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簌簌,天際烏沉。
崇山峻岭間瀰漫着黑沉霧氣,忽然間一個身影由上至下穿破霧氣,不受控地砸向了懸崖峭壁,帶着一股衝力翻滾落下,直至壓塌了脆弱不堪的枯枝,摔落林間才堪堪停止。
幾息寂靜後,黑霧中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
「什麼聲——」
「有東西掉下來了。」
幾個隱隱滅滅的身影從黑霧中循着聲音飄來,循向遠處飄落的枯樹葉,似乎聞到什麼,激靈地飄了過去,見到碎石枯葉間一個瘦小滲血的身軀。
它們驚喜地看了過去。
「是個凡人!快死了。」
幽深的森林裏,少年趴伏在粗糲的樹根上方,衣裳被懸崖峭壁碎石割裂,手臂裸露部分血肉模糊。他口齒間都是血,右腿呈着不自然的扭曲,一雙眼睛半睜着,有種行將就木的衰敗感。
更詭異的是,在少年之上懸浮着一縷幽魂。
幽魂平靜地看着少年,垂首間感受到血液從體內緩緩流走,意識好像隨着那些流走的血液流走了,身體的疼痛好似漸行漸遠,他伸手觸碰自己的軀體,透明的手穿了過去,有種可笑的荒謬感。
嘖事至如此,他還是碰不了自己。
幽魂生而帶煞,降生時無法安好地進入身體裏,繼而魂魄殘缺,只能像這樣飄在自己軀體旁邊,看着身體愚鈍度日,感受身體病痛煎熬而現在一種即將從痛苦境遇解脫的愉悅感籠罩着他。
我快死了嗎?
應該快死了。
少年呼吸停止,幽魂閉上了眼睛。
這時候,四周的黑沉的霧氣停滯了稍許,像是受到了什麼指引,森冷的陰氣猛地裹住了即將消散的幽魂,纏繞上了負血的身軀,慢慢滲入到少年的身體裏。
那些匯入他體內的陰氣驟然散開,散落陰氣緩慢旋轉,如同裂片地快速拼湊起來,繁複晦澀的紋路形成一種詭異的圖騰,圖騰表層流轉着鎏金色澤,很快那些鎏金紋越來越深沉,在圖騰的正中間匯聚成了模樣——
那是一雙被金光淬紅的詭異眼睛。
在少年意識潰散地看着它時,那雙眼睛忽然睜開。
彼此對視間,腦海里如同走馬燈的回憶頓時歇止,整個圖騰仿佛一下就活了過來,眼睛圖騰上紋路驟然輪轉,宛如張開了獠牙巨口,一張一合地形成不可參透的箴言——
『你不能死。』
少年的靈台宛若巨擊,嗡地一聲震在他識海之間,所有意識仿佛在瞬間回籠,四肢百骸傳來碎裂般疼痛,壓在肩上的桎梏像是要將他撕裂開來,緊接而來就是一寸寸打進識海里的痛感,撐得他頭疼欲裂。
整個身體像是被一股未知的力量驅使着,就在這個時候,口齒間的腥氣頓時拉回了少年的思緒,喉間的血腥氣蔓延爬升,他猛地吐出一口濁血,整個身體的經絡像是突然活了過來。
「咦?」
「還沒死透啊?」
什麼聲音?
誰在說話?
周圍的聲音漸漸清晰,鼻尖傳來腐土的味道,少年緩緩睜開眼,摸到了硌在肚皮底下的粗糙樹皮,耳邊是陰風吹過簌簌的風聲,他整個身體像是被某股無形的力拽着往前走,寒風竄進了他的衣領,令他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麼高摔下來,這凡人居然還能動?」
少年忍着頭疼,他忽然意識到拖到自己前行的不是人,反而陰涼刺骨,充滿噁心的滑膩感。
他模模糊糊地判斷着,腦中的記憶混亂不明,是啊,他好像是摔下來的
誰推他下來的?
我是誰?
少年驚覺,腦子裏空白一片。
無形的陰風匯聚成奇怪的觸感,宛若人的手,在少年的身上摸來摸去,三下兩下劃定了什麼。少年還想着避開那陰風,他耳朵動了動,耳邊若隱若現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他眼前一片昏暗,如墨般的視野里半點東西都沒有,只能憑藉聲音去判斷說話的位置。
「先說好啊,這血肉一會你們對半分,腦袋歸我。」
「我也想吃腦袋。」
「要不是大鬼在爭地盤,這些食物哪輪得到我們享福,趕緊的,別讓其他鬼截胡了。」說話的東西似乎是這些東西里的主心骨,「拖到那邊去,趁着這邊封印虛弱,吃完趕緊走。」
少年聽着耳邊嘰嘰喳喳的聲音,摔斷的腿本就疼痛,被那些惡鬼拉扯着,劇烈的痛感密密麻麻地湧上來,他聞到了身上的血腥味,分不清是自己流的血,還是那些東西攜帶着的腥臭味。
身體除了痛沒有第二感觸,體內空蕩蕩,一丁點靈力也沒有,他抬起頭都要廢很大的氣力。鈍痛的識海里混亂一片,他勉強清楚自己的處境,聽着對話的聲音,知道自己身邊有三個聲音——大抵是陰魂。
就算沒摔死,他也快死了。
一想到死,他的識海又是悶痛一陣。
識海里繁複的陣法在此刻驟然定格,繁複晦澀的陣法出現在少年的識海里,他近乎潰散的意識受到了莫名怪力的限制,如同梵音的箴言又再一次響起。
——你不能死
殺了它們。
整個身軀如同受到那識海陣紋的掌控,一種說不出的煩躁充斥着他的思緒,他沾血的指尖不受控地動了動,碰到了潮濕的腐土。
嘰嘰喳喳的聲音里,正在商討食物割分的惡鬼低下頭,瞥見本該死透的凡人頭顱動了動,沒過半晌,它們看到臉上糊着污血的凡人緩慢抬起了頭,一雙黑沉沉的眼睛正看着他們。那雙眼睛漂亮得像是天工造物,卻生得詭異,恍若天生就沒有焦點,看似在看它們,又好像透過它們在看更遠的地方。
「這好像是個瞎子。」
「你們別說,這凡人長得還挺好看的,就是有點瘦。」
乾瘦,但看起來還是有點細皮嫩肉,這種肉質勁道不會差。
惡鬼們越看越想流口水,迫不及待地將人往偏僻的山洞裏拖。
陰風每晃蕩一下,少年身上的血就往下滲出好一些,他勉力支撐的頭顱落下。
旁邊的惡鬼可惜地看着那些沒入地面的鮮血,凡人的血可好滋養了
忽然間,拽拉着少年走的惡鬼停了下來。
走在最前面的惡鬼停住,詫異地看向後方兩個同伴,「怎麼停下來?趕緊吃了走人啊。」
拽着凡人的惡鬼微微顫抖着,它顫着聲音說道:「大哥,血——」
為首的惡鬼這才往回看,少年身下流出的、滴落的血液沒有被喜食血氣的枯樹樹根吸收,反而詭異地留存在了腐土的表層,深色的痕跡愈發深沉,深得極致微微呈現出一種殷紅的血光。在那血光亮起來的時候,三個惡鬼齊齊往後看,看到它們一路拖來的地面,不知不覺中一條血線已經浮現了出來。
四周呼嘯的陰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連帶着黑沉的霧氣也變得稀薄,逐漸被那鮮血吸收一樣,最後殷紅的血活了起來,源源不斷地順着血竄進了少年的軀體。
惡鬼嚇得急忙脫手,下一瞬它們身周出現了巨大的血圈。
「什麼情況!?」三隻惡鬼臉色大變,仰頭看到了頭頂的小漩渦。
少年垂落在地面的指尖不知何時活動着,蒼白的手裹着污血,原本模糊的字紋在他的手下逐漸清晰,惡鬼們這才發現他的手的異樣,與四周不斷竄入血線里陰氣相互呼應,在聚靈符文之下,頓時生成了一個巨大的手印。
它們驚悚地看向那個凡人,只見他勉力地扶着周圍的枯樹幹站了起來,巨大的手印就懸浮在他身側。
透明的鎖鏈自手印中延伸,直接捆住了它們。
陰氣凝聚的手印逐漸呈現滲人的銀白色,在濃重的霧氣中威嚴肅穆,地上的的血液順着高處手印的指引一點點攀升,在手印掌心中勾勒出血線般的奧妙符文。
被束縛的惡鬼們渾身都有種被火焰灼燒的疼痛感,可它們掙不脫眼前這個瞎子凡人所圈定的手印範圍,只見周圍源源不斷的陰氣被符文所吸納,變成洶洶陰火,專挑着他們的魂體灼燒。
三隻惡鬼修為不高,他們身前是凡人,死後成鬼也只能從頭修煉。
平日裏就撿撿屍體飽餐一頓,靠着人的血肉勉強維持着靈體,增進稍許的修為。
可惡鬼們哪遇到過這麼硬茬的凡人,原本瞧着他身上一點修為也無,能供它們飽餐一頓,誰知道這人走的是陰邪路子,故意引它們上身,然後徹底將它們困死在這裏。
看着這手法,它們之前遇到道士也沒見過這麼凶的手法啊!
「道長!!」
「饒命啊!!」
少年沒有聽他們的辯解,他手印稍動,第一隻惡鬼的軀體就被陣法撕碎。
碎裂的陰氣被血線吸收,血線延伸而出的巨手抓住了第二隻鬼,動作乾脆利落地將它摁死。
「饒了我,我沒吃過人,我真的沒吃過」
最後一隻惡鬼跪地求饒:「我就是路過懸崖不小心跌落,也沒人超度,再不找點吃的我就要死了,我家裏還有妻兒老小,我想着離開這個地方去找他們,我不想死」
惡鬼話還沒說完,忽然注意到身上的束縛變弱了。
少年的身形在他面前踉蹌半步,緊接着砰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身體有種被掏空的虛弱感,他維持着術法的手印變得透明,濃重的疲憊感伴隨着摔傷的痛感涌然而至。
一個凡人軀體,沒有靈力,卻借陰氣馭鬼。
反噬在這個時候鋪天蓋地朝他而來,身體裏的經脈有種被陰氣洗刷過後的森冷感。
少年雙手重重地壓在地上,撐着他沉重的身體,胸腔里跳動的聲音帶動他渾身的洶湧的氣血,他不可控制地大喘氣。枯竭許久的經脈被陰氣沖刷着,他冷得發抖,卻有種說不出的興奮感。
周圍的陰氣旋轉着,像是冥冥之中被什麼東西牽動着。
僅剩的惡鬼看到那個凡人跪倒在地,心下頓時狂喜,趁着機會急忙從血線的薄弱處逃去。雖然不知道什麼情況,但眼下正是逃命的好時機。
只是它還沒往外走幾步路,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從未聽到過的聲音。
「想走啊?」
這不廢話嗎!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等等,誰在說話!?
惡鬼回過頭,對上了那緩緩抬起的頭顱以及亂發之下一雙極其詭異的眼睛。
淬紅的金絲從少年的眼底不斷地往上爬,原先黑沉死氣的眼睛宛若突然活了過來,直直地朝它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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