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陳景喊她。
林擬身形僵了一瞬,緩緩轉過頭,陳景掐了煙,摁進手邊吧枱桌子上的煙灰缸,長腿幾步走到林擬跟前站定。
「抱歉,在chroma時候喝的有點多,」陳景口氣很禮貌,「李菲說你當時給了我一份什麼東西?是資料嗎?我好像無意中給弄丟了,要不要——」
是陳景一貫的風格,拒絕了你,但也不至於讓你很難堪。大概這樣才不會讓他有不必要的心裏負擔吧。
林擬笑笑,姿態故作放鬆,不至於讓彼此都尷尬,直接打斷人話頭:「是,一份項目上的交接資料,不過不重要,改天再打印一份給你。」
陳景禮貌點頭扯唇,說好。
林擬牽牽嘴角,然後說自己有朋友在別處,一起來的,就藉口離開了。
陳景看着轉過去的小身板挑了挑眉,訝異於人似乎比想像中要乾脆。他原本以為又會是個難纏的。
林擬同周亦如去另一邊的看台,那邊有周亦如的朋友在,熱鬧的正打成一片。她多多少少透着點不合群。
陳景周邊則是圍上來一些人拉近乎寒暄,問季度新品、攏投資合作,他聽着時不時的應付兩句。一番談話間,只聽右手邊一直在的司機兼助理王宇看了看孤零零坐在對面另一邊看台的林擬,同陳景提醒似的小聲說:「老闆,凌繪年後聽說是跟市博物館的項目,林小姐是展示設計師,說不準我們還會合作,我覺得關係還是不要弄得太難看的好。」
陳景同人談話間懶散看了眼助理,視線又看過對面位置的看台,看了眼林擬,接着視線不太在意的收回,淡淡了句:「她看上去沒那麼不懂事,沒事。」
接着想了想,轉而又交代王宇:「給凌繪每位員工都準備一份新年禮物,林擬的雙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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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又飄起了雪,一片一片點綴着煙花和早已凋零的林木。
最高處看台裏邊依舊很熱鬧,周亦如將林擬拉進一個包間跟一圈人打牌,打累了拉林擬做頂,林擬說自己不會,但無奈又沒人,只好硬頂,坐三圈輸了三圈。
周亦如叫起來:「你們一圈大老爺們這麼不地道,逮着小姑娘欺負。」
「本以為你特意送上來讓欺負呢,不是啊?」一公子哥模樣的男的看了眼林擬沖周亦如打趣兒,帶着點不正經。
「滾開吧你,少在這挑撥離間,這我表妹,注意點。」周亦如上去一腳將說話名叫楊考的玩伴踢到一邊。
楊考笑嘻嘻的看看林擬,皮膚白的像潤澤的玉,問:「你哪門子表妹?」他還不知道周家跟林這個姓氏還會牽扯有關係,以為周亦如胡說的,「仔細介紹介紹不就知道認識了。」
周亦如:「不想跟你介紹。」她再了解不過這些公子哥的品性,搞個曖昧,玩個小女生,圖個新鮮刺激,不承認不負責。能用錢解決的,絕不走心。
楊考笑嘻嘻的也沒在意。
眼看時間一點一點消磨,雪越下越大,陳景也早已不在這裏。
兩人玩到差不多快凌晨兩點的時候下來看台準備回去,不過周邊的商業區依舊人來人往的熱鬧,不少人會選擇在這個晚上玩通宵。
出來後林擬上去周亦如的車子,還沒發動,車窗被人敲了敲,是陳景的助理王宇,手裏提着一個禮品盒,盒子沒蓋就那樣敞着,散了不少雪在上面,裏邊是一份一份包裝好的精美禮品。
周亦如將車窗降下來,問:「有事?」
王宇提了提手裏的東西,「給大家準備的新年禮物。」
周亦如喲了聲,「看不出來,陳大少爺這麼有心。」然後往後邊車座偏了偏臉,「放後邊車座上吧,上班了我給他們分,一併傳達一下你們老闆的心意。」
「行,」王宇特意看了眼裏邊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林擬,直接拿了一份出來先遞過去,「這份是給林小姐的。」
林擬沒多想,接過道了聲謝。
王宇拿着剩下的往後邊車座上放。
半個小時後回到周宅,周亦如在林擬下車的間隙掃了眼後車位上的禮品,又看了眼林擬手裏拿的,完全不同的規格,禁不住挑眉,笑着說:「原來陳大少爺給你準備的和給我們的不一樣,怪不得特意先拿給你,偏心!」
林擬聞言也車裏和自己手裏的對比了下,果然不一樣,自己的這份看上去更用心些。
但這代表什麼,沒人比林擬更清楚。
給周亦如道完再見,一邊回房一邊將那份禮物拆開,是一部便攜款索尼的單雙影像攝影機,辦公室同事有人用這個型號,不便宜,五位數的價格,卻也是中規中矩的禮物,工作需備。林擬其實已經想到,他肯定是不會送項鍊手鍊口紅香水一類容易讓人產生誤解的東西。
凌晨兩點整個周宅靜悄悄的,唯獨遠處陽台落地牆玻璃外邊依舊簌簌下着落雪,遠遠的看,仿佛能聽到聲音那種。
林擬拿着攝影機進去臥室,然後放到臨牆的寫字桌上。旁邊就是前一晚澤昱哥給的那個小禮盒,林擬隨即拿到手中,閒下來沒事來回仔細翻看一遍,很精緻的小盒子,下意識用手晃了晃,也聽不出是什麼東西。大概還是會跟往年一樣,要麼是小擺件,要麼是包裝過的現金,她記得有過水晶杯,鋼筆等等。應該都是謝秦幫忙準備好,然後他隨機拿來送。畢竟他沒那麼多時間操心這個。
「會是什麼?」林擬一邊拆一邊小聲呢喃了句,像是周澤昱替她抓的鬮一樣,心裏想着最好是現金,她覺得最實用,想着想着小嘴禁不住咧了咧。
然後拆到最後,林擬捏到手中一個發卡——
粉蝴蝶結的,款式簡單,沒有logo,但拿在手裏很有質感。
心中疑惑,怎麼會是發卡?
謝秦這次備禮物有點太馬虎了,還好送到的是她手裏,不然送給別的人,指不定會亂想。
不過剛好她今年短髮蓄了長發,能派上用場。
林擬拉開手邊抽屜,將發卡放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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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三天一直在淌飯局,不是在周宅來了客人劉嫂做好吃的跟着大家一起吃,就是被周亦如拉着各種場子吃,周亦如像是終於找到稱心的吃飯搭子那種。真的一直都在吃東西,還大多是甜食,林擬覺得短短几天,她能胖上三五斤。不能再吃了。
第四天直接提前說明,說自己有別的事,然後跑去公寓睡了一天。但晚上沒能倖免,被衛青媛拉去赴了一場同學聚會。
是衛青媛的同學聚會,林擬過去是陪同,純純的背景板。
面前放着一杯白開水,在一團打牌划拳唱歌的烏煙瘴氣里,一直低頭玩手機。
衛青媛扯了扯人問怎麼不吃東西,林擬從手機屏幕散開的微光里抬了抬臉說:「減肥。」
衛青媛呵的一笑,說:「你減什麼肥?」
林擬個頭一六六,一眼看上去屬於高挑偏瘦的類型,有點單薄。
「大小姐,過度減肥,胸會沒有的。」衛青媛壓低聲音湊到人耳邊,說着視線不懷好意的往林擬裹得嚴絲合縫的胸前瞄了眼,她沒跟人一起洗過澡,自然也窺不出個真切。
「......」林擬聞言順手將外套又裹了裹,更嚴實了。
對面有男同學沖衛青媛抬了抬手裏的酒杯,視線倒是往林擬身上瞟,男生長相周正,穿搭有品的類型。衛青媛抬手戳了戳林擬沖對面抬了抬下巴,讓人看過去:「誒,我說,那陳景是帥,是優秀,是有魅力,但遠水畢竟解不了近渴,你沒戀愛經驗,不如先找個人練練手?」
林擬抬眼看過去,男生沖她靦然一笑,嘴角彎彎,挺陽光的,年齡也相仿。
她扯了扯嘴角回應,垂眸再次看過手機正在玩的小遊戲,不太走心似的應了聲:「好啊。」
「我說認真的。」衛青媛抬手肘戳了戳林擬,強調了遍。
「就是認真的,不過個頭要185靠上,他太低了。」林擬說的正正經經,好像真的在考慮一樣。
衛青媛切了聲,「185?你也不怕接吻夠不着。」
包間裏煙味瀰漫,林擬被嗆的咳嗽了聲,起身。
衛青媛抬頭看人,皺眉:「幹嘛?別走啊,快結束了。」
「不走,上個衛生間。」
林擬出門右拐,迎面便碰上了沈鍾意,她翹腿坐在長廊休息區的沙發里,似是也是在這有飯局,出來透氣,嘴角咬着一根極細的女士煙。聽到動靜抬眼往林擬這邊看,目光由淺變深,接着嘴角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諷笑。
有句話怎麼說的?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林擬是躲過了初一,沒躲過初四。
今天初四,距離正式上班時間還有兩天,林擬深吸一口氣,想着,怎麼就不能讓她把年過完呢。
而沈家做為清禾第二大股東,沈鍾意的優越感此刻全寫在臉上。林擬私下自作聰明的小動作看在她眼裏似乎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林擬走過去大大方方跟人招呼:「沈經理,新年好。」
沈鍾意嘴角的那點似笑非笑一直沒落,「林擬?」話語間卻是像什麼都不知情,看了眼遠處林擬出來的那個包間,領導關懷下屬的口氣,「在這裏聚會?」
林擬嗯了聲。
沈鍾意將細長指間夾着的煙敲進煙灰缸,也沒摁滅,就那麼燃着,然後看過林擬說:「瞧見你我想起來一件事,我們單位不是年後有個博物館的項目麼,原本我是交接給橙陽那邊,因為我們同維科早擬定好還有個高端的科技展示會要做,結果前天李館長打電話又添加了項合作條款,展示設計師指定的你,李館長說特別信任你,這麼一來兩個活動直接衝突,博物館這邊就只能全權麻煩你了。沒辦法,誰叫我們人手不夠,衛青媛你帶着,別的人我無能為力。」說着她面露了些為難。
接着又說:「對了,博物館這邊可是上半年北城最大的一個展示活動,市政府還有媒體都很關注,聽說上半年能否招商引資吸引遊客全靠博物館這張名片能不能打出去,幾十萬人盯着呢,加油。」
林擬拿手機的手指攢了攢,沈鍾意一番不緊不慢的話確實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有種自認疏通了道路,卻不料被再次落井下石的壓抑感。
這是將整個展示項目全推給了她。
意味着做好了皆大歡喜,沈鍾意這個領導管理有功。做不好全單位人指責,在業內聲名狼藉,這個鍋需林擬自己來背,徹底翻不了身。
林擬啊林擬,你這次可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是林擬此刻該有的內心獨白。
但沈鍾意到底不是林擬肚子裏的蛔蟲,更不知道林擬的犟脾氣。
自從十一年前那場大火,將她幸福的三口之家燒散的時候起,就沒有比失去雙親,更難面對的事。
沈鍾意桌面手機震動響起,她看了眼來電顯示,直接摁下接通,開了外放。
林擬沒等她給人通電話,直言:「那我需要您出具一個此項目不予插手干涉的聲明,創收額就按照我入職時候跟凌繪簽訂的合作合同,按全權代理的模式,屬於三七分成。」
一個合作案,短了三五個月,長了三五年都有可能。沈鍾意這樣做無異於將林擬同凌繪一起拋了。像凌繪這樣的小單位,她帶走核心團隊,等同於就剩了一個沒註銷的空殼在。
她自然也不需要再講什麼情面,既然出了事情她自己來背,那該有的功勞她理應都要才是。最好絲毫的牽連都不要有。
沈鍾意笑了笑,林擬這番話似乎在她意料之外:「我不是讓青媛幫你了麼?」
林擬:「青媛是行政部門,有自己的本職工作,這件事跟她沒關係。」
沈鍾意帶團隊走,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要再次重新組建,是假意還是好心,她分得清。
「沈經理?林擬?」
衛青媛剛好出來尋人,最後一番話其實聽了個正着,走到林擬跟前裝作一臉疑問的問:「你們在聊什麼呢?」
「沒事,」林擬沖人牽了牽嘴角,「回去再跟你說。」
沈鍾意將那根煙從新夾起,吸了口,不知是故意,還是真的已經忘了隨手接通的電話,電話半天沒出聲,另一面陳景旁邊站着的王宇禁不住問:「老闆,怎麼了?」
陳景索性將電話掛斷,扯唇淡笑了笑,「不怎麼,電話打的太是時候,凌繪沒了。」
「什麼意思?」王宇不明白。
「就是樹跑猢猻散的意思。」沈鍾意這麼標準的精緻利己主義者,肯定抱了更大的一棵樹,剩下的蝦兵蟹將,能成什麼氣候。可不就是沒了。
天色已漆黑,林擬下車回到周宅,兩條腿沉重的像灌了鉛。大門兩邊的地燈黃膩如蠶繭,透過覆上的一層雪努力在草坪里發着微弱的光。
迎面看過剛好立在那的周澤昱,他在院裏踱步打着電話,黃色光暈圈染的眼鏡片最下面的嘴角微微揚着,原本一臉落魄想着後天該怎麼收拾凌繪那麼大一片爛攤子的林擬,驀地跟着周澤昱那點若有似無的淺淡勾唇跑了下神。
想着如若徹底笑開,也不知道是什麼樣,人畢竟對未知總是會充滿好奇,只因從未見過。
周澤昱也察覺到林擬,往門口看,林擬直視的眼神不自覺閃躲了下,像是小孩子見到家長後方才突然意識到——
自己闖禍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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