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財政所所長關春明戴着套袖,正對着辦公桌上的電腦顯示屏查看數據,曆元朗剛好敲門進來找他。
曆元朗不是他的直接領導,好歹也頂着常務副鄉長的頭銜,關春明自然不能怠慢。起身繞過辦公桌和曆元朗握了握手,寒暄幾句禮貌磕,請曆元朗坐在沙發上,親自沏了一杯熱茶,才問起曆元朗有何貴幹。
「我來是想問一下,咱們鄉教育經費的落實情況。」曆元朗單刀直入,直接講明來由。
「這個嘛」關春明也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說道:「厲副鄉長,教育經費年初縣財政局就全額撥付下來。只是、只是我們鄉開支大,各個部門都需要用錢,拆東牆補西牆時有發生,所以」
曆元朗也不想聽關春明廢話,便直問他,教育經費到底挪用多少,還有多少沒發。
「發到手大約只有不到百分之三十,還剩七十多沒有到位。」
「才三分之一?」曆元朗氣壞了,水明鄉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這麼一大筆教育費都敢挪用?上面可是三令五申強調,不准挪用和侵佔教育經費,他們竟敢當成耳旁風,肆意妄為,難道這裏是獨立於甘平縣的另一個王國?
看着曆元朗面色陰沉,關春明說了句:「我先拿樣東西給你看看。」
說着,關春明打開檔案櫃,找出一個牛皮紙的檔案袋,裏面有不少批條簽字。他告訴曆元朗,這一筆筆挪走的錢,都有主管領導的簽字,讓曆元朗過目。
曆元朗拿在手裏仔細看着,越看眉頭皺的越緊,越看越吃驚。先不提別人,光是季天侯擔任鄉長一個多月,就挪走了將近十萬元。
這些錢都是季天侯親筆簽字,註明原因。基本上全都用於成立採石場的前期支出,什麼招待費好處費出差費補助費等等,名目繁多,就是沒有一樣和教育沾邊的。
曆元朗頓時明白關春明給他看這些的真實目的,季天侯和他是好朋友好哥們,看看你這哥們都幹了些什麼!你不是追查挪用來源麼,好,你要我給你看,現在知道你哥們是罪魁禍首,你該怎麼處理。
關春明等於是將了曆元朗一軍,還包含着有看他笑話的成分在裏面。
曆元朗大致翻看完,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我知道了。」隨後起身告辭。
他能說什麼?季天侯已經調走,馬勝然不管財政,表面上和他沒有一毛錢關係。季天侯擔任鄉長,管着錢袋子,以曆元朗對季天侯大包大攬的性格了解,十分肯定這些條子沒有一張是假的,的的確確出自季天侯之手。
季天侯不在水明鄉了,追究責任毫無意義,況且他和自己一樣走着背字,於公於私都不能背後下刀子,這不是曆元朗做人原則,更不會這麼去做。
怎麼辦?
曆元朗在辦公室里來回踱着步,一支接一支抽着煙,都把自己眼睛嗆出眼淚了,還是一籌莫展,毫無頭緒。
腆着臉去縣裏要吧,財政局已經按照規程全額撥付,去的話,除了碰釘子屁也撈不到。去教育局呢,憑他的老臉,或許能解決一些,可是杯水車薪,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當然,如果他去找金勝的話,金勝作為縣長,掌管全縣的經濟大權,幾十萬的缺口就會迎刃而解。
但是曆元朗不想開這個先例,他剛來就給縣長添麻煩,那縣長還用你幹什麼,遇事自己不想辦法反而給領導添亂,本身能力就不夠,以後絕不會得到重用。
正這會兒,曆元朗手機響了,是李薇打給他的。電話里的李薇知道曆元朗的處境,身為老同學也十分關心他的近況。
在李薇面前,曆元朗沒有隱瞞的必要,就把自己主管教育並且鄉教育費用被挪用所面臨的嚴峻形勢和盤托出。
他真擔心,如果教育費用一直不到位,尤其是拖欠教師工資時間長了,教師們肯定不答應,文人一旦鬧起事來,將會是震天撼地。
從古至今,有許多大事件,都有由文人發起繼而席捲全國,成為改變歷史進程的*,千萬不可小視。
更何況,如今網絡發達,手機普及利用率這麼高,傳播速度之快,範圍之廣,真要拿到網上,很快就會人盡皆知,想不出名都難。
再者這件事本身就是鄉領導的問題,擅自挪用教育經費,上面一經查實,挨處理是肯定,弄不好官都能給擼了。
除了那些辛苦工作在教育戰線最前沿的園丁,還有貧困清寡的孩子們,這裏面也關乎到他曆元朗最好朋友季天侯,所有這些,曆元朗都要在忍耐限度爆發前徹底解決掉。
但是,他靠什麼?說白了,還是沒錢。
別說他一個小小常務副鄉長,就是鄉長想要化緣到一筆資金,豈是動動嘴唇那麼簡單。
李薇理解曆元朗也十分同情他,但是她無能為力,除了安慰也說不出別的來。
卻不成想,李薇無意中的這個問安電話,竟然給曆元朗帶來一個嶄新的機會,黎明前遇到真正的曙光。
李薇再給曆元朗打電話,是在第二天晚上下班後。當時曆元朗正和吳紅麗一起吃飯,確切的說,是曆元朗請吳紅麗,感謝她幫自己收拾辦公室和宿舍。
曆元朗沒有選擇夜雨花飯店,他擔心再次遇到老闆娘高月娥被她纏上。這個女人敢半夜睡他床上,別的事還有什麼干不出來的。
這家小飯店是吳紅麗點的,味道不錯,菜碼很大經濟實惠。
他們兩個面對面坐下,吳紅麗點了四菜一湯,葷素搭配合理,既不油膩也不算清淡,很合曆元朗胃口。
說話為主,喝酒為次,一壺老闆自釀的葡萄酒,度數不高還降壓,據說也有美顏功效,反正吳紅麗很喜歡喝。
一開始氣氛略顯生疏,半壺葡萄酒下肚,二人的拘束感逐漸消失,說話也隨便很多。
曆元朗抿了口葡萄酒隨意的問:「吳姐,你跟吳紅娟有沒有關係,我是好奇你們兩個只差一個字。」
他沒說出吳紅娟是縣長夫人,如果吳紅麗說不認識,曆元朗就不會提及吳紅娟的真實身份,要是認識,自然知道吳紅娟是誰了。
「她是我二伯家的表姐。」吳紅麗平靜的回答。
還真讓曆元朗猜對了,也就是說,金勝是吳紅麗的表姐夫了。
「我也不瞞你,在你上任之前,表姐專門打電話給我,讓我照顧你。」
「謝謝吳姐,真心的。」曆元朗舉起高腳杯,真誠的和吳紅麗碰了杯子,一飲而盡。
話不在多,全在酒里。吳紅娟委託吳紅麗照顧曆元朗,自然也會將曆元朗和金勝的關係說個大概。
能坐在官場這張桌子的人,個個都是人精,腦袋傻一點就會被淘汰出局。吳紅麗身為女人,混到副科級,也必有她的過人之處,不一定就沾上金勝的光,何況金勝並不是任人唯親的那種人。
不等曆元朗開口問,吳紅麗也不拿他當外人,便跟曆元朗談起水明鄉幹部關係上面來。
她沒談別人,主要講的是張國瑞和馬勝然之間的水火不容。
張國瑞是轉業軍人,辦事雷厲風行,有自己做人的準則和行事判斷。
馬勝然這人嫉賢妒能,你在水明鄉干工作可以,可是絕不能風頭蓋過他,一旦發現堅決打壓。
張國瑞是主管黨務的副書記,黨內排名很高,其實權力有限。在黨委這邊,有馬勝然坐鎮,他是寄人籬下施展不開。政府那邊有鄉長,他更插不上手。
前一陣子,方玉坤剛來甘平縣,就發起了整風肅黨的號召,張國瑞見機會來了,正好可以大顯身手,就去找馬勝然商量,結合縣委的意圖,好好整頓一下水明鄉黨員幹部的工作作風,順便重新選舉各村的支部書記和支部成員。
能者上庸者下,水明鄉各村支書年齡偏大的居多,隨遇而安,不管不問,不少支部名存實亡,是時候好好整頓了。
可馬勝然對這件事不上心,覺得這樣大張旗鼓不利於人心穩定,對於縣委決定表面上應付過去就行。
張國瑞心裏不服氣,沒有馬勝然支持他自己干。那段時間,張國瑞經常下鄉,針對幾個反應強烈的支部班子成員,走訪農戶深入了解,掌握了大量的一手材料。
結果就在他準備先拿劉家地村支部書記劉萬全開刀之際,馬勝然主動找到他,言外之意對他擅自做法表達不滿,還替劉萬全說了好話,並且拍板,不讓張國瑞繼續查下去,更別想撤換劉萬全。
張國瑞氣不過,當場和馬勝然理論起來,爭吵得非常激烈,把馬勝然氣得都拍了桌子。
由此埋下禍根,這二人水火不相容。據說馬勝然都找關係想把張國瑞趕走,結果張國瑞後台同樣不是吃素的,也十分強大,這件事到最後只能不了了之,沒有了下文。
至於吳紅麗還有高燦儒為何跟張國瑞走的近,吳紅麗沒說,曆元朗也不好打聽。
酒過三巡,吳紅麗起身上衛生間的時候,李薇的這個電話正好打過來。她在電話里給曆元朗提供了一條重要消息,曆元朗聞聽,高興得差點蹦起來。但是接下來的一段話,卻猶如火堆里澆上涼水,徹底涼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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