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十一名常委悉數到齊。
按照規矩,縣委書記朱方覺是最後一個到達會場的。
他的左右兩邊分別是榮自斌和倪以正,厲元朗排在第六位,坐在常務副縣長葛雲輝下垂手。
自從出了謝克事情之後,葛雲輝對待厲元朗的態度上大有改觀,至少比先前強了許多。
葛雲輝這人別看愛擺架子,牛氣哄哄,很少正眼看人,但是對待謝克,他還是很有情意的。謝克正在恢復期,不知道最後能恢復到什麼程度,葛雲輝依舊沒有新配秘書,他還在等待謝克康復歸來,僅從這一點上看,表明他是個喜歡念舊情的人。
這邊和葛雲輝說着話,厲元朗無意中看到榮自斌那張陰沉的臉,他誰都沒看,低頭擺弄着手裏的記錄筆,好像能從筆裏面看到一枝花長出來似的。
會議開始前,大家相互交頭接耳,等到朱方覺進來,立刻變得鴉雀無聲,看來,朱方覺掌握常委會的能力還是有的,至少表面上看是這樣。
「實在不好意思讓大家久等了。」朱方覺笑呵呵的,即使他不笑,依然給人他笑了的感覺。長着一雙笑眼就是好,最起碼有親切感。
坐定後,朱方覺展開面前的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記錄了一大堆字體,就是不知道寫的內容是什麼。
「今天召集大家來,主要是討論臥龍山別墅開發的問題。」一開場,朱方覺就為今天會議定下基調。
厲元朗早就猜到,他和榮自斌的爭論估計在座每個常委都心中有數了。不用藏着掖着,他的觀點很明確,不同意開發臥龍山,勤嶺違建的處理結果歷歷在目,不止是為了阻止官員犯錯誤,更多的是為子孫後代造福,這是長遠大計。
於厲元朗截然相反的榮自斌,從經濟利益考慮,堅決支持開發臥龍山別墅群項目。就是不知道朱方覺是怎樣想的,不過就他緊急召開常委會的意圖來看,他非常重視這件事。
待到朱方覺話音旁落,榮自斌第一個接過話茬說道:「朱書記,臥龍山別墅群的手續齊全,而且我們之前已經不止一次論證過,別墅群興建之後,考慮到自然景觀和風水學,絕對能夠吸引到有錢的富翁前來購買,準會大賣特賣。由於別墅群帶來的可觀效益我就不必在此說第二遍了。總之,我認為今天討論臥龍山別墅群的問題,純粹是多餘。」
榮自斌的這番話,幾乎是在否定朱方覺。以前只是認為榮自斌強勢,沒有想到這麼強硬,簡直就是霸道。
反觀朱方覺卻一點不生氣,依然笑眯眯的,他平時不笑也是這樣,搞不清楚他是笑還是生氣。面對榮自斌咄咄逼人的質問,他沒有說話,似乎早就習以為常了。
倪以正坐不住了,他馬上反擊道:「榮縣長,當初我們的確論證過,可我們忽略了一個嚴重的事實,那就是破壞自然資源的問題。我們批給翱翔公司是五十棟別墅,據我掌握的信息,翱翔公司陽奉陰違,暗地裏不斷擴大使用面積,目前在建的別墅已經達到了一百二十棟,大大超過我們批覆的範圍。這是我通過特殊途徑搞來的現場施工照片,請大家過目。都看一看吧,不僅擴大施工面積,還砍伐掉大批樹木,觸目驚心啊。」
說話間,倪以正從公文包里掏出一沓照片,分發給在座常委們傳閱。
輪到厲元朗眼前,那是幾張拍攝非常清晰而且位置極佳的施工現場的照片,比自己拍的還要好。
看來,倪以正對於翱翔公司也有重視,不過他上午跟厲元朗說話時並沒有透露出這一點,他還有保留。難怪,畢竟彼此不熟絡,不能一見面就把底牌露出來,這一點,厲元朗理解。
榮自斌看都沒看,臉色陰沉似水,眉頭擰成一個巨大的疙瘩,當即鼻子裡冷哼一聲問道:「倪副書記,你這些照片從哪裏弄來的?」
「怎麼?」倪以正揚起下巴對着榮自斌反問:「榮縣長這是找後賬還是要打擊報復?」
「別拿你那套看待人,我的意思是,這些照片的真實性,有沒有ps的痕跡。」
「呵呵。」倪以正冷笑道:「這麼重要的大事情,我會拿假照片出來麼!榮縣長,你從發展經濟角度支持翱翔公司無可厚非,但是翱翔公司目前明目張胆的擴建和破壞森林植被,我們有關方面又疏於監管,造就了翱翔公司膽子越來越大,大家好好看看,他們已經多建了七十棟別墅,還沒有收手的意思。若是繼續放任不管,對自然資源的破壞性會越來越大,如果造成山體滑坡或者山洪暴發,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關於倪副書記的話,我想補充一點。」倪以正的話音剛落,梁運嘯趕緊接過來。「既然倪副書記提到團結鎮,而臥龍山又屬於團結鎮管轄範圍。我想強調的是,不是我們鎮黨委鎮政府沒有監管,主要是翱翔公司的背景強大,不允許鎮裏插手,我們是有勁使不上。」
組織部長李士利連諷帶譏的說:「梁書記,你們是鎮一級的黨委和政府,是代表黨的基層組織,怎麼會被一個民營公司束縛住手腳?這要是傳出去還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李部長,說話不要那麼尖酸刻薄,我們是鎮一級的組織不假,可你知不知道,翱翔的莫有根背後的水有多深」
「算了,不要爭吵個沒完。」朱方覺敲了敲桌子,喊停住李士利和梁運嘯,皺眉口頭警告:「咱們是在開常委會,是在商討臥龍山別墅群的事情,不相關的話題就不要談了。」
「我說兩句。」說話的是儒家學者模樣的宣傳部長王潤華,「翱翔公司的事情值得我們認真對待,他們是在鎂光燈下施工,當下網絡發達,難免會產生消息泄露。所以我認為,首先要暫停施工,停工整頓,至少表明縣裏的一個態度。我擔心的是一旦有新聞媒體介入,到時候可就被動了。秦嶺違建觸怒高層,前車之鑑啊。」
王潤華是從宣傳口的角度看待這一問題,也符合他的身份。
「王部長的話有道理。」縣委辦主任左江插言道:「固本清源,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我不同意。」葛雲輝直接否決道:「翱翔公司是簽訂合同的,一旦停工,會造成不小的損失,他們肯定不答應,還會為此提出巨額賠償,縣裏哪有錢賠給他們。」
一直不言語的房大法,也同意葛雲輝的意見,並且說:「要不然咱們採取折中方案,把城區實驗小學的那塊地批給翱翔公司搞開發,算是給他們的一個補償,我估計翱翔公司會答應咱們的叫停做法。」
「房副縣長,你這是和稀泥的舉動。誰不知道實驗小學那塊地是黃金寶地,有多少房地產商賊着眼睛盯向那裏,虎視眈眈。你把那塊地給了翱翔公司,不採取公開招標,會招致其他商人不滿,後果很嚴重。」黃維高看向房大法,眼神里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古怪意味。
房大法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不過很快趨於恢復常態,他沒有對黃維高帶刺的語言激怒,而是用平淡的口氣回應:「黃書記這是在公安口待久了養成的習慣,什麼事情都喜歡瞎分析亂下結論。我只是提了一個小建議而已,這傢伙大帽子扣的,把我腦袋都給砸暈了。」
眼瞅着又是一對將要展開唇槍舌戰,朱方覺再一次叫停了爭吵,開常委會研究事宜,不是菜市場討價還價,亂成一鍋粥到頭來屁事沒解決,這讓朱方覺很是鬱悶,也很生氣。
本以為聽取大家意見,弄出一個雙方都接受的結果。現在呢,你一句我一句的亂嗆嗆,意見相左,想法各異,到頭來也沒弄出一個統一的意見出來。朱方覺頭大如斗,犀利的眼神掃向在座眾人,忽然落在一個人的身上,厲元朗。
這個厲元朗怎麼回事兒?別墅群是他最先提出來的,現在卻一言不發,搞什麼搞?
朱方覺禁不住使勁瞪着厲元朗,寄希望於通過他的眼神向厲元朗傳遞信息,該你說話了,不要置身事外,把我一個人放在火堆上烤。
可是他失望了,厲元朗低頭沉思,根本不看任何人,好像今天的會議他只帶耳朵沒帶嘴巴一樣。
「咳,咳。」朱方覺輕咳兩聲,見厲元朗仍無反應,只好逼着他點名字了。
「元朗同志,關於臥龍山別墅群的事情,是你最先發現和向我匯報的,今天大家都在場,我想請你把反對的理由再陳述一遍。」
朱方覺這番話滲透出來兩層意思,一個是直接把厲元朗歸為反對一方搞事眾人,另一個就是厲元朗第一個向他匯報的事情挑明出來,別看倪以正也搞了別墅群私自擴建的證據,但是你沒向我匯報啊,你的眼裏沒有我這個一把手。不像厲元朗,第一時間跟我說明,人家可是知道縣委是誰,誰代表着縣委。
厲元朗一指低頭想事情,他在分析推敲,內心中已然有了在這個場合應對的策略。正好被朱方覺點了名,索性氣定神閒講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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