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發達之路 43.只有告白是不夠的

    艾薩克覺得他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有混沌天地、遮天蔽日的龍王、俯首朝拜的萬獸；有廣廈高樓、車水馬龍的都市繁華；亦有地獄裏永遠介於晝夜之間的深藍天幕和漆黑焦土，形態各異的魔族子民。

    他夢見年幼的艾薩克·克里斯多法拽着母親長長的衣擺眨着眼詢問：媽媽，媽媽，為什麼我和你們都不一樣？為什麼我背後有翅膀你們都沒有？

    而他身為魔族祭司的母親則彎下腰，妖冶的藍紫色眼睛看着他，認真沒有一絲敷衍：因為你不是我們的親兒子，艾薩克，你是路邊撿來的。

    當時年齡在魔族幾乎算是嬰兒的艾薩克還不明白什麼叫做「撿來的」，但是本能地知道這是不好的，於是要哭不哭地看着母親，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伊莎貝拉·克里斯多法妖嬈地笑了一聲，將他抱在自己的膝蓋上，伸手托起艾薩克的小手：雖然你不是我和爸爸親生的，但艾薩克，你身上留着克里斯多法的血脈，並且會是最強的克里斯多法，誰也無法駁斥這一點。你會比你爸爸，你爸爸的爸爸……還要更強。

    母親的聲音仿佛一曲古老的歌，優雅而動聽。誰都知道，魔族祭司吟詠的禱文才是地獄新的一年開始的象徵，她的聲音擁有魔力。

    夢裏的迷霧開了又散，艾薩克夢見巨大的魔法陣閃爍着紅光，法陣的周圍堆積着不少屍體，而年幼的艾薩克·克里斯多法躺在魔法陣的正中央，力量被源源不絕地抽走，痛苦、無助和恐懼持續了整整十多個日夜。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他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誰來救救他！讓他擺脫這裏！

    然後，小小的艾薩克終於如願以償地陷入一場夢境中，一夢二十年。

    等艾薩克再次醒來的時候，周圍的人發現他那雙紫色的漂亮眼睛有一隻變成了通透的藍。

    被綁架又被救回的孩子整整三個月沒有開口，每天每天就是蹲在鏡子面前，看着裏面截然相反的另一個自己，嘴巴一開一合，卻沒人知道他究竟在說些什麼。

    一百多年的歲月有些漫長，又仿佛只是眨眼。

    他夢見許許多多的碎片，每一個都他心中的珍寶。

    但出現得最多最清晰的，卻是最近的片段，就像一塊一塊閃耀的亮片，在黑暗而混沌的意識中閃閃發光，每一塊碎片上，都有金髮青年微笑的影子。

    ——萊因。

    喜歡一個人就是哪怕在無意識之間，也早已將他的一切用心銘記。

    從昏沉中醒過來的艾薩克剛一睜眼就看見坐在他床邊的萊因，仿佛光芒灑在了他的眼底和心裏。

    和夢中微笑着的樣子不同，現實中這位金髮青年眼底帶着淡淡的焦慮和愧疚。

    &薩克！」

    即使這樣，萊因在對上艾薩克睜開的眼睛時依然露出了溫柔欣喜的笑容，讓艾薩克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

    &因，你沒事了？」

    艾薩克撐着從床上坐起，夢境和現實的交錯讓他突然意識到一些在年幼的時候被忽略的東西。於是仿佛打破某種藩籬一般，魔族青年的眼睛雖然依舊是明亮的紫，神情卻漸漸開始靠近萊因最開始見到的艾薩克·克里斯多法。

    ——有事的明明是艾薩克吧？為了救他……

    萊因剛想開口說點什麼，房間的門就被喬治推開了，教父大人۰大大咧咧地走進來，一邊還裝模作樣地說着：「哎呀，對不起，打擾你們了，真不好意思。」

    臉上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這傢伙根本就是刻意選在這時候進來的吧？

    黑髮的魔族青年轉頭看向喬治，眸光流露出冷意，臉上的笑容也消失殆盡。面部表情轉換之快，讓坐在他身邊的萊因和走進來的喬治都忍不住一愣。

    &嘖嘖，這麼大的區別對待，校長我真是心痛！好歹也是我把你們扛回來的知道嗎？要懂得感恩啊，艾薩克。」

    喬治毫不介意地勾起壞笑走到他們身邊。

    &文·法奧茲——那傢伙抓到了嗎？」艾薩克冷聲問道，提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再沒有從前的漫不經心，滿滿都是一副要抓人過來拆骨抽筋的憤怒調調。

    &他給跑了。」喬治聳聳肩，視艾薩克銳利的探究目光如無物，「應該是希拉小姐口中的那個暗精靈把人給救走了。」

    喬治說得漫不經心，語調中卻是一股濃濃的嘲諷。

    心高氣傲的魔族天才被暗精靈所救走，心理上受到的傷害肯定不輕。

    聽到又一個陌生的名字，艾薩克忍不住皺了皺眉。

    萊因注意到艾薩克的小動作，開口為他解釋。

    &拉就是海妖小姐。」

    ——哦，那個拖油瓶。

    艾薩克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以他對萊因的了解，單獨對上雷文·法奧茲，就算打不過要跑也絕對不是問題。

    那為什麼萊因會被人逼到「覺醒」暴走？

    艾薩克根本不用問就知道他是為了保護那條魚。

    ——早知道當初就應該把她切成生魚片。

    雖然知道這是遷怒，但艾薩克心裏就是不爽萊因因為那隻海妖受這麼大的傷。

    反正魔族在海妖看來都是邪۰惡血腥暴力的大魔王！

    他小心眼什麼的完全是理所當然！

    ——艾薩克大魔王擅自在心裏給自己找藉口並決定下次見到那條小魚乾的時候要好好算一算賬。

    萊因看着黑髮青年沉下的面色，根本沒往別的地方想，只是以為艾薩克有哪裏不舒服，於是立刻關切地靠近查看，反倒是把艾薩克嚇了一跳，什麼別的心思都沒了，眼前全是萊因放大的精緻容顏。

    一旁的喬治把這兩人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哈哈哈哈」地大笑幾聲，引來艾薩克不善的視線。

    魔族青年一把握住在喬治的笑聲中默默紅了耳朵的萊因的手，挑眉看向喬治。

    &在封印之間下面，看見了瑪格麗特·希爾菲斯。」

    喬治一愣。

    &難道不想見一見她嗎？」

    萊因疑惑地看着兩人。

    &爾菲斯？」

    &那是地獄王族的姓氏。她和我的母親是雙生姐妹——也是校長大人的母親。」艾薩克捏了捏萊因的手，對着喬治嚴肅道，「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對吧，表>

    ——表表表表弟？

    萊因覺得信息量有點大，他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

    喬治的母親和艾薩克的母親是雙生姐妹，所以——

    &治……你是混血？」

    萊因喃喃地問了一句，突然用力地搖頭。

    &對！這不重要！喬治，你還在這裏幹嘛？！快去封印之間那裏看看啊！」

    他輕輕掙脫了艾薩克的手，走到喬治面前，雙手用力抵在他肩上，想要將人推出門外。

    &點去，喬治！」

    他自己從小就跟父母分離，明白有時候嘴上不說心裏其實還是想見父母的那種感覺。

    死靈法師搖了搖頭。

    &用的。」喬治苦笑。

    &中了詛咒。」艾薩克瞭然道。

    在地下的時候他就覺得瑪格麗特有些異樣，看起來像一個機械多過一個生物。而且他和龍王鱗片融合的時候，也在遠處的兩個人身上感覺到了奇異的地方……

    艾薩克看了一眼萊因——他不知道萊因是否知道自己父親的異樣。

    &咳。」喬治眯起眼低咳了兩聲，對艾薩克搖了搖頭。

    &咒？」萊因一臉擔心地回頭，正巧錯過艾薩克方才他的目光。

    將疑問壓在心底的艾薩克決定有空要從喬治那裏把該掏的東西全部掏出來——這傢伙簡直藏了太多秘密。然後魔族青年對萊因點點頭。

    &路塔也說過，當年雷文·法奧茲因為瑪格麗特·希爾菲斯的揭穿而被地獄流放，以那傢伙的個性不可能不報復。」

    &法奧茲又是地獄咒術師一族中的天才，詛咒可以說是他們的本能。」

    喬治深吸一口氣，面色平靜地接過了艾薩克的話頭。

    &很小的時候見過她一面，那時她就像個真正的機器，除了她的實驗以外什麼都不在意。」

    喬治聳聳肩，顯然他想要讓這幾句話聽起來不那麼沉重，但他面對的是萊因，被那雙藍色的眼睛一看，所有偽裝就失去了效果。

    &來我就對我家老頭說就當自己沒有媽媽——那個老混賬先是把我狠揍了一頓，然後告訴了我緣由。」

    那是喬治第一次看到羅蘭真正意義上對他生氣，也是唯一一次，為了他深愛的女人。

    緣由和艾薩克說得一樣，是雷文的報復。

    原本作為地獄王女的瑪格麗特不僅學識豐富力量也是一流，雷文根本不可能找到可趁之機。但她愛上了光明神教最年輕的教皇，並懷了一個混血的兒子——不止如此，這個孩子同時遺傳到了他父親親近光元素的體質和母親那份來自黑暗種族的血脈。

    光與暗的對立已經不用再繼續贅述，這個孩子如果依靠自然生產根本不可能活着被生下來。

    但瑪格麗特不僅是一個法師，她還是一個天才煉金師。

    為了護住這個孩子，她用盡了所有能嘗試的辦法和她自己所有的力量，終於讓喬治·維克多健康地誕生在這個世界。

    魔族的母親為他在體內建立了一個完美的元素迴環，令光與暗在這個混血孩子體內「和平共處」。不管喬治今後究竟是要修習光元素的法術還是暗元素的魔法都不會影響到他的生命或力量——那是一生的饋贈。

    但也因為如此，在瑪格麗特生產的那一夜，雷文·法奧茲的詛咒終於突破了地獄王族的血脈，種在了她的身上，從此之後，情緒從她身上被剝離，她知道羅蘭是她的丈夫，卻無法愛她的丈夫，她知道喬治是她的兒子，但比起兒子她還更優先於一個煉金實驗的完成。

    詛咒讓瑪格麗特耗盡了所有的愛恨，她乾脆地離開羅蘭，繼續自己追逐知識、追求真理的步調。

    小小的喬治見過她的半個月後，她再一次消失在他們眼前——卻沒想到竟然被那個混賬臭老頭藏在封印之間裏！

    喬治用力地「哼」了一聲，結束了他的講述。

    氣氛有些沉重，除了沉默以示敬佩，萊因和艾薩克不知道該對這位「母親」說些什麼。

    不過萊因看着喬治半晌，突然冒出幾句話。

    &麼說……喬治，其實我用正常的治癒術你也不會受傷吧？」

    &果你的體內真的存在這麼一條光暗轉化的元素迴環，所有的光系法術對你造成的傷害應該和普通人、不、是應該像聖職者一樣會被削弱吧？！」

    &誒誒，小萊因，學習純粹的治癒術不是挺好的？你看你現在還有將來很長一段時間都用得上啊。」

    喬治立馬跳起，一邊對房間裏的兩人擠眉弄眼，一邊打開門準備出去。

    &靈王子殿下和他的僕人們被光明神教的聖女迎入大教堂，準備三天之後的花祭開幕，首席聖騎士和聖光騎士團團長一起正在處理聖城北邊封印之間裏被開出的大洞，希拉小姐被我丟進花園水池裏當浮屍，你們就不要操心了！」

    &在想要親親我我也不會有人來打擾哦！」

    在萊因能把劍丟在他頭上之前，喬治呯的一聲關上了門。

    但他離開前的那句話讓房間裏的氛圍變得有些尷尬起來。

    萊因磨磨蹭蹭地回到艾薩克的床邊，目光在艾薩克的頭頂飄來飄去就是不對上艾薩克的眼睛。

    &因——」

    &艾薩克，你餓了麼？」

    &不餓。」

    &體還有不舒服麼？」

    &很好。」

    &

    &因。」

    艾薩克一把掀開身上蓋的被子，乾脆直接下地走到金髮青年面前。

    &之前的問題，你也應該回答我了吧？」

    萊因看着眼前這雙認真的紫色眼睛不由一愣，想到那天晚上艾薩克的告白，艷麗的紅色立刻爬滿了萊因俊美的臉龐。

    &很喜歡萊因，我知道萊因也喜歡我——地獄的獎金池既然存了那麼多錢，我們也沒必要便宜別人吧？來場以結婚為前提的戀愛怎麼樣？」

    &聽到艾薩克提到「地獄的獎金池」萊因心裏那個緊張的泡泡立刻被戳破，變成了壓制不住的笑聲。

    &薩克你還能不能行了？」

    ——這種時候提什麼獎金池？

    就算是不解風情的萊因也忍不住在心底吐槽。

    &什麼不好。」艾薩克非常理所當然地說，「我就是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

    笑聲戛然而止，金髮青年整個人都好像泛着羞澀的光芒。

    &還在等你回答呢，萊因。」艾薩克雖然這樣說，語氣卻並不急促，有種萬事在握的篤定和自信，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和自在。

    萊因緩緩抬頭對上艾薩克的眼睛，他敏銳地感到對方眼底深處的某些東西，不由喃喃：「你好像又有點不一樣了。」

    &不是讓你每天都有新鮮感？」

    &薩克——」萊因無奈皺眉。

    &會告訴你的，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你的，就算我不知道，也會為你找來答案。」艾薩克伸手撫上萊因眉間，「所以先回答我吧，萊因。」

    金髮青年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聽見自己心裏的聲音。他抬頭看着比他高了一些的艾薩克，突然仰起頭，在艾薩克唇角輕輕碰了碰。

    心跳聲好像突然變大了。

    萊因紅着臉想，再繼續這樣響下去，他又要被艾薩克取笑了。

    但緊接着，他發現並不是他的心跳聲變得更大，而是另一個人的心跳聲加了進來，就在他面前、咫尺之間，兩個人的心跳聲漸漸同步。

    他突然就鎮定了下來。

    萊因衝着黑髮青年溫柔地笑着，光芒打在他臉上，比任何時候都要奪目耀眼。

    &就是我的回答了，艾薩克，我也喜歡你。」

    紫色的眸子驟然變得深邃，艾薩克低頭靠近萊因，嘴裏嘀咕道：「這樣可不能滿足我。」

    他伸手摟住萊因的腰，貼近萊因，想要撬開他的唇齒——但是被萊因伸手擋住。

    「？」

    &薩克。」萊因紅着臉嘆息，「你……不想要肚子痛吧？」

    ……

    …………

    ——光元素我跟你們勢不兩立死戰到底！

    從開着的窗子裏傳來小聲卻充滿幸福的對話。

    &因——就一次。」

    &行。你之前痛得那麼厲害……都是因為和我……的時候吸入了光元素吧？」

    &關係，就算痛死我也心甘情願。」

    &行。」

    &一次！」

    &行。」

    至於最後是誰說服了誰，聽聽那令人臉紅心跳的、唇舌相交的聲響，就非常清楚了吧？

    ※※※

    傍晚時分，還沒有一個人回來，萊因決定去看一看泡在池子裏的小海妖，艾薩克堅決地要跟在他身邊一起去。

    他們走下樓梯，前往後院。

    萊因忍不住看了一眼艾薩克，有些擔心地說：「艾薩克……你臉色有些白，還好嗎？」

    他在心裏唾棄自己的「原則」，被艾薩克一而再再而三的得逞，差一點點就要繼續進行全身接觸了。

    雖然身體裏有了新的壓制物，但他激動的時候光元素的濃度還是會變高，而且艾薩克是魔族——萬一、萬一灼傷他怎麼辦？

    艾薩克頂着肚子裏久違的光暗戰場，直直看着萊因因為親吻而越發紅潤的唇，忍不住上前輕輕偷了個吻。

    &問題。」

    要是說他現在痛的好像有人拿刀在他肚子裏攪——萊因下次肯定不願給他親了。

    那才是絕、對、不、可>

    &去看看希拉小姐就可以了，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就算艾薩克說沒問題——萊因又不是瞎子，何況他對艾薩克這麼了解……

    &用不用，我也很想去看看希拉小姐。」

    萊因疑惑地看着艾薩克臉上的迷之微笑。

    他總有一種感覺，如果自己帶着艾薩克去看小海妖，希拉小姐恐怕不會很開心的。

    但遲鈍的萊因將之歸功於海妖一族對魔族骨子裏的畏懼，所以也沒多想。

    &拉小姐因為我受了不少灼傷>

    &道了知道了。我保證我會『親切慰問』受傷的希拉小姐的。」

    艾薩克牽起萊因的手，瞬間壓下對方手上那股灼燒感帶給他的刺痛，唇角卻揚的更高。

    萊因緊張的時候光元素會變濃，原來艾薩克牽起他的手的時候他的反應都很正常，但是告白之後卻會因為一點點小動作而變得害羞——這樣的萊因在艾薩克心裏簡直太可愛了。

    那一點點刺痛和它代表的意義相比，在艾薩克心裏簡直什麼都不是。

    &站遠一點恐怕就是對她的親切慰問了。」萊因笑着搖搖頭，他們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大宅的院子裏。

    一團藍色的身影帶着清涼的水汽猛地撲到萊因的懷裏。

    &因！你沒事了嗎？！嗚嗚嗚嗚！我好擔心你！」

    艾薩克臉上的笑容扭曲了一下。

    什麼親切慰問、秋後算賬都被他扔到了腦後，看着埋在萊因腰間的渾身光溜溜只覆蓋着鱗片的海妖小姐，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放開「我的」萊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