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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涼皇城,數月之內,連續兩樁國喪。夜無儔即便再冷情,也還是動容了。
繼任皇位的夜無儔怒其御醫尸位素餐,未加重視夜無忌的病情,連連斬殺了數名醫官。一向優柔溫吞的夜無儔竟然大開殺戒,可見兄弟情深。
卿君則不以為然。隱約之中,她覺得夜無儔斬殺的數位主治御醫,很是古怪!
卿君認為夜無忌病的蹊蹺,一番盤查之下,夜無忌近來一個月內,同從平陵前來的蕭儀君交際甚多。
卿君暗中調查夜無忌生前的貼身侍者得知,夜無忌生前近一個月內,蕭儀君每日必定送來芙蓉糕供先帝品嘗。伊始,夜無忌並不喜甜食。每每淺嘗則止。但是,聽聞儀君說是家鄉特產,她和妹妹從小便喜愛,所以他每次都給面子嘗嘗。
卿君先前對這話並不以為意,現在想來,直覺悲憤難平。莫非,這蕭儀君,以及,這芙蓉糕有問題?
隨着時日,先帝食此芙蓉糕的份量亦逐漸增加,到最後竟然茶飯不思,僅以食蕭儀君的芙蓉糕為生。隨之相伴的,先帝亦出現了頭痛頭暈、不安譫妄、幻聽幻視、哭笑無常等症狀。
侍從們亦覺察這芙蓉糕可疑,遂曾經偷偷藏匿半個,交付御醫查探。然則其中竟然沒有查驗處半點不妥來。侍從們以為夜無忌抱恙,口味也隨之略有變化也不一定,也就沒有再深究。萬萬未曾料及,先帝竟然這般撇下塵世,早登極樂了。待他們發覺此事不妥,想要找那蕭儀君對質,詢問清楚時,已然不見了儀君蹤影。
蕭儀君只修書一封給了夜無缺,言則榮國公蕭伯殷抱恙,便快馬加鞭奔赴平陵了。這分明心虛。
——
夜無儔雖然繼任皇位,但亂世春秋,諸事混亂,他並未登基,入主未央宮,而是依舊每晚回來七王府。
從宮中打探了錯綜複雜的情報回來,卿君便神色恍惚。若是夜無忌當真命喪那芙蓉糕,那她蕭卿君便是不折不扣的幫凶!
若非是她蕭卿君從小便喜愛的糕點,夜無忌怕是也不會輕易教人算計了去!每每想到這一層,又想起那個常常翻牆過來討她罵的俊秀小伙,她就免不了傷情一場!
蕭儀君有嫌疑是定數。可基於什麼動機呢?平陵的基本政策就是穩妥求財,西京即便想吞了他蕭伯殷也不是短期內的事。為何?
當天卿君想將這一發現告訴夜無儔,想讓他幫忙查查這樁案件。畢竟,謀害皇帝,這罪名不小,若是不嚴加懲戒,夜無儔這皇位也坐不安生。
——
遠遠聽得夜無儔房中似有爭執。
門縫之中,只見夜無儔拿起煮鶴端來的半塊芙蓉糕,細辨輕嗅之後,從牙縫中冒出三個字:「曼陀羅。」
隨即,奮起將芙蓉糕連同碟子打翻在地!對着什麼人怒吼:「你的膽子越發大了!竟然弒君!」
曼陀羅,盛產於西域胡狄。本身並無毒性,些許劑量,並無大礙,反而能作舒緩鎮痛之效。長期大量服食,則會教人慾罷不能,宛若寄生體內的蠶蟲,蠶食人的精元,最終宿主被消耗殆盡而消亡。夜無忌的侍者拿半塊芙蓉糕去給御醫查探自然查不出什麼不妥。
這產於胡狄的曼陀羅出自奉獻芙蓉糕的蕭儀君之手不足為奇。蕭儀君長期同胡狄通商,互有貿易往來,有些許胡狄之物亦屬平常。
只是卿君委實不明白這蕭儀君為何非置夜無忌於死地不可?
不待多想,卿君破門而入道:「既然你也證實這芙蓉糕有問題,還等什麼?」
只是,即便卿君破門的動作再彪悍,也還是被眼前的一幕退敗了。
站在夜無儔面前是一個女子,面覆輕紗,鳳眸含威——焚琴!?
見卿君來了,夜無儔眉頭緊了緊,強忍怒意道:「煮鶴,本王的書房,你便是這般給我守門的?什麼人都放進來!?」
煮鶴無辜地站在一旁囁嚅着嘴。多年相知,他知道此時應對怒火攻心的夜無儔最妥帖的對策便是閉嘴。他可不敢想像夜無儔現在再被激怒會有什麼後果。
可是,有人似乎想挑戰。
卿君冷笑了兩聲,對上焚琴唯一露在人前的一雙眸子,步步近逼道:「先前我總也想不明白我姐姐為何要置夜無忌於死地。現下總算醍醐灌頂!原來是你在糕點裏做了手腳,夜無忌一死,夜無儔上位,你便唾手可得你的中宮後位了是不是!」
「住口!是誰教會你在本王面前大呼小叫!?」夜無儔的聲線在卿君頭頂響起。
憤怒至極的卿君雖然聽見他分明的袒護,但思及夜無忌莫大的冤屈,已然忘記的傷感:「怎麼,事到如今你要偏袒不成?難道,你也牽扯其中不成?」
卿君看着被夜無儔護在身後、抬眼望着房梁、不把自己看在眼中的焚琴炸毛了,指着她對夜無儔破口怒罵:「你就那麼欠她操,想給她後位,天天對着她發情嗎?夜無忌已然將玉璽都給了你,你『哀民生之多艱』,你『上下而求索』去啊!他礙着你哪兒了?這麼汲汲營營於皇位,當初夜無忌要拿皇位同你交換老子的時候,你裝什麼逼?!直接把老子交出來,然後跟你的『皇后』翻雲覆雨去!還是你覺得,滿手血腥的她,你上起來要更刺激?!夜無儔,你丫果真是一冷血變態,衣冠禽獸!」
夜無儔的臉色陰沉得駭人,煮鶴適時勸誡:「爺,王妃她也只是為了先帝突然駕崩傷心過度,護主心切,一時蒙蔽心智,她並非有意頂撞……」
「傷心過度?護主心切?煮鶴,你可越來越會說話了!恐怕你忘了她是誰的妃?」夜無儔陰森着臉朝煮鶴道。
「我們現在討論的是一條性命,是謀殺,是弒君!你丫在這兒跟老子裝什麼酷?」卿君着實見不得夜無儔現在這副嘴臉。
「本王自有擔當!何來偏袒之說?」夜無儔恨恨回道。
卿君冷笑三聲,「焚琴前來西京,你不贊成,甚至不知情,說明這弒君的陰謀不在你計劃之內,這不假;但是事後夜無忌莫名駕崩,你不忙着徹查,而火急火燎斬殺了數名主治醫官,王爺這居心何在,還要我明說嗎?你分明想要袒護,這也不假!蕭儀君一介女流,如何能逃脫未央宮中你佈下的天羅地網?我猜測,你定然是念她與我同胞之情,才沒有拿她做了替死鬼。可是,你以為老子會因此而感激你嗎?!」
夜無儔的眸光越發沉重地焦灼住眼前這個瘦小而憤怒張狂的身軀。
卿君還沒有罵得爽,忽然從夜無儔身後傳來女人的冷笑——焚琴。
她從夜無儔身後步步生蓮的走了出來。邊走邊將自己面上的面紗解下。到她的真面目終於出現面前的時候,卿君倒吸一口涼氣!
焚琴是你!?蕭儀君!
她冷笑道:「除卻你最後一句『念你與我同胞之情,才沒有拿蕭儀君做了替死鬼』,你所有的推斷都對!這般想想,我倒是詞窮了。該說你聰睿還是愚昧呢?感激?爺要你的感激何用?」
卿君眼前,焚琴含威的鳳眸同蕭儀君的重合。猶記初見時她身着一襲染盡紅塵的衣,通身氣派,貴氣逼人。凝向卿君的眼神中自有一派「粉面含春威不露」的韻味。一雙化着精緻眼線的丹鳳眼,讓人有種不敢直視的威儀。她終於明白為毛當初覺得自己同那位坑爹的爹都生的眉眼深刻,而姐姐儀君則眉目顧盼間淡然寧靜——因為她根本是被掉包了的冒牌貨!
她終於明白為毛當初先前去青川為質的是姐姐而過了幾年後卻被換成了自己——因為要原本的姐姐蕭儀君離開平陵數年後再尋個冒牌頂替回去比較不容易識穿。況且這蕭儀君在青川為質的時候便被夜無儔打造的「財」名遠播。求「財」若渴的蕭伯殷自然火急火燎用么女換「財女」。而頂包姐姐儀君的焚琴同為質平陵的三爺夜無缺聯手,自然也為蕭伯殷創收不少!他盆滿缽滿,哪裏還有心思懷疑此「儀君」非彼「儀君」?
她終於明白當初夜無儔將焚琴設在平陵的主要作用——掌管整個平陵的金庫鑰匙,分配予奪,好不威風!換言之,其合理利用其地理優勢,大力發展與胡人的雙邊貿易,積累的那筆可觀的財富,除卻小部分以填其父酒池肉林、夜夜笙歌的奢靡欲壑,更大的另一部分,其實源源不斷流入了夜無儔的囊中。所以他才牛逼哄哄。所以他才如此着緊焚琴!
她終於明白為毛當初自己回娘家待嫁,這位姐姐連明面兒上的偽善也不願給。為毛初見自己時給了自己一個「憐憫」的神色。她如此不待見自己,同當初自己所料想的一般,是視自己為情敵。自己判斷失誤的是:當初怡紅院**的三個男人之中,她並非心儀江浸月,而是——夜無儔!
當初,當初,真是悔不當初!
卿君悲憤望向夜無儔:「那日見識了你同軒轅墨淵、軒轅碧池、軒轅歡的血濃於水,你留了我性命。今日,見識了你未來皇后的廬山面貌,你也不會殺我滅口吧?夜無忌枉死,你就當作他『遇疾病故』處理了是不是?」
「你安生做你的七王妃,這些事,本王自有擔待!別鬧了!」夜無儔閃躲了卿君的目光。
「你是裁判,你是評委,你是導師!你有擔待?你有的是潛規則!你他媽壓根就是一坑!」
卿君覺得同這一屋子兇手、幫凶再也沒有糾結必要了,而且眼前這麼個信息量龐大的女人自己暫時消化不了,便煩躁甩甩頭,奪門而出了。
「煮鶴,安頓焚琴,早些休息。」夜無儔丟下這句話,便想追出去。奈何臂膀被焚琴纏繞,「爺,你不留下?」
夜無儔見那個倉皇消瘦的背影快要淹沒於夜色之中,又陰沉地加重了語氣:「煮鶴!安頓焚琴!」
煮鶴意識到,每每夜無儔重複自己的話,便代表暴風驟雨的前兆,所以趕緊上前,牽制住了妹妹焚琴。
得以脫身的夜無儔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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