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華咬着牙,看着他,不說話。
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就是看別家的孩子都帶着學費去學校報到了,就連蘇長海都帶着學費走了。而她考了全鄉第一的女兒,卻連一分學費也沒從蘇家拿到,蘇家人還口口聲聲嫌棄蘇妍是個丫頭片子,話里話外地不想讓她上學。
妍妍賺的錢又不能外露,她真擔心耽誤了女兒到校報到。
她是又氣又急又委屈,腦子一熱,心裏埋積壓了很多的話,也不知道怎麼地就突然禿嚕了出來,就這樣氣趕氣,話趕話地,把話給說到了胡同里。
對着蘇長江那張氣的通紅的臉,頂着公婆青紅交加的臉,又應着小叔子和小姑子們訝異的目光,劉慶華一時說不出話來。
兩口子不過了,這在鄉下是個大事,也是件丟人的大事!
封建落後的八十年代農村,女人從結婚那天起就是娘家潑出去的水,離了娘家的門,再回門就是走親戚。進了婆家的門,生是婆家的人,死是婆家的鬼。男人是家裏的天,女人是家裏的地,男人可以混到把天捅破,改好了還是浪子回頭金不換,女人為了生存為了孩子卻只能像沉默的大地一樣,默默地忍着受着守着,哪怕被虐待被打罵被磋磨,也不敢輕易提離婚。
因為離婚了就無處可去,娘家不僅回不去,爹媽還會將離婚的女兒打出家門,怕晦氣沒面子,怕兒媳婦生氣,而娘家嫂子弟媳婦也會千方百計地排擠打壓,受的窩囊氣不比婆家少。
而一旦離婚了,婆家要把人趕出去,沒有宅子沒有土地,落腳沒有地方,生計無法維持,天地之大,卻無處容身,土地之廣,卻沒有屬於女人的半分地頭
農村離婚的女人,活着很難,光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
要麼忍着,等到孩子大了就好了,等到公婆不能動了就好了,等到男人年紀大了就好了忍不下去了,就一瓶農藥,一把鐮刀,一把繩索,一口井,一條河一了百了
現在蘇長江咆哮着問出來,劉慶華卻說不出口,她是不想和蘇長江過了,因為和他過不過都一樣,反正倆人基本上也見不了幾個正面。
她只想能給女兒要報到的學費,分了家她有了屬於自家的地,就能自己收種自己賣糧食,供女兒讀書上學,但是如果和蘇長江離了她是一塊地也分不到,因為地都是分給男人的。
而蘇家莊出過喝藥跳井尋死的媳婦,卻沒出現過一個離婚被休的媳婦,那是誰也不敢觸碰的羞辱!
劉慶華低了頭,沒敢吭聲。
蘇白氏卻不樂意了:「老大,你也不管管你媳婦!瞧這說的什麼話?!還想不想過了?!你一個大男人,白長這麼大個子,連個媳婦都管不住!」
蘇長河在一邊陰陽怪氣:「就是啊,大哥,嫂子都都不聽你話了!我要娶了個這不懂事的媳婦,看我不大耳刮子扇死她!」
蘇長江被老娘和弟弟拿話頭一拱,原本心裏的火氣正噌噌地漲。
卻聽見蘇愛霞的大嗓門也插進來:「嫂子,咱爹娘對你多好啊,你可別仗着妍丫頭考的好,就覺的自己厲害了!不跟大哥過了,你和妍丫頭喝西北風去!」
蘇家老院瞬間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盯着蘇愛霞。
蘇妍的目光冷冷的,像冰刀子一樣盯着蘇愛霞。
呵呵,她怎麼把這個禍害給忘了呢?這個喝盡了劉慶華心血的禍害,把一腔扭曲的恨意和無處發泄的狠毒,全都發泄在了親手將她養大的嫂子身上。
也許蘇白氏是對的,當初生下來,就該將她直接溺死,她死了,也不用再連累媽媽劉慶華那麼費心地養她,疼愛她,最後卻受到她的折辱!
劉慶華也是滿臉的不可置信,她知道她一手養大的這些蘇家小叔子小姑子,長大後沒有一個記着她的好,又沒有多麼尊敬她,她也一直只當孩子還小不懂事。
但她沒想到這個時候捅她刀子的,除了混不吝的蘇長河也就罷了,竟然還有這個她最疼愛的小姑子蘇愛霞。
蘇長湖和蘇愛雲可是一聲都沒吭呢!
劉慶華的心很痛!
當年,她嫁過來的時候,小叔子蘇長河十六歲,蘇長湖十一歲,蘇長海才八歲,蘇愛霞剛六歲,最小的蘇愛雲才四歲。
蘇白氏說她長嫂如母,嫁到了蘇家,就應該把底下的弟弟妹妹視若己出。
她一向溫順聽話,這麼多年間真的做到了長嫂
如母,待小叔子和小姑子們當自己的孩子一樣,在繁重的農活和家務活之外,她每天早起晚睡,做飯洗衣,漿洗被褥,生病時日夜照護,比蘇白氏這個親娘,都像親娘。
蘇家六個兒女中,本要被溺死的蘇愛霞,最不受蘇春江和蘇白氏待見。冬天拾撿哥哥們不要的冬衣穿,夏天卻渾身上下光溜溜地,連個布條片子都沒的穿,那時候的蘇愛霞都已經七歲了。
七歲的丫頭,被蘇春江和蘇白氏忽視個徹底,連個遮身的布條子都沒有,連身麻布片子或者化肥袋子做的衣服都沒有。
就連比她小的蘇愛雲,都能分個哥哥不穿的大背心,雖然空空蕩蕩的卻也能勉強遮個身子。
還是劉慶華,最是心疼這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姑子,覺得她和自己的命運如此相像。她把自己的衣服撕了,給蘇愛霞改做了一身小衣服,從那以後,蘇愛霞就徹底結束了光溜溜度過夏天的歷史。
那可是蘇愛霞人生中第一套屬於自己的衣服,還記得她穿上後那麼開心,感激地圍着劉慶華轉圈圈,口口聲聲地叫着嫂子好嫂子。
而劉慶華的新衣服沒有添置過一件,舊衣服卻一件接一件地撕了,改成衣服給蘇愛霞穿,直到沒有衣服可撕。就連吃飯,劉慶華也是故意吃的慢,看蘇愛霞吃空了碗,就謊說自己吃不完,將飯菜倒給蘇愛霞吃,自己卻半空着肚子
雖然她嫁到蘇家的時候,蘇長河已經是16歲的大小伙子了,自小就淘的厲害,偷奸耍滑慣了,這麼多年下地幹活都靠着她,也沒出過多少力,天天和村裏的一幫二流子鬼混,到飯點就回家吃飯,天天不幹活一樣沒少了吃喝,可是那吃的喝的,可都是她出力做的呀,也算養了他了吧!
劉慶華對蘇家這些小叔子小姑子們的付出,村里哪個人不說她這個嫂子當的好,哪個不承認蘇家的小子們姑子們,都是她這個嫂子一手拉扯大的?
可是,她這麼真心對待的孩子們,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長大後又是怎麼對待她的呢?
聽聽蘇長河說的話,聽聽蘇愛霞說的話,這還是她一手養大的孩子,能說出口的話嗎?她只不過是個嫂子,卻給蘇家孩子當了十年的娘!
就連她的丈夫蘇長江,從她嫁過來,更是沒怎麼下過地,好像娶了她,就跟娶了個免費的牛馬似的,家裏地里各種爛攤子,都甩給了她,自己天天溜出去賭博喝酒,比誰過的都自在,一天天的不幹事,卻總是支使她出力幹活。和他過日子,就跟養了個不成器的混賬兒子似的。
她這麼勤勞能幹的人,怎麼養出來的孩子一個比一個偷奸耍滑,一個比一個懶惰好吃,一個比一個背後捅刀子呢?
一片靜默中,蘇愛霞終於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矮了脖子,抱着碗,遮住了臉,不敢再吭聲。
劉慶華乾澀的聲音響起:「那就分了吧爹,娘,你們做主,我要分家!」
哀莫大於心死。她在娘家不被重視,被嫂子弟媳欺負。嫁進蘇家後,又養大了蘇家的孩子,為蘇家當牛做馬十年,她就權當蘇家給了她一個容身之所,她報了蘇家的恩吧!
但為了她的女兒妍妍能上學,這次她無論如何都要分家,爭取到屬於自己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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