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異樣,宿聿又劃了幾道,可剛過幾息,他便注意到指腹下的傷口慢慢吻合,血也止住了。
宿聿隨即摸到了原先斷腿的腿骨處,他忘了,原先斷骨之傷可見骨,可現在摸到的僅有完好無損的皮囊。他原先在南塢山里所有的傷勢消失了,傷口也無影無蹤,仿佛從來沒受過傷。
墨獸見到他的舉動,見他還想繼續往臉上試探,急忙制止:「等等!別劃了人族修士不都很在乎自己皮相的嗎,你這用多少力氣,都見骨了!」
宿聿的臉上傷痕清晰見骨,可沒過一會,血肉掩沒了臉骨,再次癒合了起來。
他放下沾血的石頭,忽然道:「珠子的效用?」
墨獸被問得一停,「你怎麼知道?」
宿聿心想果然如此,他身上的傷勢並非圖騰所愈,而是那枚墨靈珠。
之前他也受過傷,圖騰沒有這麼強大的癒合能力,丹田裏那個圖騰最多吵嚷強求他不死,吊着他一條命,卻沒有如此妙手回春之效。那可能帶來癒合之效的,僅有丹田裏新進來的那枚墨靈珠。
「你吞了墨靈珠,那是天地靈物,更是鎮山碑之核。」墨獸趴着,有氣無力地說道:「南塢山這塊地廢了,你吞了墨靈珠,你的丹田就成了墨靈珠的立碑之地。」
正常人哪有吞下墨靈珠的,墨靈珠是鼎鼎有名的鎮山碑,以往立碑之地都是天地之氣充裕之地。
眼前這是個人,又不是天地靈脈,這還是它作為守護靈以來,第一次見到墨靈珠會在人身上立碑。
墨獸尾巴貼地,瞄了圖騰一眼,接着道:「換句話說,除非你死,不然你就墨靈珠唯一的宿體,萬惡淵的主人。墨靈珠只要尚存精純之氣,便會自行運轉保護它的宿體。」
保護他?宿聿捂住腹間,神色未明,這萬惡淵雖然如今只退化僅剩一枚墨靈珠,這珠子除了能給他提供精純之氣,還能給他療愈。
單憑這兩點作用,這顆珠子對他的意義而言就不一樣了。
經過南塢山,宿聿發現了,僅有識海動盪強烈時,他的識海里混亂的記憶也就越多。從摔落懸崖到現在,他不知道自己來自何方,也不知道何人置他於死地。
這種感覺他不喜歡。
這珠子給他提供的精純之氣,比他任由體內圖騰慢吞吞吸收外界陰氣更快,這些精純之氣不僅壓制他時不時的飢餓,也能刺激他的識海,有牽制體內圖騰的可用之處
麻煩了些,卻也是有點用處。
「你說它能成碑,怎麼成碑?」宿聿問道。
墨獸折騰了老半天,前面給他說那麼多這人無動於衷,眼下見他終於來興趣了,不由得喜極而泣:「你有興趣了是嗎!」
宿聿:「別說廢話。」
「墨靈珠是上古遺存的靈物,它上古時期能嵌入石碑而成鎮山碑,一是它立碑在靈脈之地,其二是它擁有數多鬼眾供奉,碑才有了靈。」墨獸長話短說地講:「現在墨靈珠紮根在你的靈眼上,第一步也成了,如今我們需要的」
「哪來鬼眾?」宿聿皺眉問。
墨獸:「」
南塢山里哪來的鬼先前封印破裂,鎮山碑沒了。
能跑的跑了,沒跑的也魂飛魄散了,原本還剩下滿山的陰氣,結果被這小子吃過一回,甚都沒了。
「因為現在墨靈珠有靈,可以不用像上古時期那樣給它啟靈立碑最簡單的法子,得往墨靈珠里輸送更多的陰氣。」墨獸小心翼翼地看着宿聿,聲音中帶着幾分試探:「你先前吃了南塢山的陰氣,我才凝神化形,現在只要再輸送足夠的陰氣,墨靈珠就能成長立碑了。」
宿聿試了下,把丹田裏那些陰氣送至墨靈珠的面前,墨靈珠才將那些陰氣盡數吞了,他多試了幾下,那顆珠子的墨色似乎更凝實了。
看來這墨獸沒騙人,這墨靈珠當真可以吸取墨氣進階。
「我現在都跟你綁定在一起了,絕不騙你!」墨獸得到允許,一邊避着旁邊的圖騰,一邊悄悄地往宿聿的丹田裏抽陰氣,「你放心,我知道那些逃的鬼往哪逃了,我們可以追過去,抓來當萬惡淵的鬼眾——」
話還沒說完,不遠處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伴隨着隱約的人聲。
墨獸警惕起來,即聲道:「有人來了。」
突然的聲響打亂了宿聿的思緒,他斜斜看向四周,黑沉虛無的視野里出現了幾道異彩。
南塢山間並不安全,聲響來自遠處,似乎是巡山的修士。
宿聿冷靜地將周圍的枯骨跟血衣推進土坑裏,伸手將身上殘餘的血跡擦掉,摸到擺在一旁破爛衣裳。
這些衣裳上應當是殘留着修士身前的靈力,摸起來也沒破爛得徹底。
「他們找過來還有一會,夠你把衣裳穿」墨獸說完一頓,瞧見宿聿套衣裳的架勢不由愣住,「你…你衣裳怎穿的??你不會穿啊?」
宿聿艱難地把衣裳套上,動作生疏,連腰帶都沒理好,外衣松松垮垮。他聽到墨獸的詢問時手上稍停了一瞬,識海里的記憶是混亂的,他知道人需要穿衣裳,也知道怎麼穿衣裳,可動手時卻有種怎麼也不適應的生疏。
這種感受很陌生,就像他旁觀過人穿衣裳,卻沒動手穿過衣裳。
墨獸再怎樣也知道這人族小鬼要是被大能修士發現,它也吃不了兜着走,慌亂地指引道:「你快點,從左手套進去,左邊,你怎麼套右邊了!」
-
南塢山有上古封印的消息早傳出去,齊家跟着玄羽莊過來此地,最大快人心的莫過於壓了宿家一頭。這幾年南界兩大世家斗得人人皆知,尤其宿家傍上北界蒼雪宗後,齊家這幾年經常受到宿家的打壓,更別提前段時間宿家與顧家那件秘聞,齊家可謂非常不稱心。
但這不稱心在南塢山消息傳出去之後就不一樣了,上古封印原本是宿家先發現,要是他們先一步掌控了上古封印,其他勢力無法多說什麼,可偏偏宿家吃不下這上古封印,事情鬧大,宿家行為不端飽受詬病,玄羽莊趁此干涉,其餘的活兒就落在了齊家身上。
幾個齊家修士肆意討論着——
「你沒看到,宿家的靈舟被玄羽莊趕了出去,聽聞天麓山那邊已經有前輩過來,要知道出現上古遺蹟,都要給天麓山傳消息。宿家吃不下這裏,還想隱瞞,都忘了幾百年前極北魔淵不成?這下宿家解釋不清,就要跟天麓山交惡了。」
「管宿家什麼事,他們吃癟,得利就是我們齊家了,這次我們少爺一定要壓宿家一頭。」
交談的修士看向旁邊慢悠悠走着的小少爺身上,小少爺一身矜貴長袍,腰間帶着昂貴的配飾,一臉意氣風發,單是站着就與這陰風肆虐過的南塢山密林格格不入。除此之外,他的腳邊跟着一隻僅有成人膝高的妖獸,妖獸身上也同樣穿着貴氣逼人的袍子,衣着下皮毛雪白泛光,渾實的軀體儼然是一個小胖子。
小少爺搖着手中鑲金帶玉的寶扇,隨手丟了一顆價值千金的金靈果,腳邊的小妖獸跳起咬住,一主一獸,光輝燦燦,走起來路來身上的飾件叮噹作響。
而就在此時,小妖獸似乎注意到什麼,頓時從小少爺身邊跑開,竄到不遠處的矮草叢,一下就擠了進去。
其他修士急忙跟上,剛躍進草叢,就看到小妖獸衝到遠處的枯樹旁邊,大張着獸齒,似乎在舔着什麼。齊家修士們趕來就看到這一幕,紛紛上前打算看清狀況,就看到妖獸壓在一人身上,正大張着獸齒,不斷地在那人身上舔舐。
「你是?」齊家修士不由停住,目光停在遠處的修士上。
修士身上衣着破爛,還裂開了好幾道口子,最主要是人。
少年看起來年紀不大,約莫十五六,臉色青白沒有一絲血色,半裸的白皙皮相上是污跡,像是經過了一場慌亂的逃難。此時他正倉促地推開趴伏在他身上的妖獸,阻攔的手腕過分纖細,看起來沒什麼力氣,正勉力抬手制止妖獸進一步靠近。
齊家修士沒見過這人,是個生面孔,從衣裳看也沒見到其他氏族家紋,看起來應當是誤入此地的散修。
妖獸還想繼續靠近少年,齊衍抬手制止了其他人的靠近,喊住妖獸:「小人參,別嚇到人。」
妖獸停住了腳步,又想靠近少年,又因着主人的命令只能停止,尾巴不斷地甩動着,發出嗚嗚的聲音。
宿聿聽到身周的聲響減弱,不禁抬頭看向說話的人。他的視野內出現了幾道異彩,其中異彩最盛的就是這個說話的人,之前他就知道,這些異彩氣團就是修士修行聚集在體內的靈氣,而這個被人稱之『少爺』的修士,是這群人里修為最高的,那在他身邊那個矮小紛雜的氣是?
「那是妖獸的妖氣,這人不簡單,這隻幼年期的妖獸血脈極高。」墨獸出口解釋道:「天生靈眼的能力之一,就是能看到天地靈氣,修士的靈氣,妖獸的妖氣,凶祟的陰氣鬼氣,你都能看到。」
東寰修道界以『氣』修煉為尊,修士吐息周天,吸納天地靈氣,以達尊者之境。而萬物生靈不止有人,有人便有妖魔鬼怪,但萬物不離其宗,萬物修煉以氣為基,人修靈氣,妖修妖氣,鬼修鬼氣,各有各的境界。但凡入道啟蒙,便會凝實成體內的氣團,也就是具象出現在天生靈眼者眼中的『氣』。
見氣就能辨人,見氣也能看透虛妄。
被妖獸突如其來靠近,莫不是見到周圍靈氣異彩紛雜,他已經忍不住對那個妖獸下手。
見到這些修士沒有進一步,宿聿微微側着臉,稍有疑慮地觀察着,莫非哪個劍修不在這些人里。
「你放心吧,我給你施了障眼法,他們認不出來的。」
墨獸趕在千鈞一髮之際調用了墨靈珠里的陰氣,給宿聿施了一個障眼法,它是想也沒想到這個修士連最簡單的障眼法都不會,還得靠它來幫忙:「我最多擋住你的臉,在他們眼中你的樣貌稍有變化,但擋不住你的眼睛與身體,你最好別在他們面前暴露自己,想辦法掩蓋過去」
它說着,忽然瞧見那個金丹修士丟了個金彤彤的果子滾到小胖子妖獸面前,不由得舔了舔牙齒:「金靈果這味道,至少百年份的吃這麼胖!不怕噎死!」
宿聿沒有搭理墨獸的叨念,確定自己臉被掩住後,才認真地觀察着來人。
除了近距離接觸過張富貴那樣的魂體,這還是他第一次離修士這麼近。
周圍安靜下來,宿聿暗自打量修士的時候,齊家修士們也在看着他。
齊衍屏退其他人跟妖獸後,才稍微靠近了少年。
他一靠近,少年就稍稍往後挪了幾步,動作皆是迴避:「這位道友是哪方修士,我乃東寰南界白虹齊家之人,此次南塢山之亂已由齊家與玄羽莊接手封山,若有難處,可向齊家求助。」
半晌,少年沒有回話,反倒是試探地看着四周。
齊衍這才注意到少年的眼睛,那雙眼睛視物灰濛濛的,就算是避開妖獸,瞳孔中也未見波瀾這是個眼盲之人?
齊衍最擅觀人眼色,見狀不由得凝眉,往常其他人聽到齊家以及玄羽莊,或多或少會有波瀾。可眼前這人別說反應,聽齊家或者玄羽莊皆不動聲色,甚至半點疑慮也沒流露,不禁遲疑道:「道友?可否識得齊家?」
少年見這些人沒其他舉動,往後挪了半步。
齊衍皺眉,見少年的異樣,又問:「道友可記得自己是誰?」
少年搖了搖頭。
其他齊家修士見到這,面面相覷。
這人眼瞎了,居然連自己是誰都不認識?
南塢山裏有很多失去消息的修士,齊家修士巡山就是為此,這一日他們救了不少修士,可眼前這人的情況卻還是他們見過最棘手的。見到齊家少爺的示意,齊家修士中一名醫修幾步上前到少年旁邊。
人一靠近,少年不由自主地後撤,醫修剛上前碰到對方,少年便抬手揮開他的手。
見少年抬手抵禦,醫修急忙說道:「道友莫急,我是醫修,我幫你看看傷勢。」
南塢山出去會怎樣,這地方又在哪裏,宿聿都不知道。
原先還有個張富貴在能給他指路,現在丹田裏這只在山裏待了上千年的墨獸估計派不上用場。墨獸也說了南塢山的陰氣空了,既然墨靈珠能吃陰氣,那他得找陰氣更盛的地方外邊修士甚多,眼前這些入山的修士,是他出山唯一的途經。
想到此處,他稍稍放鬆了身體。
握住少年的手腕,醫修鬆了口氣,但是越探越是眉頭緊皺,半晌才說話。
「脈象極其虛弱,儼然是陰邪入體,氣息紊亂,半點靈力也試探不出前不久救助的修士里就有不少受到南塢山陰氣影響,受魘分不清虛實,還有人意識潰」醫修斟酌後道:「他記憶不清,眼無法視物,狀況更嚴重。我能力不足,恐怕要讓其他前輩查探他的狀況。」
齊衍若有所思地盯着宿聿看了一會,少年沒有半點反應,對於其他人觸碰,還有點應激。
他吩咐道:「把他帶回去,等巡山的長老們回來,再讓他們看看。」
兩個修士來扶住宿聿,帶着他往前走。
「你這裝得不錯啊。」墨獸剛緊張死了,就怕宿聿一手將人掀飛出去,稱讚道:「那個齊家小少爺至少是金丹巔峰的修士,你居然能瞞過他。」
山里沒東西了,想要讓體內那顆珠子成長起來,接近修士是最快的。
修士斬妖除魔他們知道哪裏有他需要的東西。
兩個齊家修士為了扶得穩,一左一右地攙起宿聿的手臂,邊扶邊說着安慰的話。
宿聿沒應,他微微垂眼,能感受其他人扶着手臂的餘溫。
被張富貴背着的時候尚可,觸感同樣森冷,但是被人觸碰,他有種發自內心的迴避,莫不是要繼續往下裝,他現在已經甩開這兩人的手。
就好像很久以前,他也被人挾持攙扶着,有種無法反抗,任人宰割的厭惡感。
在宿聿走神之際,丹田裏斑駁混雜的陰氣緩慢地運轉着,無人在意的角落裏,被投食過的墨靈珠四周出現了風旋,悄無聲息地吸納着丹田周圍陰氣,源源不斷地納入珠體內,珠體越發黑沉,隱隱約約出現了碑影。
墨獸趴在丹田裏,尾巴搖搖晃晃。
這小子,還沒意識到他拿到多大的寶貝嗎?
圖騰靈眼,異血以及萬惡淵。
這是一個年輕的萬鬼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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