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薇仔細看着他眉眼,他眉目已經長開了不少,但模樣確實是杜家的庶出三少爺——杜修文無疑。
杜修文半躺在地上,神色還有些不可置信,嘴唇蠕動了半晌,才極輕極慢地重複了一遍:「囡囡?」
杜薇面色恢復如初,想到在杜府的日子全靠着他幫扶才能過下去,便帶了些欣喜:「文哥兒,你怎麼會跑到京里來了?姨娘呢?她沒有跟你來嗎?」她看見杜修文還躺在地上,忙命人扶他起來,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道:「你京里沒得熟人嗎?」
她一邊說一邊把他帶到棚子後面一處僻靜的小院,是用來存放東西的,杜薇取下帷帽幫他取了幾件衣服,又命人準備好熱水服侍他洗漱,等梳洗一新之後,杜修文才垂着頭走了過來,似乎有些不敢看她,看了一眼又忍不住贊道:「囡囡比以前更漂亮了,人也氣派了。」
杜薇微微一笑,看他清俊的淡褐色面龐:「文哥兒也更精神了。」她讓他坐下,輕聲道:「我的問題哥兒還沒回答呢。」
杜修文喝了口熱茶,精神也緩過來了些,嘆氣道:「父親被調任到蜀地,結果突然發生地動,他也措手不及,那時候官府衙門都被震塌了,縣城裏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遍地都是屍體父親怕再不跑就來不及了,便帶着我們從那裏逃了出來,後來走到半道兒遇到一夥兒流民襲擊,我和父親姨娘他們跑散了,一路尋摸着打聽到了京城,一直縮在流民兒堆里,沒想到遇到了你。」
杜薇皺眉道:「老爺這就跑了,他這般擅離職守,不怕上頭追究下來嗎?」
杜修文神色有些侷促,對着她苦笑道:「我也勸過父親,可惜夫人卻執意要離開,父親也怕繼續呆在縣城裏出事兒,所以便收拾了細軟,帶着我們逃了出來,父命不可違,我也...」他聲音低了下去,神色有些歉然。
杜薇忙勸慰道:「這也不怨你,到底是夫人的吩咐。」她見杜修文還是面帶愧疚,便轉了話題道:「我記得我離家的時候哥兒在考功名,如今可考上了?」
提起這個,杜修文眼底帶了些光彩,靦腆笑道:「前年已是中了舉人了。」他頓了頓,抬眼看了眼杜薇,又低下頭道:「我記得小時候我說等我中了舉人便要娶你的...可惜後來夫人執意要把你賣了...」
杜薇垂了眼道:「是嗎?小時候的事兒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杜修文有些尷尬,眼神跟着飄忽了起來:「當時官道上出了事兒,好些人都死了,當時我和姨娘以為你也..垂頭道:「姨娘當時哭了好幾天,眼睛都要哭壞了,我也...」他說到這裏,猛地頓住了,看着杜薇喃喃道:「幸好現在又看見你了。」
杜薇搖頭,迴避他的目光道:「哥兒無須傷懷,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你們也是身不由己。」
杜修文托着茶碗嘆了口氣,轉臉問道:「囡囡,你怎麼樣了?我記得這是九皇子開的賑災棚子,你在九皇子府上當差?殿下待底下人可好?活計重不重?」
杜薇點點頭:「殿下人很好,待底下人也很好。」
杜修文點頭笑道:「你沒吃苦頭便很好了。」他似乎遲疑了一下:「囡囡,我好歹也是舉人身份,回頭我尋一份兒差事,幫你脫了奴籍贖身好不好?」
杜薇雖想着離開,但卻不是用這種法子,若是杜修文敢上門要人,只怕宮留玉立時就能讓人打斷了腿扔出去。她想了想,吹着茶盞子道:「哥兒是嫌棄我奴婢身份嗎?」她見杜修文忙着想要解釋,微笑道:「哥兒既然是舉人身份,為何不找個正經營生?就是當個教學先生也比做流民強啊。」
杜修文苦笑道:「我沒帶路引和文書,私自移境又是重罪,就是想找份活計,我這般不明不白的身份也沒人敢要啊。」他說着又有些擔憂:「姨娘現在應該是跟父親在一起,不知道如今怎麼樣了?」
杜薇心裏也浮上些思念,勸慰道:「姨娘最是心善,必然會有好報的,而且她跟着杜老爺,想來銀錢是不缺的,撐到京城應當不難,等他們到了京城,你們也能團聚了。」
他見杜薇話語雖客氣能寬人心,但到底多了許多生分,不由得有些黯然,還是點頭道:「你說的是,回頭我也去打聽打聽他們的消息。」
杜薇點頭道:「這裏不是住人的地方,我前些日子置辦了一處民居,你先安置在那裏可好?」
杜修文紅着臉擺手道:「這怎麼成?你當差攢下來些錢也不容易,我怎麼好花你的錢?」
杜薇笑笑:「反正現在空閒着呢,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把給你住,有什麼好破費的?再說了,你如今是舉人老爺呢,我能不巴着你些?」
杜修文臉又紅上了幾分,低聲囁喏了幾下,杜薇掩嘴笑道:「我開玩笑呢,這就帶你去看房子。」
她說着就起了身,杜修文連忙跟了上去,兩人七拐八拐一陣好走,這才到了一所獨立的門戶前,她取出鑰匙推開門,然後道:「就是這裏了。」
門裏是間極小的院子,一共只有三間房,不過收拾的極為整潔。杜薇這些日子把路引和戶籍都置辦的差不多了,想走只差一個時機,她又不打算在這裏多呆,京里的這所房子只是個暫時落腳的地方,她到時候還要離去的,因此也沒置辦什麼家當。
她一邊說一邊對杜修文歉然道:「置辦的匆忙,沒買什麼家當,哥兒先將就着住幾天吧。」 先借給杜修文住,她到時候再找一間就是了
杜修文連忙擺手,探頭打量了幾眼 ,一邊問道:「囡囡,你不是在殿下府上當差嗎?怎麼自己還置辦了門戶?」
杜薇帶着他看房間,一邊道:「私下裏買的,空閒的時候還能賺幾個賃錢。」
既然是要租出去的,幹嘛不選個人多的地方買房,何必要選這麼個偏僻的地方呢?杜修文下意識地想問,就聽杜薇輕聲道:「我瞞着主子買的,所以選了個偏僻地方,還望哥兒幫忙保密啊。」
杜修文連連點頭:「那是自然。」
杜薇對他的人品還是信得過的,聞言點了點頭:「哥兒先歇下來吧,我回頭命人送些錢糧過來。」
杜修文忙擺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回頭自己賺錢,哪能還讓你破費?」他說着,抬眼看了看杜薇出落得越發俊美英氣的面容,猶豫了下,還是問道:「囡囡...你在殿下身邊...當的是什麼差事?」
杜薇微怔,沒想到他突然問這個問題,頓了頓才含糊道:「也沒甚特別的,就是做些尋常灑掃倒茶之類的差事。」
杜修文好似鬆了口氣,猶豫了下,還是叮囑道:「囡囡...你如今也漸漸大了,殿下雖然待你好,但總歸是個男人...你還是能避就避着些...」他深吸了口氣,堅定道:「到時候我贖你出來。」
杜薇面色古怪起來,不過想到自己不久就是要走的,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杜修文以為她是應了,又叮囑了幾句『不要離殿下太近』『防着他對你動手動腳』之類的話。
杜薇隨意點了點頭,正準備要走,杜修文說了句;「我送送你。」說着不等他拒絕,便關好門出去了。
等到了巷子口,杜薇一轉身正想讓他別送了,沒想到迎面卻走來一隊人,走在頭前的正是宮留善,她想到宮留善就是在附近巡查的,倒也不覺得訝異,只是福身行禮道:「六殿下。」
身後的杜修文大概沒想到這裏竟然會碰到一位殿下,忙也作揖行禮道:「六殿下。」
宮留善見到杜薇,神色有些複雜,他這些日子只見徐家和徐凝兒的不堪,他越覺得徐家人不堪,就越想起杜薇的好,但想到杜薇再好也不是自己的了,又覺得萬分的憤懣不甘,越得不到就越想要。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沒想到她身後還跟着一個人,略一停頓,才問道:「他是誰?」
杜薇平靜地回道:「是家兄。」
宮留善若有所思,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淡笑道:「倒是沒聽說你還有個兄長。」
杜薇不言語,他微微一笑,抬步讓行,等見到兩人走遠了之後,宮留善臉上的笑容一斂,淡淡吩咐道:「去查,查那人是誰,和她是什麼關係。」
杜薇出了巷子,抬眼看了看天色,發現已經不早了,便坐了馬車回了府上,一緊正院就見宮留玉坐在黃花梨木填芙蓉石的方桌前,桌上面擺了一桌的菜,見她來抬手招呼道:「今兒怎麼回來的這般晚?」
他似乎才沐浴過,頭髮還是半乾的散在素綢廣袖中衣上,白生生一張麵皮被水汽熏出了淡淡的紅,更顯得眉目多情起來。
杜薇走到他身邊回道:「今日早上出了些事,所以這才晚了點。」
宮留玉哼道:「早上的事兒我也聽說了,這個張清絕也是,本來隨意就能打發了的事兒,差點惹出大亂子來,還差點把你也攪合進去。」他說着拉着她坐下,夾了一筷子麻油熏肉絲到她碗裏。
杜薇心裏又糾纏起來,慢慢地吃了才回道:「幸好沒釀成大禍。」
宮留玉用巾帕擦了擦白瓷勺子,給她舀了碗湯才繼續問道:「聽說你今日遇到了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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