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老院裏煙霧繚繞,辛辣的旱煙味充斥這一方空間。
蘇奎倉和蘇春江、蘇白氏兩口子,一人一支卷旱煙,抽的正熱火朝天。
蘇白氏別看是個女人,卻煙癮極大,比丈夫蘇春江的煙癮都大,從年輕時候就喜歡抽煙,一直到老,煙就沒離過手。
當然最後,她也被這從沒離開過手的煙,奪去了老命。
這都是後話了。
蘇春江把一直躲在屋裏的蘇愛霞和蘇愛雲攆了出去,讓她們走的遠遠的。
蘇愛霞和蘇愛雲偷偷地轉到屋後頭,隔着土牆聽院裏的談話。
蘇長河老老實實地靠着土牆根蹲着,悄悄地豎起耳朵。
蘇春江和蘇奎倉默默地抽着旱煙。
蘇白氏抽完一支旱煙,縮着乾癟的身板,蹲坐在地上,背靠着木門,耷拉着臉,平日裏一貫尖酸刻薄的臉上佈滿愁苦。
「他爹,真不行,就只能走那一步了。」蘇白氏抬起頭,看着面前的兩個男人。
「他叔,你給操操心,托托人給問問吧,找個差不多的人家把事辦了。」
蘇白氏說完看着兩個男人,等着兩個當家的表態。
蘇奎倉心頭一跳,抬頭看着蘇白氏:「嫂子,你說的是哪一步?」
其實蘇奎倉已然明白蘇白氏說的是什麼,有些話人家父母可以說,有些事人家父母可以做決定。
雖然他也是蘇家的堂親,和蘇春江是一個老祖宗,但對別人家的孩子來說,他依然是個外人,人家孩子將來的命運和抉擇,他一個外人不能說出口,更不能做決定。
否則,將來會落一輩子的埋怨,弄到最後,還有可能結仇。
「換吧。都給長河說了幾年的媒了,一個也沒成。現在媒人都不敢接咱家的活了,長河越大越不好說親。長河再鬧下去,說不定還會鬧出什麼禍來。霞丫頭也大了,能換了。」
蘇奎倉轉頭看着蘇春江:「三哥,你們定好了麼?是換還是轉?」
「換也行,轉也中」。蘇春江抽了口煙,瓮聲瓮氣地說道,「只要能把長河的事給辦了」。
「三哥,嫂子,你倆要想好了,霞丫頭今年才十六,要想找個年紀差不多的,那可不好找,能換的男方可都是挑剩的。再說霞丫頭能願意?」
蘇奎倉想想蘇愛霞,還是覺得有點不妥。
「丫頭片子就是個賠錢貨,本就是給人家養的。能給兄弟換個親事,也算中用了,不枉養了這些年」。蘇白氏淡淡地說道:「就這麼辦吧,回頭我給霞丫頭說說。」
「中中!中!」 蘇奎倉還沒搭話,在旮旯里豎着耳朵聽的蘇長河就喜滋滋地跑過來。
「爹,娘,叔,我看中!霞丫頭也到該說親的年紀了,早晚都得嫁出去,早嫁出去早當家做主!」
蘇長河喜滋滋的連忙接話,生怕說晚了爹娘改變了主意。
「我也早該成家了,旺子他們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我這連個暖被窩的都沒有」。蘇長河一邊說着,一邊自覺委屈的扁了扁嘴。
「這樣正好愛霞能出嫁,省了嫁妝;我也能娶到媳婦,我倆的事能一塊給辦好了,爹娘也能省心了不是?」
蘇長河的話滔滔不絕,滿臉的痘痘都興奮地冒着光。
蘇奎倉夾着旱煙的手頓了頓,盯着蘇長河長的臉。此時滿臉的痘痘,粒粒飽滿,正興奮地突立着,蛤蟆嘴靈活地一張一合,一連串興奮急切的話汩汩不絕地冒出來。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怒氣從胸腔里升起來,蘇奎倉忍不住捻了捻手指。
蘇長河的臉瞬間僵住了,正滔滔不絕地說着的話也戛然而止,用力咽了咽口水,討好地沖蘇奎倉笑了笑,訕訕地退到了旮旯里,蹲坐在地上不敢再插嘴。
熟悉蘇奎倉的人都知道,每當蘇奎倉不自覺捻手指的時候,就代表他在憋着怒火,再不長眼色的話,就要倒霉了。
被蘇奎倉抽過多次的蘇長河,當然知道蘇奎倉的這個習慣。
立馬住了嘴,老老實實地待着。
八十年代的農村,多子多福的傳統思想觀念,依然還是主流。生產力低下的年代,一個孩子就是未來的勞力,就是一個家庭未來的財富
。
所以,蘇家莊的多子女的家庭很多,不僅蘇家莊的孩子多,八十年代,從城鎮到農村,家家戶戶的孩子普遍都多。
一對夫妻,一般生育三四個孩子的居多,也有的生了七八個的,甚至生養了十來個孩子的家庭,也比比皆是。
即使再過幾年,計劃生育的政策執行的相當嚴酷,甚至有些地方的計生辦要求倒查十年,符合年限出生的孩子全部算超生,按人頭重罰,老百姓沒有錢,就扒屋子、牽牛、牽羊把家裏值錢的東西全部拿走抵扣罰款,依然壓不住老百姓想生孩子的願望,有的偷偷懷孕,偷偷躲起來生孩子,甚至有的被迫引產、流產,造成命案。
可依然壓不住人們想要孩子,尤其是男孩子的意願。
尤其是在廣袤的農村。
農村娃命賤,土裏生土裏長,生下來了就散養着。
偏偏又堅韌的像田間地頭的雜草,有點吃食就能養活,男孩子還能得到家人一定的照顧,女娃子就基本看命了
出生的多,夭折的也多,能活下來並安全長大的,都是天選。
極少部分家庭能把孩子供到初中,由初中考中專,中專畢業後,國家給分配工作,機關、工廠、事業單位等。
中專畢業的孩子不但能當上國家幹部或工人階級,端上「鐵飯碗」,吃上「國糧」,每月有固定工資拿。就連戶口,也能農轉非,徹底由泥腿子一躍翻身變成城裏人。
學習好的考中專,尖子生都去擠這道獨木橋,難上加難。
學習不好的上高中,拼高考,更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當然,這都是針對男孩子能享受到上學的資源來說的。
至於女孩子,都是給別人家養的,能活着,能長大,就算是做父母的給的恩澤了。
農村的家庭資源就這麼些,男娃子之間還要平衡使用,女娃子只能靠邊站,想進學校讀書,那是門都沒有的,只能當一輩子睜眼瞎。
女孩從小就為家裏幹活做家務,給自己掙口糧,被自己的父母榨取完全部的價值,在嫁出去成為公婆家的人之前,為娘家儘可能地多賺取財富。
然後到了一二十歲的年齡,就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安排着嫁人生娃,給娘家兄弟換筆彩禮錢。或者給兄弟換門親事,給哥哥弟弟換個嫂子或弟媳,好給家裏傳宗接代。
這就是當時農村千千萬萬個女孩一生的價值,這就是當時生在那個時代的,大多數女孩們的命運。
這是時代的悲哀。
而蘇愛霞,就是這些女孩們的縮影。
蘇愛霞很可憐。
從一個局外人的角度,以及後世蘇總的角度來看,蘇妍也覺得蘇愛霞很可憐。
但是可憐不是作惡的理由,不是踐踏他人尊嚴和生命的理由。
儘管蘇愛霞很可憐,但是她的可憐不是蘇妍造成的,更不是劉慶華造成的。
她全部的怒火和扭曲的恨意,應該去找一手造成她悲劇命運的蘇春江和蘇白氏,應該去找罪魁禍首蘇長河,而不是無辜的劉慶華。
更何況劉慶華是蘇家所有人中,最疼愛她的人。
所以後來,雖然蘇愛霞死的那般悽慘,蘇妍心疼像蘇愛霞這樣的人的命運,卻並不同情蘇愛霞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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