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昭不為所動,「若是出嫁新婦連自己的性命都在夫家難保,跪與不跪,又有何區別?民婦敢問大人,女子出嫁,陪嫁全部歸於夫家的先決條件是什麼?是嫁入夫家,陪嫁全部歸夫家所有,還是說等女子身死,陪嫁才能落到夫家手上?」
李明昭不鳴則已,開口就是絕殺。
她問的這個問題,正是前些天太子與司鑒炙在朝堂之上爭論的問題。
女子出嫁後,陪嫁嫁妝最終歸屬何方。
當日太子與司鑒炙在朝堂之上爭論激烈,最終以女子出嫁後陪嫁嫁妝歸屬新婦自有落下帷幕。
不出半個月,事情就傳遍了整個大晟,作為虞州知州,時俊生自然也是知道這個事情。
他不過就是鑽了一個信息差的空子,才得以讓趙蕈一家提前拿捏李明昭。
他偷看了一眼君穆堯,正要開口,又聽到李明昭繼續不慌不忙問道,「民婦再問大人,若是婆家無理,甚至打算謀殺新婦以達到強行侵佔新婦陪嫁,該如何判罪?」
她的語氣嚴肅。
連在一旁嗷嗷哭的趙陳氏在聽到李明昭的話以後也一時半會忘了應該怎麼哭,急忙喊冤,「大人,冤枉啊,是這個賤蹄子口出惡言,要害死我們一家在先,說到底,她也是一個官家小姐出身,我們不過只是鄉下什麼都不懂的佃農,即使給我們天大的膽子,我們也不敢隨便做那起子傷天害理的事情啊。」
她字字懇切,滿臉滄桑。
堂上除了君穆堯以外的幾位「青天大老爺」無不動容。
李明昭絲毫卻沒有被趙陳氏的哭嚎影響,聲音也大了幾分,「若是房子以及下人都是新婦的陪嫁,可那些下人卻完全不把新婦看在眼裏,這種情況,能不能算是新婦娘家提前示意婆家可以任意磋磨新婦?那麼,我是否可以認為,婆家與新婦娘家之間早已達成某種共識,所以要提前勾結意圖侵佔新婦的某些利益?」
「趙時氏你放肆。」
「你閉嘴。」
她的話音剛落,時俊生跟趙陳氏的聲音同時響起。
一個震怒,一個惱羞成怒。
他們完全沒想到李明昭竟然膽子這麼大,敢當着聽審的幾個貴人面前這般放肆。
在大晟,幾乎所有人都默認女子地位低下,已經出嫁的婦人更是等同牛馬。
可是這種事情,誰都不敢在這個節骨眼放到明面上說。
尤其是現在對簿公堂,公堂之上還坐着幾個大人物。
趙陳氏剛要繼續哭嚎着胡攪蠻纏,時俊生已再次拍下驚堂木,朝李明昭怒喝,「趙時氏,女德女戒的第一條,就是要以夫為天,如今你這般污衊你夫家,以意欲何為?」
李明昭像是第一次聽到時俊生說出這種陌生的話語,無辜地眨巴着眼睛,雙手一攤,「民婦意欲何為,民婦的婆母不是聲淚俱下地跟你們說了嗎?民婦不過只是一個被欺壓的『惡毒』小婦人,能有什麼壞心思?」
笑話,她今日可是特地讓小青買通了小乞丐,接到小乞丐的消息說看到府衙進了「貴人」才來的。
又豈是時俊生一句「意欲何為」就可以打發?
她要借力,要拿回屬於原主本身的立命之本,還要讓趙家這幾人知難而退。
君穆堯深深看了李明昭一眼,開口問道,「你們方才兩人都提到自己有冤屈,不知道冤屈所指何事?」
「昨晚...」
「這話說來冗長,還請貴人允許民婦直接跳過前因,從昨晚的事情說起。」
李明昭嘴皮子利索地掐斷了趙陳氏的話頭,「昨日在趙宅發生的事情,知州大人以及在座的其他大人只要稍微打聽一下,就能知道...」
提起昨晚,李明昭本來還篤定萬分的臉上驟然蒙上了一層恐懼,仿佛一顆本來正綻發光芒的明珠一下子被蒙塵。
所有人的心也跟着揪了起來。
在李明昭添油加醋的潤色細說之下,昨晚趙大川與小廝在西廂院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的場景躍然於所有人的腦海中。
在眾人尚未回神之時,李明昭的眼眶通紅,仿佛剛才的桀驁不屈只是錯覺。
撕開了她堅硬的偽裝,才露出那一方不為人知的脆弱。
「趙宅的人居心叵測,成親當日是新婚丈夫公然贖身花樓頭牌,昨日是公爹帶着小廝在民婦的西廂院荒唐,今日又是婆母無理取鬧要奪民婦的房子,污衊民婦對夫家不忠不賢。
這與逼民婦去死何異?
既然已經撕破了臉皮,若是民婦再與那些人同住,不僅名聲隨時不保,只怕連生命亦會隨時遭遇危險,民婦不願背棄那些不屬於民婦的污名,更不願父母給民婦在夫家的立命之本就這般輕易拱手讓人。
還望知州大人以及在場的其他大人貴人為民婦做主。」
李明昭用盡力氣夾着嗓子,擺出一副柔弱不堪的可憐姿態,「早已有言,女子出嫁,嫁妝可用於女子與夫家成親後共同生活。若非七出,夫家不可休棄,女子若無犯錯,夫家亦不能隨意侵奪女子的陪嫁嫁妝,可在這虞州,又有多少人婦遭受夫家陷害最終失去性命失去陪嫁嫁妝?若非我昨日閒來無事前往書局翻看了,知道我朝律法對女子寬宥,只怕至今我都還被趙宅的人蒙在鼓中,以為我的陪嫁進了夫家就沒有再拿回手上的可能...」
眼看李明昭還想要繼續說下去,時俊生臉色一變,怒喝一聲,「大膽趙時氏!!公堂之上,豈容你如此顛倒黑白?」
他的聲音越大,心裏就越沒底氣——那個女子可以把夫家陪嫁重新拿回手上的律法是什麼時候加到《大晟婚律》的?
為何他沒有接到文書?
公堂之上,一片肅穆。
一直不為所動的君穆堯目光緊鎖在李明昭身上,狀似無意的開口。
「若是我沒記錯,這趙時氏,是時大人的養女?」
在一旁的薛仁連忙點頭,「是,前段時間與時大人的親生女兒一同出嫁。」
君穆堯從剛才目光鎖在這個時府養女身上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沒有放過時府養女任何的一個小動作。
尤其是在她提及律法據理力爭自己陪嫁時候,那個指腹輕捻袖口布料摩挲的小動作更是讓他無比熟悉。
說來奇怪,他與這知州府養女,分明是第一次見面。
可是卻能在這知州府養女的身上,看到了故人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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