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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條上的內容零零碎碎。
前幾行字邏輯清晰,但到後來明顯開始邏輯不通順,甚至出現了混亂不清的字句。
秦蕭必須要仔細辨認聯想,才能大概讀懂那些混亂字句的意思。
顯然,到後來,東方正陽精神已經開始模糊,留言也寫得亂七八糟。
秦蕭捏住紙張的手無意識收緊,在印着紅血跡的筆記本紙頁上留下了深深的褶皺。
「姚安,姚安,去找姚安……他肯定會找姚安的。」
「……幾年前,我就該死了,該死的是我。是我對不起邱子,我欠他的我還了。隊長,我也對不起你……我一直留到現在,他果然來了。我等着,等着……還是等到了這一天。」
「彭城的事情我都攬在了自己身上,趁着其他人不知道,隊長,快把他找回來。」
「隊長,把邱宇……找回來,他還有以後,他活着……他得活着回來!他不能、不能,他不該……不能!!!」
到了最後,字跡已經徹底凌亂,寫得亂七八糟,所有字跡混亂摻雜到一起,一層疊一層。
秦蕭只能辨認出一兩個字,看到重疊的字跡力透紙背,字跡末端戳破了紙張。
秦蕭捏着手中的紙,僵硬立在原地。
有剎那,他腦袋是空白的。
整個人如同被點了定身術,僵硬成雕塑。
深邃的眼瞳無神凝望着頭頂發光的白熾燈。
赤亮冷白的燈光映照秦蕭面龐冰冷蒼白,是那種無血色的蒼白。
郭朝明本來依靠在休息椅上等手術結束,冷不丁,發現秦蕭面色僵硬,順手抄過那張紙。
他極快速瀏覽一遍後,郭朝明舌尖抵住後槽牙,用力用左手食指和中指按住了腮幫子:「尼瑪!我艹你大爺的!!」
邱宇,你這個王八羔子!!
你踏馬,你他媽居然還活着……還活着……他媽還活着啊!
郭朝明微微仰頭,嘴唇哆嗦着,眼瞳顏色史無前例地漆黑深邃,黑得仿佛望不見底。
有眼淚從眼角落了下來,眼裏一片通紅。
郭朝明不比秦蕭,秦蕭在行動隊中的定位其實相當冷酷無情。
他與隊員們感情深厚,可是,總是隔着一層,隊員們並不敢與秦蕭無所顧忌地插科打諢。
秦蕭好似行動隊中的定海神針,但是,他性格天然冷肅,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感。
會讓人本能地產生疏離感。
是以,雖然大家同是過命的交情,但秦蕭少言寡語,平時跟隊員們交流不多。
反而是郭朝明,擔當着類似政委的貼心哥哥角色。
當年,同期的行動隊員殘的殘,傷的傷。
只留下東方正陽囫圇一個,跟着他們一路到翠蓮山基地。
郭朝明一直暗地裏觀察着東方正陽,他始終覺得幾年前的那次任務蹊蹺。
可東方正陽是他們過命的戰友和兄弟,他又不願意這樣去想。
東方正陽的狀態並不比秦蕭好到哪裏去,他同樣是經歷了極其大的挫折。
自那次任務後,東方正陽少言寡語,甚至,比秦蕭還要少言陰鬱。
秦蕭是戰場上出任務不要命,東方正陽是陰鬱得讓人難以靠近。
同是戰友,郭朝明也不敢光明正大問東方正陽,擔心惹得大家一起傷感,再激起東方正陽的心理反應。
那是所有人心上的一道疤,他們都不想提起。
於是,他拖着拖着,拖到了今日。
「秦蕭,」郭朝明深吸一口氣,伸手按住了秦蕭手腕兒。
郭朝明用力非常大,幾乎在秦蕭手臂上攥出了咯吱咯吱的骨頭碰撞聲。
秦蕭微微半仰着頭,頭頂的白熾燈光如此明亮又冷漠。他眨了眨眼,眼眸里遍佈紅血絲沒死,沒死。
兩人四目相對,郭朝明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烈陽不會的。」
東方正陽字裏行間的意思……是他做了錯事。什麼錯事?不知道。
白夏夏默默往秦蕭懷裏縮了縮,她看不懂那紙張上的密碼文,不過,只需要戳開這兩人頭頂上突然冒出的泡泡,就能弄清楚事情。
貓瞅了一眼那邊兒茫然疑惑、又礙於外人在場,沒法子過來問的宋團長,有些惆悵地爪爪撐住了下巴聽起來,就是個很慘的故事。
那個身上帶香味兒的學生模樣年輕人,就是邱宇嗎?
可他為什麼總給自己一種極度危險可怕的感覺,就像是行走在叢林間、遊走在鋼絲線上的亡命徒?
那種能叫她炸毛的危險感令白夏夏記憶猶新。
而且,如果是的話,邱宇跟秦蕭和郭朝明是過命的戰友和兄弟,為什麼面對面見到了,這倆人都沒認出來?
「啪!」
手術室的燈光突然黯淡。
白夏夏立刻仰起貓臉,努力地從人流縫隙中探頭往裏瞧,想去看一眼東方正陽。
如果他還活着,就算是……
「抱歉。」
頭髮灰白的專家醫生解下口罩,輕輕嘆了口氣,抬手,後頭的年輕護士推着手術車走了出來:「來得太晚了,我們只能做到這種程度。」
「……幾位,病人受傷太重,且求生意志不強。我們只能勉強維持住他的生命體徵……接下來。只能看天意了。」
努力用爪爪扒住秦蕭胳膊探頭看的白夏夏毛絨身子突然僵住,茫然保持着原來的姿勢,視線直直落在了手術台上。
宋北無意識握緊了拳頭,表情有些僵硬,心裏很是難受烈陽才二十多歲!大好年華,怎麼能就這麼沒了?!
大夫雖然說的委婉,可那話跟判東方正陽死刑並無區別。
就差直接說,你們給他準備後事吧,我們沒法子了。
白夏夏鴛鴦眼兒帶着點兒茫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確不喜歡東方正陽,每次,看到東方正陽,那傢伙表情都陰沉沉的。
渾身上下像是籠罩在了又黑又重的陰霾里。
白夏夏嗅覺極其敏銳,人的情緒和性格會影響自己的氣味。
白夏夏經常能清楚嗅到這種氣味。
也因此,她不太喜歡東方正陽,因為東方正陽給白夏夏一種很不好的頹喪感。
那種頹喪感在基地部隊裏是很少見到的。
因為年輕戰士們大多精力十足,帶着嚮往,帶着對未來的憧憬和陽光,連傷心的氣味都是燦爛明媚的。
東方正陽就像是在太陽花里的枯草,安靜地枯萎着。
白夏夏觀察過他好幾天,奈何,東方正陽活像是沒有多餘思緒似的機械人。
他腦袋頂上從來不會冒出泡泡,大多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擺弄各種槍械,拆了裝裝了拆。
好像,那槍就是他生命中的所有。只有碰到槍械時,他才有情緒起伏,有不同於平時的感覺。
白夏夏嘗試過好幾次,她跟着東方正陽,想故意逗他講話好逮,冒出個泡泡給自己瞧。
奈何,這傢伙陰沉沉的,冷酷無情。
白夏夏只能放棄。
可是,他就要這麼沒了?
秦蕭和郭朝明兩三步衝過去,他們看向病床上無力躺着的、氧氣罩下蒼白無血色的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東方正陽緊閉着眼,五官透着一股子死氣。
蒼白淡青色的膚色,冷淡得好似再也不會醒過來。
宋北緊緊抓住主刀大夫,眼圈發紅:「醫生,烈陽還年輕,你不能就這麼放棄!再想想法子,想想法子啊!」
老醫生對着旁邊的年輕醫生擺擺手,示意將東方正陽推到icu去。
「宋團長,我們不是不治,是真的無能為力……軍人同志是保家衛國才受傷的,如果可以,要我怎麼着都行。咱們真的沒辦法了。」
白夏夏窩在秦蕭懷裏,鴛鴦眼瞪大,盯着昏迷不醒的東方正陽。
貓兒不敢眨眼,生怕錯過了。
她一直盯着他頭頂,奈何,那裏空空蕩蕩,沒有丁點兒冒出任務提示的意思。
「系統。」
白夏夏忍不住了:「我……」
「不行的。」
「系統無法提供超出世界醫療水平的幫助。」系統慢騰騰顯示出一行字來:「我只可以利用積分為他提高運氣,但是,他現在的狀態太危險。即便第耗費很多積分,只可以提升千分之一,甚至萬分之一的存活幾率。」
「最關鍵的是,你無法接收任務,想什麼都是白搭。東方正陽昏迷不醒,求生意志薄弱。」
這種情況,白夏夏想要花費積分都沒辦法。
因為,東方正陽昏迷,不能發佈任務。
白夏夏:「……」
雪白波斯貓憂愁地目送着護士推着車子遠去,突然亮起了鴛鴦眼,興奮地一拍爪:「我可不可以接收別人的任務?」
秦蕭郭朝明他們肯定會希望奇蹟出現,有希望東方正陽活下去的願望,只要她接受了……
「沒用的。」
系統給白夏夏潑了盆冷水:「利用積分提高生存幾率,與他本人的求生意志息息相關。」
「別人的願望可以略略提升東方正陽醒來的幾率,但是,卻無法真正決定他自己的生死。」
白夏夏蔫蔫垂下貓耳朵:「沒有辦法了嗎?」
郭朝明和宋北他們站在重症監護室在,彎着腰,透過小窗口竭力想往裏頭看。
然而,只能看到一片雪白。
宋北嘆氣:「這孩子也是的,怎麼能這麼衝動?」
多大的人了,還這麼……宋北腳步沉重,壓着臉坐下,神情說不出是沉重擔心還是其他的。
天光暗淡,烏雲遮日。
瓢潑大雨轉為小雨,可依舊不見日光。
宋北他們隨便在醫院食堂吃了個早飯,趙局長見情況安定下來,人直屬領導都來了,他留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麼忙。
索性,帶着人趕回了彭城。臨走前,他跟宋北約定好,有案子進展,會立刻打電話通知他們。
宋北他們都沒什麼心情,各自坐在醫院休息椅上,氣氛沉悶。
醫院給宋北和秦蕭他們安排了休息室休息,被宋北婉拒了,他們想在病床外頭守一會兒。
他們還想等一等,說不準,東方正陽就醒過來了呢?
懷揣着那麼一二分的渺茫希望,也是要等的。
「對了,烈陽家屬那邊通知了沒有?」
「我叫小孫去辦了。」
零星幾句話,大家都低頭沉默下去。
白夏夏蹲坐在三樓的窗戶邊兒上,一時也想不出好的辦法來了。
她只是只貓,雖然有個系統,可這系統太菜了,不能給太多幫助。
大部分時候,白夏夏都拿系統當讀心術和任務發佈npc用。
至於積分,誰知道能不能讓她變回人呢?走着瞧唄。
貓兒有些惆悵,貓貓仰望着外頭陰沉沉的天。
極低的烏雲就壓在頭頂,仿佛隨時都會下沉,壓到人心上。
貓低着頭,目光掃見一樓門口站着的秦蕭。
青年軍官微微低着頭,指尖夾着根煙,慢吞吞用牙齒咬住煙頭兒,遲遲沒有點燃。
淅瀝瀝的小雨連珠成串,青年軍官望着窗外雨幕,眼神有些悵惘迷茫。
是白夏夏少見的,仿佛失去了方向的迷茫。
秦蕭一直是個內心堅定,目標明確的人。
他自律克制,永遠知道自己要什麼,知道自己需要做什麼,克制隱忍而又冷靜。
是白夏夏最羨慕、這輩子都變不了的那種人。
可現在……
白夏夏縮在窗台角落,貓兒下巴擱在兩隻爪子中間,惆悵嘆了口氣。
她知道,這會兒不管是秦蕭還是郭朝明,都需要一個人安靜思考,才沒去打擾。
秦蕭叼着那根沒點燃的煙,在屋檐下看了半個多小時的雨。
看那些來來往往踐踏雨水的路人,看頭頂陰沉沉的天……許久,他抬起長腿,走進了逐漸轉小的小雨里。
「秦同志,你怎麼連傘都不打?是沒帶傘嗎?」一樓值班大夫見過秦蕭,看他淋着小雨走進來,趕緊給他遞了根毛巾,秦蕭擺擺手:「能借下電話嗎?」
「行。」
秦蕭拿起電話,看了眼那值班大夫。
中年大夫很有眼力,笑哈哈拿起病曆本兒:「小麗,差不多到點兒查房了。」
秦蕭站在電話前,一下一下,用力撥通了基地的電話。
「江大夫在嗎?」
秦蕭捏着話筒等了會兒,約摸五分鐘後,有人拿起了電話。
青年大夫熟悉的禮貌嗓音溫柔而又平淡:「秦蕭?」
江平按住話筒,對面卻久久沒有聲音傳出,他微微蹙了蹙眉:「跟我玩遊戲呢?」
秦蕭沉默了半分鐘左右,聲音沙啞:「江平,我再問你一遍,邱宇到底有沒有死?」
桃花眼的年輕大夫眼眸輕挑,他下意識抬了抬眼鏡框,含着笑音回:「秦蕭,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怎麼,你又出現幻覺了?你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而已。是長久的執念導致……」
「我見過他了。」
「嗯?」電話里有些失真的男音流露出了自然而然的詫異和疑惑:「見過誰了?」
「……」江平繼續:「秦蕭,你這莫名其妙的,怎麼又突然提起邱宇?當初,邱宇的傷勢你是知道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他能不能活,你自己不知道嗎?你可能是心理病症加重了,真的嚴重起來,心理病很難治的……」
「……」秦蕭喉嚨壓抑着什麼,喉結上下滾動,一字一句,含着勃發怒意:「江平,別再說你那些無謂的廢話!」
青年軍官說話的嗓音似冷似怒,又仿佛冰冷無情,透着秋日寒霜般的料峭:「你還要繼續跟我裝?有意思嗎?」
江平懵逼:「……說啥呢你?」
「啪!」秦蕭表情冰冷,江平這狐狸果然不好糊弄,根本欺詐不了。
電話被掛斷,江平招牌式的溫柔笑容收斂了三分。他若有似無的笑意清清淡淡的,青年大夫冰涼手指抬起眼鏡鏡框,看向值班文員:「不好意思,我想打個私人電話。」
「哦哦哦!」
值班文員匆匆忙忙走出辦公室,出門時,還貼心給江平帶上了房門,心裏嘀咕:秦隊長打電話的語氣不是很好呀,剛才,江大夫的表情也不太好。
兩個人吵架了?
江平手指飛快播出一串號碼。
「嘟嘟嘟……」
「嘟嘟嘟……」
嘟嘟聲響了很久,被有些蒼老的女聲接了起來:「哦,是小江啊。」
「老孟老孟,快來,小江給你打電話來了……」
與此同時,秦蕭面無表情聽着話筒里的溫柔女聲:「孟醫生還沒有來上班呢。不如,你留個姓名,我下午通知孟醫生,讓他給您回個電話,好嗎?」
「不用了,謝謝!」
秦蕭站在辦公桌旁,思忖許久,驀地,他轉身,快步走出辦公室。
「團長,我要請假,我要出去一趟。」
宋北看着前後腳回來的秦蕭和郭朝明,眉頭皺成了川字:「你倆這一出出地幹什麼呢?」
「都想請假?不成!基地那邊兒一堆事情等着你們,我正想跟你們說,東方正陽這邊兒找兩個戰士過來守着就行。基地那邊兒的訓練選拔非常重要,必須得有人看着。」
「他去!」
秦蕭和郭朝明同時看向對方,宋北都給氣笑了:「你倆到底怎麼回事兒?」
秦蕭和郭朝明沉默下來。
他們並不想將把宋北也卷進幾年前的案子。
宋北已經被他們連累,跟着他們一塊兒被調到翠蓮山基地,可到底只是受了池魚之殃。
真把事情告訴宋北,他可能會被波及到。
宋北眯起眼睛,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眉頭緊蹙:「不能衝動行事。」
「你們倆,只能去一個。」
「小郭,你留下吧。」
「為什麼?」
郭朝明很不甘心,宋北面無表情:「裴參謀長鐵定不想要一群冰坨子。」
一個秦蕭就夠冷酷無情的了,再加上一個鄭衛東。
這兩人一坨凍一坨,到時候訓練出來的學員……宋北都沒法子想。
郭朝明得留下來做中和劑。
郭朝明:就很淦!為什麼每次受傷的都是我?!
「那貓陪我回去!」
白夏夏慌裏慌張跳上秦蕭肩膀,小爪爪抱住秦蕭脖頸,親密地下巴壓在秦蕭肩膀上:「不行,我要跟小秦子一起。」
小秦子出去肯定有危險,她要去幫忙。
基地里訓練隨時可以回來看,白夏夏不人心叫小秦子一個人出去。
「不行。你一隻貓亂逛,不好!你不知道小秦這趟出去要幹什麼,很危險的。你會給他添麻煩……」
宋北試圖忽悠,某貓驕傲挺起小胸脯:「喵嗚!」
誰說我不知道的,我知道呢!
宋北:「???」
宋團長太熟悉白夏夏了,瞅貓那驕傲小表情,他眯起眼睛:「你知道?」
「那當然!」雪白波斯貓重重點頭,蹭着他家小秦子:「才不會給小秦子添亂呢!」她要跟小秦子在一起,免得這傢伙又一陣陣的情緒失控。
宋團長突然很不開心,重重冷哼:「哼!」
「你們倆!行!」
宋團團吃醋:「告訴貓不告訴我!」
混賬玩意!
宋團團:真.人不如貓!
秦蕭:「……其實,我沒告訴……」下半截話被宋團團冷笑嘲諷的眼神瞪了回去。
秦蕭很無辜:我真的沒告訴這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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