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水被婢女們堵在門外許久,實在沒法子,只得威逼利誘了另外兩個婆子,三人舉着掃帚一副與人拼命的架勢沖了過來。
不想趕到時,屋內早已是空空如也,唯有姜幼宜與那少女大眼瞪小眼。
雲水第一眼就瞧見了自家姑娘,蹲在地上小小一個,衣服脫了只剩裏衣,看着格外可憐。
她趕忙丟掉手裏的掃帚,上前一把奪過少女手中的小襖,將人擠到一旁的同時,把姜幼宜抱進了懷中。
「姑娘,冷不冷?是不是凍着了,都怪奴婢來遲了,讓您受苦了。」
她雖說沒給那少女多餘的眼神,但並不是拎不清的人,敢這般欺負姑娘的人,絕不會是眼前這個病怏怏的少女。
「又是二姑娘,她每回見着您都沒好事,這次竟然直接欺上門來,不行,奴婢得去派人告知侯爺與老太太,讓他們給您做主。」
沈珏被推到一旁,也沒什麼反應,這樣哭哭啼啼的場景他向來厭煩,正想繞回裏屋躺下歇息,就聽見了雲水的話,不免抬了抬眼皮。
侯爺?京中何時多出個姓姜的侯爺。
他兀自思量,那邊姜幼宜已經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不,不告訴爹爹。」
雲水是既心疼又心酸,她說得何嘗不是氣話,自從夫人病逝後,這樣的事就不算少,姑娘新得的珠花鐲子,但凡是好東西,二姑娘見了都要奪過去。
她不是沒告過狀,可侯爺事務繁忙,對姑娘間的小打小鬧,根本就不上心。況且二姑娘又慣會做表面功夫,每次吃虧挨罰的反倒是她家姑娘。
想了想只得無奈得嘆了聲氣:「您別怕,大公子與盧媽媽很快就來了,咱們大不了這些日子躲着她們些。」
雲水仔細地給姜幼宜穿好衣裳,見圍脖都被踩髒了,也不好再圍上,扶着凍得渾身發抖的姑娘,準備帶她回去休息。
轉身就見少女還站在那一動未動,不免心生不滿:「讓一讓,這瞧着挺高大的,也能下地了,不說幫着姑娘對付惡客,怎麼也得搭一把手吧。」
她後面半句忘恩負義還沒說出口,便被姜幼宜扯了扯手指:「是姐姐,嚇走了二姐姐。」
雲水聽得一頭霧水,什麼姐姐嚇走了姐姐?
她趕來的時候,那場鬧劇都結束了,自然錯過了最精彩的地方,好在姜幼宜連比劃帶解釋,總算是讓她聽懂了。
自家姑娘是從不會騙人的,雲水看着沈珏披散的長髮,這才發覺是自己誤會了,再看她就換了不同的目光。
不僅連連道謝,這會也不嫌棄人家礙事了,見她也穿得很單薄,立即邀請她一併去燒着炭的正屋。
沈珏對她突然的態度轉變,也沒什麼過多的神情,反倒是姜幼宜從方才起,就一直雙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那雙眼清澈誠摯,眼裏更有毫不遮掩的歡喜和感激。
他從未被人用這樣的目光看過,還是個半大的小女孩,竟讓他生出幾分不自在來。他撇開眼,輕描淡寫地道:「不必,只是那些人太吵,擾了我休息。」
當姜文琴帶人闖進來時,他已收拾了榻上的殘局準備休息。一日的安睡只能讓他勉強行動,卻不足以令他完全康復。
可剛合眼就傳來個尖銳刺耳的聲音,他自小在複雜陰詭的內院長大,瞬間明白了姜幼宜正身處何種困境。
只是這等姑娘間的玩意,還不值當他冒險在人前曝露,以及耗費精力。
他凝神屏氣,合眼休息,但那咄咄逼人的尖酸,與小女孩磕磕絆絆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吵得他根本睡不着。直到那個花里胡哨的藤球,砸翻了床榻前的小几。
那碗還帶一絲餘溫的米粥,全都傾灑在了地面上。
他逆着微弱的光,看見了摔在屏風前的小女孩,明明方才她還笑得那般燦爛無憂,此刻卻面容慘白,像是被人折斷雙翼的雀鳥,可憐、無助。
沈珏在心裏輕嗤一聲,在自己的院子也能被人欺負,真是無用。
但看見跑進來尋球的丫鬟,他安慰自己只是為了報恩,而後未曾猶豫,抬手就將袖中致幻的毒針刺了出去,順便演了一場好戲,既沒曝露他的樣子,又嚇走了麻煩。
他的聲音清冷中透了幾絲病中的沙啞,聽着有些雌雄難辨,可有他那張漂亮的臉蛋,以及纖瘦的身形,雲水只當他是傷着了嗓子,並未往別處多想。
她還在暗自慶幸,還好昨兒沒有阻止姑娘救人,果真是好人有好報!
雲水帶着二人回了正屋,趕緊讓人去燒熱水煮薑湯,一通忙活,總算把姜幼宜那張蒼白的小臉重新暖和回了小紅果。
這會姜幼宜坐在屋內唯一一把玫瑰椅上,椅子有點高,她坐在上面腳不着地,雙腿自然地晃蕩着。
她手裏捧着一小碗薑糖水,姜味有點辣,她不喜歡,就小口小口地抿着,雙眼也不自覺地看向了旁邊的沈珏。
在主僕二人忙活期間,沈珏換了件合身的淺藍色襖裙,正不自在地靠在窗邊的暖炕上閉目養神。
許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他驟然睜開眼,冷冷地朝她覷了一眼。
姜幼宜也沒有偷看被人抓包的自覺,不僅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還放下小碗沖他彎着眼笑了下,認真地道:「姐姐,穿這個好看。」
沈珏:
姐姐?好看?
他本就不喜穿女子的衣裳,聞言搭在身側的手指用力捏緊,想着如今的處境,深吸了幾口氣,才平靜地嗯了聲。
許是終於得到了回應,姜幼宜很是歡喜,眼巴巴地看着她又道:「姐姐,我是姜幼宜,幼幼。」
沈珏在半昏睡時,便清楚了她的名字,沒有想到她會這般鄭重地介紹自己,真是心思單純,也難怪會被人欺負至此。
見小女孩還期待地看着自己,他遲疑地頓了頓,手指鬆開又緩慢捏緊。
不假思索道:「王玉。」
姜幼宜歪了歪腦袋,跟着她把這兩個字在嘴裏輕聲重複了一遍,就無師自通地道:「我知道啦,是玉姐姐。」
沈珏的眉頭擰了又擰,似有千言萬語,到底是什麼也沒說,全化為了一個重重的嗯聲。
「敢問姑娘,這是哪。」
姜幼宜扁了扁嘴,糾正他:「是幼幼。」
沈珏倒是有不少弟弟妹妹,卻都不親近,還從未如此親昵的喚過誰,他沉默了幾息,閉了閉眼,聲音沙啞地道:「幼幼,這是哪?」
姜幼宜這才滿意,開心地回道:「是幼幼家啊。」
沈珏:
恰好這時,雲水交代完事情,端着點心回來了。
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自然地替自家姑娘接話道:「這是鳳陽候府啊,你不知道嗎?我們姑娘昨兒就是在府門外救得你,你又是從哪來的,怎麼好端端的昏迷在雪中,你的家人呢。」
有了方才的事在,雲水對他的戒備低了些,但還是好奇,這人的來歷與身世。
沈珏的目光閃了閃,道:「我來尋永安巷的溫家,他們府上的老管事乃我外祖。」他說着頓了下,聲音更加沙啞地道:「我與父母上京投奔外祖,路遇歹人,母親放了把火,只有我從火中逃出,如今,他們都不在了。」
他明明是以一種極為平淡的語氣說這段身世,可不知為何,主僕二人都能感覺到他說的不是假話,尤其是他尚顯稚嫩的臉上,不經意流露出的神情。
那是種無法偽裝的悲傷。
雲水瞬間就聯想到了他燒壞了的衣裳,以及沙啞到雌雄莫辨的嗓音,一切就都合理了起來,再看他的眼神就變成了同情,原來也是個苦命人啊。
想到昨兒她還阻止姑娘救人,不免有些心虛,趕忙熱心地道:「你別怕,這是永安巷沒錯,這隔壁也確是有戶姓溫的人家。」
沈珏的臉上終於有了不同的神色,他定定地看着雲水,想了想措辭:「那可否請姑娘幫個忙」
不等他說完,雲水就打斷道:「但他們如今,已經搬走了。」
前朝皇帝昏聵,聽信妖道的話建道館修摘星閣,不僅勞民傷財還大肆徵召苦力動工建閣,惹得百姓哀聲哉道苦不堪言。
就在此時,新帝打着清君側的旗幟舉兵殺入京城,在午門外斬殺了一眾奸佞,逼得皇帝退位自縊,於半年前在群臣擁戴下稱帝改國號為燕。
而這永安巷住的,便是此番有從龍之功的諸位大臣。
至於原先住的是姓文還是姓溫,都已經不重要了,新帝想要拿這獎賞功臣,他們自然是收拾麻利得滾蛋。
從雲水講述這些事起,沈珏的唇瓣便抿成了一條線,他沉着臉,一雙眼幽深得嚇人。
見他如此消沉,雲水趕緊安慰他:「剛到京城那會,我瞥見過隔壁那家大門緊閉,不像是有人要搬進去的樣子,許是那院子太小,未被大人們瞧上。那溫家恐是怕挨着貴人這才搬了地方,你別急,等過幾日我讓人幫着打聽打聽,再說了,只要院子還在,他們家的人總會派人回來的。你呀,先在這把傷養好了再說。」
沈珏自然知道她說的沒錯,他現下傷勢未愈,也無處可去,但他還有些猶豫。
外面危機四伏,可這從龍之功的姜家就安全嗎?
他還在思量,就感覺有隻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低下頭,就看見了姜幼宜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
她的小臉紅撲撲的:「玉姐姐,和幼幼一起。」
他心裏想着等明日恢復得差不多就離開,但對着她那無比誠摯的眼睛,出口的卻是:「方才那些人,定不會善罷甘休,我留在這,只怕會給幼幼,添麻煩。」
被他這麼一提醒,雲水才想起她們的處境,並不比這無依無靠的小姑娘,好到哪裏去。
一時之間,屋內寂靜了下來。
沈珏抿了抿唇瓣,便要把姜幼宜手中的衣袖扯出,可不等他動作,就聽雲水一拍手掌道:「我有主意了!」
兩人同時朝她看去,只見雲水笑容滿臉,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道:「你若身份不明,自然不能留在府上,可你要是成了我們姑娘的貼身婢女,不就順理成章的留下了!」
沈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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