擱學業,無論是誰我都是信的。但這話從你姜五嘴裏說出來,我聽着怎麼覺得可笑得緊。」
「信不信隨你。」
聽到姜姒這麼一說,他愣了愣。
他將坐在離姜姒最近的人扯到一邊,然後徑直坐下。右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姜姒,似是想看出什麼端倪。
姜姒被他看得心頭火起,這見鬼的男主真是個渣,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可能害死別人!
再一轉頭,姜姽那委屈又倔強的表情更是讓人如鯁在喉。
呵!
「姜五,你今日到底怎麼了?」慕容晟突然起身,用手背探着姜姒的額頭,「這也不燒啊!」
一對上姜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不知為何喉結滾了滾,手在抽離時從姜姒凝脂般的臉上滑過。
這時所有人忽然靜了下來,齊齊看着他們。
姜姒一把推開他,道:「世子爺,請自重!」
他沒有防備,被推得一個踉蹌。
若是以往,被自己這麼一逗,這丫頭必定滿心滿眼的都是歡喜和羞澀,今日是怎麼了?
「姜五,你是不是氣我那日沒有赴約?」
原主之所以生病,正是因為他的一句戲言,足足在冷風中等了一個時辰,這才染上風寒高燒不退。
「我沒有生氣,我也知道世子爺是什麼心思。」姜姒隱晦地看向姜姽,用意不言而喻。「我在這裏祝世子爺得償所願,莫要牽扯不相干的人。」
「你還說沒有生氣?」他心下瞭然,暗道這姜五必是在意自己喜歡姜四,所以和自己耍小性子。
奇怪的是,他居然一點也不惱,甚至還有些暗自竊喜。
他的態度和他的反應被姜姒看在眼底,如吃了蒼蠅一般難受。
這個慕容晟是聽不懂人話嗎?
詭異的安靜之中,不知誰驚呼一聲,語無倫次地指着外面。
「那…那是」
有兩人朝學堂走來,一位是清瘦的老者,年紀雖大卻眼睛睿亮,面白有須風儀不減,正是姜姒的祖父姜太傅。
他恭敬地和旁邊的青年說着什麼,那青年一襲寬大的墨色袍服,身材修長玉質金相,如高山仰止雪域含光。
「小皇叔!」慕容晟低喃着,語氣中帶着敬畏。
姜姒心念一動,起身往外走。
她到了跟前,先是向姜太傅行禮,喚了一聲「祖父。」
然後向那青年行禮,道:「王爺,世子爺眾目睽睽之下輕薄臣女,請您給臣女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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