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薇擔憂地看了宮留玉一眼,就見他面色已經沉寂了下來,從容笑道:「看來皇兄是覺着自己必勝無疑了?」
宮留善臉色也換了往日的溫和,話裏有話地笑道:「賭這種事情富貴在天,不到最後開出的那一刻,誰又知道呢?」
這時臨時充了令官的女官已經走了過來,雙手捧着玉碗,請宮留善拈鬮,宮留善倒也不急着出手,只是衝着宮留玉道:「如今這宴也快到了尾處,正好諸位都玩的乏了,不如就由有我和九弟做個結尾,一局定輸贏如何?」
今日的射覆之局皆是這兩人起的頭,宮留善提出以他來結尾,自然無人有異議,便齊齊點了點頭。
他微微笑了笑,一挽袖子抬手拈鬮,展開一看,其上果然是『身毒國寶鏡』,他慢慢地道:「此物可照妖魔,曾為漢宣帝所有。」
這身毒國寶鏡乃是野史,並不曾記入正史,甚至連個文獻也沒留下,聽沒聽過全憑運氣了
宮留玉一怔,微蹙了眉頭不言語,其餘人皆露出一副看好戲的神態,左右倒霉的又不是他們,這兩尊大神相鬥,他們遠觀笑話即可,反正無論哪人輸了與他們都無甚干係。
宮留善淡淡笑道:「既然是賭注,可不能無休止地想下去,且諸位的時間且都緊着呢,不如就立一炷香為限,香燃盡之前便得答出來。」
宮留玉略抿了唇不說話,等到令官點了香,宮留善淡笑道:「九弟答不出來只管開口便是了,不必為了小小的酒令傷了你我的兄弟情分。」旁邊有跟他交好的官員,見宮留玉這次吃癟,雖不敢大聲助威,但眼底也不免露出得意之色。
周圍幾個等着坐收漁利的皇子也半真半假地起鬨笑道:「是啊,九弟,答不出來就認了便是,何必賭一時意氣?願賭服輸,都說九弟家寶物堆積如山,有什麼輸不起的。」
宮留善看着垂頭不語的宮留玉,不急不慢地道:「九弟,香已經燃過一半了。」
宮留玉腦子裏隱約閃過一個傳說,卻快的讓人抓不住,正蹙着眉準備細想,身邊人就一陣接着一陣地聒噪起來,他冷着臉正要開口壓聲,右手一暖,被人輕輕握住,他微微側頭,就見杜薇不知何時已經到他身邊,把她的手置在他手掌里,一筆一划動作隱蔽地在他手心輕劃下『身毒』二字。
宮留玉抿了下唇,隨即又舒展開來,悠悠然笑道:「我還當是什麼稀罕物件兒呢,原來是身毒國寶鏡。漢宣帝幼時坎坷,曾被軟禁,據說懷揣此物可以躲避妖邪,只可惜自漢宣帝之後便遺失了,從此再未曾出現過。」
本來還等着看笑話的幾位臉上就像是被打了個漏風巴掌一樣僵住了,宮留善也面色不善,不過他究竟段數高出許多,神色淡淡地讓底下人把錦盒捧上來,宮留玉示意杜薇去接,自己嘆息道:「不過一個小小酒令,雖說我贏了,但咱們也不要為此傷了兄弟情分,這美人像雖是我贏的,但我向來不好佔便宜,就拿府上那樽南海觀音像來和皇兄換吧。」
他一句話里說了兩句我贏了,讓宮留善原本還算能看的面色都有些難看,他絲毫不做理會,攜了杜薇的手轉回座位,就聽坐在最上首的端貴妃笑道:「好了,都別爭了,你們都是國之棟樑,你們父皇和我看了只有高興的。」
等眾人都歸了位,她才示意內侍去請宮重,笑着說了幾句場面話,等宮重來了,她才躬身笑道:「幸好您來了,馬上就到法天敬祖的最後一環賜福了,這個臣妾可不敢代勞,還是由您親自賜給眾位皇子大臣福氣吧。」
賜福就是把祭祀用的祭酒和大羹分發給底下臣子食用,這也是有講究的,按照往年的傳統,皇上總會把前幾盞酒賜給幾位年高威重的內閣大臣和武將元勛,然後就是給幾位皇子酒,這分發的先後也是有名堂的,一般都是位分最高,最得皇上喜愛的殿下爭先,往年獨佔鰲頭的都是馬皇后所出的大殿下,可惜這位殿下沉疴已久,一入冬更是病的連身都起不了了,哪裏還有閒工夫能跑來喝酒?
等幾位重臣喝過之後,宮重向下掃了一眼,沉吟片刻,然後緩緩道:「既然老大不在,那就讓老六來代他兄長喝這杯酒吧。」
杜薇聽到祭酒,神色一緊,垂頭看了眼宮留玉,他神色淡泊,似乎對這結果早有所料,並不以為意。她又抬頭看着宮留善,一個帶着烏帽的宮人小心翼翼地托着祭酒走了過來,她只看了一眼,心就急跳起來——那用來盛祭酒的酒盞,上面的紋路圖樣,竟不是先前宮留玉讓她換下的那一隻!
若是這陷害宮留善的酒盞出了什麼紕漏,她恐怕就坐實了要跟宮留善勾連的罪名,念及此處,她連忙去看宮留玉的神色,他神色上倒瞧不出什麼詳細來,只是靜靜地看着前面。
杜薇深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的百種心思,也開始靜觀事態發展。
宮留善神色溫和地向着宮重行了個大禮,然後伸手去取那雙耳青銅酒盞,湊到嘴邊正要一口飲下,就見那酒盞從底部開始龜裂,然後一下子碎開了,酒液一下子撒了宮留善一身。
這下子不光群臣,就連杜薇一下子也怔住了,那酒盞明明是被換了的,這又唱的是哪一出兒?
宮留善心裏也是大驚,慌忙跪下請罪,高聲道:「是兒臣不慎,這才致使祭天盞碎裂,請父皇降罪!」
坐在上首的宮重一驚,隨即面色沉了下來,雙唇一抿似乎要發火,但想到此時發作不合時宜,便鬆了唇角,淡淡道:「罷了,到底是底下人失職。」
宮留善讓皇上賜下的酒盞碎了,那怎麼也算是失儀之罪,更何況冬至節本就是上天賜福的好日子,這時候別人的杯盞都好好的,偏他的碎了,可見是福薄無德之人,皇上就是嘴上不說什麼,心裏也是不悅的,千里之堤毀於蟻穴,一點小小的不滿只是種子,宮留玉卻只要埋下一顆,就能讓它生生根發芽。
這個道理杜薇是懂的,此時她心裏已經有了個猜測,便低頭看着宮留玉,他似有所感,也回望了杜薇一眼,半真半假地笑了笑,湖一樣的眼睛浮上雲煙,讓人瞧不清他在想什麼。兩人相顧無言,還是杜薇先垂下頭去,宮留玉又淡笑了下,也轉過頭去。
宮留善此時已是一臉鐵青地回了位置,堂上還是一片寂靜,也無人說句場面話,宮重神色淡淡,眼底卻有些失望,慢慢地道:「老大不過才不在一次,竟出了這樣大的紕漏,到底是沒有承天之福,罷了吧...」他轉向宮留玉:「老九,換你來。」
宮留善臉色微變,他志向可不僅僅是當個王爺以後混個封地,可皇上偏偏卻說他沒有承天之福,這不是明擺着說他難以繼任正統?
宮留玉也不看他,躬身謝了恩,上前接酒,從從容容地一口飲下,宮重面色這才好看了些,微微點頭,露出絲笑來:「你能承天之幸,到底是個有福氣的。」
宮留玉躬身道:「都是託了父皇的福。」
宮重點點頭,又把剩下的祭酒大羹隨意分發下去,今天冬至宴堪稱跌宕起伏,好容易這最後一環結束,所有人都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一等禮官宣佈宴席結束,立刻就逃也似的離了去。
杜薇默默地跟在宮留玉的身後,手裏捧着早就涼了的手爐,忽然宮留玉一個轉身,低頭看她,懶洋洋地問道:「那身毒國寶鏡,你是怎麼知道的?」
杜薇當然不能說是前世知道的,只能慢慢地道:「小時候聽過這麼一個傳聞,今日忽的想了起來。」
宮留玉長長地『唔』了聲,兩人又默默無言了一段,他卻還是開口道:沒有什麼想問我的?」
杜薇想了想,問道:「我看端貴妃娘娘倒好似很看顧殿下,這是為甚?」
宮留玉沒想到她問的是這個,怔了下嗤道:「她膝下無子,自然得給日後找個依託。」他微低了頭,看着她燈影下格外陰鬱沉寂的輪廓:「你不想問問我,那酒盞為何和你帶去的不一樣?」
杜薇道:「這也沒甚難猜的,殿下防着我,卻又要試探我,便準備了兩個杯盞,交給我的那個不論是否做了手腳,左右都不會給六殿下用,後來那隻準備的才是真正要用來算計九殿下的,您本就不信我,只是要試探我會不會老實地把那隻酒盞遞出去,我這個關節如何運作根本沒的妨礙,至於九殿下用的那隻酒盞,您怕是早就備下了。」她說完對着宮留玉屈膝行了一禮:「殿下高謀。」
宮留玉張了張嘴想解釋什麼,卻又冷下臉道:「試探你便是還想抬舉你,旁的人我用得着費這個心思?」
杜薇『恩』了聲沒說話,倒也瞧不出是心緒如何,只是垂着頭不言語。
此時天上洋洋灑灑飄了些雪花,地上薄薄的積了層雪,宮裏路滑,杜薇走在他前面,撐起一盞琉璃風燈,她呵出團團白氣撲在燈上,很快結出細小剔透的水珠。
宮留玉看她伸出來握燈的手凍的通紅,皺眉吐了口氣,抬手解下自己的短斗篷給她裹上。
杜薇覺着肩頭一暖,帶着體溫的斗篷就把她團團裹緊,這斗篷宮留玉穿着是短斗篷,她穿着卻嫌長,他手臂從身後把人環住,手指靈巧地把組纓繫緊。
杜薇一轉頭正要說些什麼,就聽遊廊那頭遠遠傳來一聲高呼,帶着些喜意:「可是九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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