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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嬸,您坐,喝茶!」師輕青給這位喊冤的大嬸倒了一杯剛泡好的龍井,轉頭對方才那名護院說道:「你先去忙吧,這位大嬸交給我了。」
那名護院想要說什麼,但見師輕青已轉過頭去,只好躬身道了聲是退了下去。
師輕青看着眼前頭戴白巾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中年農婦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仿佛從這位大嬸的身上看到了自家母親聽見自己去世的消息時的模樣……
眼角已深深地陷了進去,每一道溝壑都代表着深夜裏掩被痛聲哭泣的痕跡。
雙眼佈滿了血絲,一雙布鞋沾滿了塵土,此時正左腳右腳搭着,彰顯着主人的局促不安。
「俺不想喝這個玩意兒,俺手笨又髒,別弄壞了您這麼好看的杯子……」大嬸將師輕青奉上的茶水又退了回來,挪了挪身子,又道:「這位姑娘,你找俺來到底什麼事兒啊?」大嬸說話的時候總是瞧着門外,神情急切。
師輕青見了,雙手撫上大嬸滿是粗繭的手,微微一笑,柔聲道:「大嬸別急,我方才聽你說你的女兒叫海棠?」
師輕青見大嬸點點頭,便又問,「可是師相府里的丫鬟海棠?」
大嬸被這一問,如同抓住了稻草般反手緊緊握住師輕青的手,面露殷切,「怎麼,你認識俺女兒?」
「師相府里出了人命,帝京人人都知。」師輕青心中有愧,到底也沒將真話說了出來。
「俺女兒真的是冤死的,她還那麼年輕,六夫人才為她許了一門親事…海棠啊,你怎麼如此福薄啊!」
大嬸仰天長泣,一時悲從中來,竟從椅子上軟倒在地。
師輕青一驚,忙起身去扶,「大嬸,你先起來……」師輕青用力扶了幾下,奈何大嬸心生絕望,竟倒地不起。
師輕青只好柔聲寬慰,「大嬸,你方才說的親事,指配的是哪裏的人家?」
大嬸又抽噎了幾下,瞧見師輕青模樣質樸平實,身上雖着錦衣碧縷,卻一點兒都沒有嫌棄自己身上的素縞。
心生親近,便有心訴說。
「俺家海棠原來也不叫海棠,俺們哪裏會取這麼好聽的名兒啊,就叫二丫頭,二丫頭從小對俺和她爹特孝順,可惜,這麼好的一個姑娘生在俺家,沒吃的也沒穿的,她爹又喚了重病…她還瞞着俺跑來這裏給人家去當丫鬟…」大嬸似在回味以前雖苦但一家人相互扶持的日子,雖然食不飽腹,但至少是一家人都在一起的……
然而以前有多快樂現在就有多痛苦,大嬸說話斷斷續續,常常前言不搭後語,師輕青也不急,索性一屁股兒陪她坐在了地上,聽她慢慢說道。
「原本俺和她爹特別擔心二丫頭來了城裏後受苦,俺還聽說有些富貴人家就喜歡折磨小姑娘,俺和她爹就怕啊,到時候二丫頭一個人哭都沒地哭去……可沒想到的是,一個月後,二丫頭竟然穿着一身好衣服,還帶着一些俺從來沒吃過的好吃東西回家來了,走時還給好多銀子,她爹就有救了……」
大嬸哭的很是傷心,身子亦隨之輕顫,師輕青便把自己的繡帕遞給她用,大嬸自是一番道謝,過了片刻後方才平復了些許,仿若是平日裏無處訴說,又或者是說了亦無人傾聽,大嬸將心底壓抑了許久的話傾巢而出。
「再過了一年後,她爹的病情越來越重,二丫頭帶回來的錢根本不夠用了,俺只好去找村裏的秀才給二丫頭寫了封信……俺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家裏她爹的醫藥費,還有她弟弟妹妹的要養,俺平日裏給人家洗衣服做針線活兒,再加上二丫頭寄回來的銀子,還是不夠……俺就想…俺就想…能不能讓二丫頭找那家夫人先借些銀子…..」
「大約過了一個月的時間吧,二丫頭居然托人帶回來一錠黃金,俺和她爹都嚇壞了,俺心想,就算那家的夫人再怎麼疼惜下人,也不會給一錠金子吧,於是俺連夜從家裏趕到這裏,俺問她這錢哪來的,二丫頭就說是她伺候的六夫人給她說了一門親事,這是禮金,那人便是六夫人家裏的遠房親戚,做着那家的賬房,聽說家裏的事情後,便自掏銀子來救急的…..唉,本以為二丫頭終於遇着個好人,能享享福了,可沒有想到…..真是造化弄人啊!」
師輕青在聽到賬房先生幾字的時候,眼皮一跳,拿起桌上的紫砂杯往嘴邊湊去掩過心裏的驚訝,不知怎的,師輕青有一種感覺,若她知道自己是師家的人定不會告訴自己這麼多了。
「大嬸,那…既然賬房先生對二丫頭如此好的,不是好事麼,怎麼會到今日這個下場呢?」師輕青佯裝不解,問道。
大嬸嘆了口氣,對着師輕青蒼涼一笑,滿臉絕望,「是啊,當時俺也是這麼想的,那日俺問二丫頭,那人對你好不好?二丫頭卻只是背過身要俺快走,俺家的女兒俺知道,定是那人對她不好她才會如此,當時俺也是氣急了,上前就扇了二丫頭一巴掌…..打在兒身疼在娘心啊….俺說,不管如何,也不能做違背天理之事,二丫頭突然就哭了,她說,六夫人就是想用她來拴住賬房先生,好讓那人為她做事,發放月銀時也好多給……我家二丫頭定是被她們聯手逼死的,一定是…..」大嬸說道此處面露猙獰,恨不能立馬將兇手繩之以法,可又突然想到自己無權無勢,連飽腹之欲都難,遑論其他?
神情便頓時萎靡了下來,「我知道,我不該說這個話,可是,我實在是沒有地兒說出了,那六夫人是相爺的六夫人,位高權重的,我們這種升斗小民哪裏能說的過她啊…..我的二丫頭啊…..你死的冤枉啊!」
師輕青聽完心內大驚,久久不能平靜,想不到六夫人竟是默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師輕青見大嬸哭的有些累了,只是定睛望向某處,估摸着也是說着差不多了,便也給這位大嬸倒了一杯,「大嬸,先喝點兒茶吧?」
「欸~多謝姑娘。」大嬸見狀忙應了聲雙手接過。
師輕青心下百轉,砸吧砸吧嘴,字斟句酌的問道:「大嬸,既如此,你怎的不去師府找他們家相爺作主呢?」
大嬸為人純粹,喜怒都表現在臉上,聽師輕青如此問,頓時氣就不打一處,將手中的紫砂杯重重一放。
怒道:「俺去了,可她們每次都將俺關在門外,將俺趕出來,連句話都不跟俺說,俺的二丫頭在她們家幹了這麼久的活兒,可她們竟然對此對二丫頭……」
大嬸說着說着又引出了傷心之事。
雙手用力地捶着胸口,以為這樣便能好過一點兒……
師輕青見了,大驚,忙上前一攔,「大嬸大嬸,你聽我說,如今宰父大人正在處理此事,正在為你的女兒二丫頭伸冤,到時候你將你方才告訴我的事情再在宰父大人升堂時再說一遍可好?」
師輕青一字一句說的極為真誠。
大嬸聽了,心中果然歡喜,「你說的可是真的?你真的能為俺二丫頭討回公道?」
師輕青重重點頭。
大嬸得到師輕青允諾,喜極而泣,忙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多謝姑娘多謝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俺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願做牛做馬地報答姑娘。」
「大嬸,你快起來,所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師輕青被大嬸的陣仗唬了一跳,瞧着大嬸真摯樸實的臉越發心酸,忙起身避開去扶了。
「對了,大嬸,你最近都住在哪裏?估計不日就會開堂審理此案,屆時我去哪裏尋你?」師輕青替大嬸將身上方才沾染上的灰塵拍掉,柔聲問。
大嬸心中的大石落下一半,瞧着師輕青的模樣也是越發喜歡,便道:「俺還要回家裏去,家裏她爹和幾個小子都還沒人照顧呢。」
師輕青聽了,心中酸楚更甚,只好又交代幾句,詢問了具體住址方才送了大嬸出去。
「姑娘,這是俺家自己種的棗子,原本是想留給二丫頭過年回家來吃的…」大嬸說道此處,用素縞袖子將眼淚一抹,「讓姑娘看笑話了,這個棗子就送給姑娘吧,對身體好。」
師輕青想要拒絕,卻看到大嬸故作爽朗掩藏的很好的小心翼翼,便道:「多謝大嬸,我最喜歡吃棗子了。」說完又怕大嬸不信,還湊近聞了聞,「好香!」
大嬸將袋子遞給師輕青,空着的雙手搓了搓,又道:「那…那俺就先回去了?」
師輕青上前抱了抱大嬸,柔聲道:「大嬸路上小心,如果有事可以來找我。」
說完還將自己的大氅子披在大嬸單薄的身上,「大嬸,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體,不然,你的二丫頭,還有二丫頭她爹誰來照顧?」師輕青見大嬸又要拒絕,只好說了些重話勸道。
大嬸聽了果然面露哀戚,喃喃道:「是是是,姑娘說的是,俺先走了,已經出來好久了,回來還有很遠的路要走了,再晚天黑前就回不了家了。」
師輕青淡淡點頭,目送着大嬸遠去,目光卻直直瞧着那雙沾滿了泥土的布鞋上,隨着大嬸加快的步伐,亦能瞧見鞋底與鞋面分離的口子……
………
北夏國,東面西城外。
山郊下的一處涼亭里。
一身穿深黑色的中年男子,對從遠處行來身着素縞的中年婦女,淡淡開口:「大嬸,你可知,你今日求的是什麼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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