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園處的柳大爺今年五十有六,今兒輪到他當值,正與門口其他幾位年輕的小伙子胡天說地,聊得不亦樂乎。
柳大爺也算是師府的老人了,雖然至今還是個光棍,平日裏也就愛年輕一輩兒的呆一塊,但他從不倚老賣老,該乾的活兒半分不會推卸,相反的,對年輕一輩兒的總是提點着,能幫的總是會幫一把。
比起夏總管來,大伙兒更喜歡他。
但奇怪的是,這麼多年來,柳大爺也從未想過找個伴兒,大夥都以為他是年輕的時候死了老婆,又沒留下個一兒半女的心灰意冷了,開始還有些婆子給他介紹誰誰房裏的丫鬟作個伴兒,可他每次總是義正言辭的給拒了。
這次數一多,大傢伙就都以為他是還忘不掉年輕時候的事兒便也就不再提了。
但總有新來的那麼幾個因着好奇想要問上一問。
「柳大爺,咋這麼多年了就沒想着再找個?這大冬天也好有個暖被窩的啊!」今年剛成婚的小六十分不解的詢問道。
旁邊的小葉比小六先來兩年,對於柳大爺的事自是知曉一些,見小六又提起這茬,怕勾起柳大爺的傷心事,忙準備把話轉到他處去。
誰知剛一開口,就見柳大爺擺了擺手,自己說了去,「我啊,活了大半輩子,才算是真正活明白了,這人哪,本就是一個人來一個人去的,非得找個伴作甚呢,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再說了,我這把年紀了,那些風花雪月啊,也都想不動了,還不如一個人來得自在,省得被那些老婆子念叨。」
小葉一聽微微一笑,這就是柳大爺討人喜的地方,好像就沒瞧見過他跟誰急過臉,「柳大爺是個明白人兒,小六這會兒正新婚燕爾呢,可不是瞧着誰都想着給他撮一對去麼!」
「哈哈哈哈!說的也是,小六,加把勁兒,爭取一年抱倆兩年抱三!」柳大爺可勁兒地調侃着。
不過這話由一個年長者說來那可是帶着無上的祝福,小六一聽當即就紅了臉,摸了摸後腦勺,「我使勁還不行啊,還得我媳婦努力啊!」
小六是個實心的,這話一出直把柳大爺和小葉笑得樂開了懷。
幾人正談笑間,西南方向迎面走來一名腳步匆匆的侍女,柳大爺眼尖,忙使了眼色給其他幾人,有外人來了可不能再這副懶散的樣子了。
不多會兒,那侍女來到跟前,神色雖着急但還是耐着性子給幾位大哥行了個見禮,「幾位大哥,我家小姐有急事需要見相爺,煩請各位通報一聲!」
柳大爺向來識人的本事最好,小姐旁邊的丫鬟能跟他們幾個客氣的人可不多,再一瞧她的穿着,舊得比他們幾個粗人的還不講究,還能是誰。
「是大小姐吧?」柳大爺也客氣地回了一禮,詢問道。
夕兒聞言神色一喜,忙道:「是是是,勞煩柳大爺幫忙趕緊通報一聲吧!」
柳大爺聽了卻是有些為難,瞧着夕兒的神色該是個急事,可相爺剛吩咐下來誰也不見,怎麼是好?
柳大爺正想着該如何回了這話,一旁的小六卻是直接說明了緣由,「夕兒姑娘,相爺剛吩咐了誰也不見,我們實在是沒法給你進去說去啊!」
什麼?夕兒腦袋裏頓時炸開了鍋,驚得猛後退了幾步,難道讓六夫人的人搶先了?完了完了。
柳大爺暗暗瞪了一眼小六,瞧着夕兒的臉色忒不正常,關心的詢問道:「大小姐可是出了什麼事?」
這話提醒了夕兒,於是忙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道:「小姐夢靨了,一直叫不醒,迷迷糊糊地說着要見相爺,我這才來請!」
「這…」柳大爺有些猶豫,前院兒王媽子的女兒聽說就是夢靨走的。
一旁的小葉自也是聽說過這個事兒的,當下有些不忍,這可是件大事兒,「要不我進去問問?」
夕兒聞言神色一喜,「多謝大哥多謝大哥!」
小葉忙扶了起來,「這八字還沒一撇了,你先起來,地上涼!」
一旁的柳大爺見狀,不禁皺了皺眉,微沉吟了會兒,才道:「這樣吧,你自個兒進去,能見着就見着了,見不着那也怨不了誰了!」
小六還想說些什麼,卻見夕兒一個勁兒的磕頭道謝,那個反對的話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快起來吧,謝什麼,快進去吧!」
柳大爺瀟灑的放了行,留下小六愁眉苦臉,「柳大爺,這樣真的沒事兒嘛?」
柳大爺卻難得的沒有玩笑,過了片刻,方才道了句,「聽天由命吧!」說完,仰頭嘆息,眸中諱莫如深,臉上的條紋亦更加深刻了起來。
二夫人,柳某隻能幫到這兒了。
再說那夕兒,一路上無比忐忑,想了無數種說法,想着如何開口如何應對如何行禮如何讓自己看起來說的真。
走得一點兒都不快,卻是將那汗給逼了出來。
「夕兒,你怎不在院裏伺候大小姐,到這兒來幹什麼!」夕兒聞言心裏一驚,猛地抬頭見是蓮媽在跟前詢問,鬆了口氣,將方才對付柳大爺的話又說道了一遍。
蓮媽一聽頓時也是心急如焚,「那你怎能讓大小姐這會兒一個人呆着呢!」夕兒也是急得語無倫次了起來,「我我…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這院裏只有我一個人哪!」
「這…」蓮媽還想再說些什麼,大夫人便從正廳門口出了來,瞧着這邊卻看不清神色,沉聲道:「進來吧!」原是夕兒一着急說話聲音大了,裏頭的人正好聽了個全。
夕兒從未想到自己居然如此輕易地就進了來,一時不知如何反應,還是一旁的蓮媽子推了一把,才回過神來,忙跟在大夫人的後頭進了裏頭去。
才一進門便覺着熱氣襲來,這落梅園屋裏頭的炭火燒得真真是足,夕兒略扯了扯背後頭被汗蘊濕的褻/衣,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給相爺請了個安。
師相盤坐在塌間,正手執黑子托腮沉思,徒然聽見夕兒這一聲,便乾脆棄了子,轉而詢問道:「你方才說青兒怎麼了?」
「回老爺的話,小姐夢魘了,一直哭着說要找老爺,還說二夫人要她去找宰父大人看看!」夕兒俯首在地避開上頭鋒芒將事情交代了。
師相還未發話,緊緊地盯着跪倒在地的夕兒,眼神卻有些縹緲,好久沒有人在他面前說起他的二夫人了呢。
一旁的大夫人見狀,忙給師相續了杯熱茶,道:「老爺,青兒今兒上午還好好的,這宰父大人一走竟就夢魘了,說來也奇怪,再者又有妹妹託夢,要不讓青兒過去找宰父大人瞧瞧。」
師相眉頭輕蹙,似有些不滿,「我師凌山的女兒為何要他宰父敖來看!」說完便就要起身。
大夫人神色一急,忙勸道:「老爺息怒,這夢魘了可是誰也認不得的,再者青兒這哭着要找老爺您,也不是個事兒,而宰父大人又是個伸冤的,莫不是妹妹死不瞑目……」
「胡說!」大夫人話還未說完,便被師相厲聲打斷,可轉瞬卻也覺着大夫人說的有理,一時之間便就有些躊躇。
夕兒眼眸一轉,雖不知大夫人為了何事不讓老爺見小姐,但不管怎麼樣卻是陰差陽錯幫了忙,且六夫人這會兒雖沒在,難保不是在趕來的路上,便俯首向前一步道:「小姐確實已是神志不清,想來宰父大人在民間以掌管地間的閻羅王著稱,不管是何小鬼纏住了小姐,定能屈服於宰父大人的明火之下,還請老爺恩准!」
大夫人也是在一旁幫腔,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師輕青再見了師相,萬一師相起了憐心,這麼多年來的苦心都要白費,「是啊,老爺,讓青兒去看看吧,再派幾個大夫跟着,若有什麼事及時醫治也好!」
本就有些猶豫的師相聽得夕兒與大夫人這麼一說,便順着台階下了,「嗯,也好,若是有什麼事及時來回稟與我!」
夕兒神色一喜,忙道了聲是退了下去。
卻在出門之際瞧見了迎面走來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海玉,夕兒暗叫糟糕,居然這麼快就來了。
海玉踏過玉階視線正要上抬與夕兒撞個正着之際,夕兒前頭突然出現了一道人肉牆,正要退後一步瞧個仔細,只聽得一聲熟悉的聲音傳來,「別動,我帶你從後門離開!」
夕兒心下大喜,忙小聲道:「多謝蓮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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