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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風吹雨花欲謝,情疏意遠只香留
淚融殘粉愁悶寒,春色月影相宜照
追憶歷朝先帝眾嬪妃落髮的日子。無論你曾經是多麼風華正茂、傾國傾城,三千煩惱隨青絲一落,也都是塵歸塵土歸土的安靜了。在這塵封土積,蛛網縱橫,塑像已殘缺不全的千年古寺中,壁畫因受情淚風塵的侵襲,也色彩斑駁模糊不清了。主持慈安面無表情的為靜空師太遞着工具,周圍不可避免的哽咽乃至心痛哭泣充斥在整個殿裏。慈安渾然淼茫不知道為什麼這些經歷過世間愛恨情仇的女子要哭得這麼傷心,也許因為她們從來沒有享受過一頭青絲的日子,所以無法體會吧。
想到這裏,慈安忍不住望向正出神靜心打坐的我,在她心裏。前日閨閣宮中那個曾經嬌身冠養的女子在今日也要低下高貴的氣質來皈依佛門,慈安居然很想親眼看看我傷心落懷的樣子,可惜她再次失望了。
正自己聚精會神養性平緩心中波動起伏,慈安看了看站在我身旁的彩雲和春兒,嚴肅拘謹道:「凡是來此空門中的人是不該有人伺候的,只是宮裏頭皇上親擬下懿旨讓你效仿武周朝武則天體念佛經妙法,可有人伺候在旁。」她忙改嘴道:「罪過,實然是清世祖順治帝的先例,那麼也就讓她們兩位跟在你身邊一同修行吧。」
彩雲和春兒臉上微露喜色,當即應了。我抬頭,正殿中供着的不是釋迦牟尼也不是觀音菩薩,而是一座巨大的普光如來。大佛前置一大石香爐,刻「普度眾生」四字。爐下石床右側刻着「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左刻着「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唐朝貞觀十三年春吉旦立」。
佛像打造得身金燦耀眼,在清逸脫俗的燭火下更顯得寶相莊嚴。我心底忽然驚悸,念及初生的盈滿朧月,一時大覺人生悲苦辛酸,輕輕道:「人生在世,如身在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這世間諸般痛苦。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如來菩薩果然佛法深遠。」
慈安舉目笑着望我一眼,取過身側一盞白色的寶瓶,以手蘸取了瓶中的露水點到我額頭上,道:「相傳於阿彌陀佛又有「甘露如來」、「甘露王」的稱號,釋迦牟尼就有『我為大眾說甘露淨法』之語,甘露能解世間悲愁,既然出家為尼,已身在紅塵之外,任何心中煩惱惆悵可盡拋之於雲煙了。」
她的語氣悲憫慈祥,神色溫和善良,仿佛能洞曉世間一切的無奈。眼裏流露出人生一期的生命,猶如輕塵棲弱草。我微微頷首祈福,亦是心領了。她指一指身邊一位膀大腰圓的尼姑道:「這是我師妹,法號*,掌管本寺的一應起居零碎雜事,你以後有什麼不明白,缺些什麼就找她吧。」
如此簡單吩咐過,也便散了。
用完齋飯之後,已是薄薯入夜了,修建在紫禁城郊外的臥佛寺是大唐一直以來譽為第一佛寺,在壽安山的山峰中間凹陷處,寺依山勢而建,坐落其中,殿閣巍峨壯麗、屋檐上翹,若飛舉之勢,極是氣宇輝煌。
剛走出寺院大門外,被刺骨的山風一襲來,身上便有些涼浸浸的。彩雲和春兒忙收拾了行裝隨之跟在身後,一邊一個扶住了我,彩雲嘆息輕聲道:「這春季里的山風悵然透過一絲絲微寒,香玉妹妹剛病好不久,別吹壞了身子才好。」
自出宮,她再不喚我「香玉娘娘」,怕我再因宮中生活傷心煩惱,又因為我初入宮年紀尚小確實尷尬不明,權宜之下只喚我「香玉妹妹」。說話間,已搭了一件外袍在我身上。
即將升起的明月半懸在對面險峻陡峭的山壁上,黃白一輪如要沁出奶昔來,映得半邊天色都凝成霜露一般冷寂白皙,直叫人心裏悶住了一般難受憂傷。蒼茫的暮色如霧漸漸瀰漫在無邊際的山林開來,四邊的山色也有些沉然煙縷兩模糊,鬱鬱蔥蔥的高大松柏掩映下的古剎,鐘聲悠悠,香煙裊裊,反而讓沉墜塵世的風,帶着寧靜的倦容,撩動了塵封的心弦,吹疼了我記憶深處的落紅。
我靜靜道:「原來在宮裏還未演繹太多的榮辱成敗,悲歡離合。都亦然來到空門感受無喜無憂的平淡日子。聽聽暮鼓晨鐘,咱們以後的日子就是這樣了。」
在寺廟外隨意走走欲要回房,正好途經大堂發現主持慈安在參禪念經,感覺無法像十幾年前那樣念經打坐就可以輕易入禪,她念了一遍金剛經,又念了十遍心經,依舊靜不下心來。本想起身回房歇下,輕聞我無意間經過的腳步聲,慈安笑了笑說道:「是明淨嗎?」
我謙虛回答:「回主持的話,正是徒兒,因一件事情想不明白,就前來問問主持如何見解。」
慈安淡淡說道:「今夜太晚了,明天早晨再來問吧。」
我默然沉思,只淡淡一笑說:「我只想知道「眾生平等」這四個字的含義。」
慈安看到了我那雲淡風清的誠懇,微笑着說:「既然你欲要誠意知曉,不妨告訴說給你聽,所謂眾生平等,實非眾生平等,是名眾生平等。若言處處受生,故名眾生者。此據業力五道流轉也。生命都是一樣,你心若有執念還念念不忘,再去念十遍金剛經也許能從中領悟。」
慈安沒有想到這一問讓她回首陝西總督岳鍾琪之女岳柔曾經問過她相同的話,我竟然要求她為我講紅塵脫俗入寺的第一堂課,然而題目恰恰是「眾生平等」。岳柔惶恐:「岳柔不知何為眾生平等。」慈安主持看着這個剛來不久脫離凡塵世俗的弟子,她明敏多思,是主持最得意的弟子之一,甚至也是主持心中的衣缽傳人,只是也恰恰因為身在空門,心在侯門。明敏多思的性格人人都有,她容易迷誤自性,也許需要給她更多的機會去磨鍊:「佛法既然深奧在於心,那麼你講對講錯又有什麼關係?記住,要破除你心中的執念。」想着想着,淚水從晶亮的眸子滑落,在白玉一般的面孔上劃出的痕跡,竟是那樣的動魄驚心。
夜裏風大,凜冽呼嘯,吹在砂紙的窗紙上「噗噗」作響,嗚咽如訴。我聽完主持慈安的見解之後回房坐在椅上,彩雲挑亮了油燈在收拾衣裳。
我淡淡道:「也沒有什麼衣服好收拾,剩下幾件可以替換用的褻衣就好,這一段修行時日就這一身灰衣就已經足夠。」
彩雲知道我心情不好,並不想多說什麼,倒是春兒笑了一聲,道:「小姐的法號自然流露出的那份在生活中掙扎的堅強和辛酸需要平靜淡然的心態。明淨,不像是單純的法號,倒像是閨閣小姐的名字了。」
我輕聲嘆了口氣道:「住持只是想好心告誡我,既已入空門,就不要再想着從前那些俗世紛紛亂亂的憂愁煩擾了。」我喃喃道:「寵辱不驚,閒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際雲淡雲舒。」
春兒沒有聽清,道:「小姐在自言自語說什麼?」
我漠然微笑,「沒什麼。我這輩子從今而始最要緊的事情,就是好好日夜祝禱,希望遠在紫禁恭王府的家人、天佑哥和宮裏冬兒可以一世平安。這也是我唯一所願了。」
春兒咬一咬下唇,輕輕道:「何嘗不是,人生若得幸福安穩,誰又願意顛沛流離。只求快樂幸福,這也是奴婢唯一所願了。」
我靜靜聽着這寒意襲人的風聲,山里吹來的風,和宮裏頭的是大相徑庭的。宮廷里的風再暖活再明媚,終究有股陰氣太盛的森森涼意。而山裏的風雖刺骨透亮,卻是呼嘯而過的徐徐有聲。我坐得久了受寒,身上忽然一陣緊一陣的發涼,腹中也開始絞痛,像是被萬根灼熱的利刀刺着,一股絞心的疼痛遍佈我的全身。彩雲放下手中的活兒,見我面色不好,忙上前和春兒攙扶道:「小姐怎麼了?臉色這樣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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