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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動、易怒、行事果斷又不留情面……這與坎蒂絲所知道的派恩老爺子完全不同。
…………不。
坎蒂絲想起對方明明什麼都沒幹就坑了商會五十萬金幣的事,嘴角不由抽了抽。
雖然稜角被磨平,但從處事上看還是能看出些本性的。
傑洛自認沒有弟弟那樣的果決。
他性格溫吞,不論做什麼都容易左右搖擺不定。
說好聽點是溫和,說難聽點就是優柔寡斷。
兩人矛盾的爆發點在於村中人的態度。
他們都沒想到,小鎮中的人真的會因為新領主的幾句威脅就乖乖聽話,簡直就像沒有思考能力的木偶。
那一陣,派恩幾乎是挨家挨戶地敲門做思想工作,試圖證明就算沒有新領主派來的那幾個混吃等死的衛兵,冒險者協會也能保證他們的日常安全。
可就算他把口水說干,還是沒有人相信他的承諾。
他們根本不信任自己。
即使在過去的十多年裏,是協會幫助他們從貧困中走出,也是協會負責村中的日常治安。但在面對新領主那完全不合理的安排時,他們連反抗都不反抗一下,直接全盤接受。
那些人寧可相信一個他們毫不了解的人,僅僅因為對方的身份就完全將自己的未來交給他,也不願意聽自己多解釋一句……這個發現讓派恩很絕望。
他一直努力想讓村中人接觸外界,希望他們能看到更廣闊的世界,而不是從生到死一直困在一塊土地上。
但一切僅僅因為一點變動就回到原點,讓他覺得自己十幾年來的努力簡直是餵了狗。
一雙雙冷漠的眼睛讓他感受到他們之間的隔閡並不能用時間來彌補……或者說,他已經耗不起那麼多的時光了。
即使是矮人,他沒有那麼多十年去揮霍。
這個世界上需要幫助的人也不只這一處。既然這裏不再接受他,那他就換一個地方繼續,沒什麼大不了的。
只是他可能沒想到,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支持他的兄長卻選擇了另一條路。
派恩對矮人族徹底失望,但傑洛沒有。
他認為改變並不能只看一朝一夕,何況是祖祖輩輩養成的習慣。
十幾年對人類來說是段不短的時間,但對於一個「習慣」來說就像一個眨眼,一個剎那。
也許那能改變點什麼,但還不足以動搖其根本。
「派恩……可能是對我很失望吧?因為我沒有跟他一起走。」老人嘆聲道,「也許是因為這個,這麼多年他再也沒跟我聯繫過。」
對於這種事,坎蒂絲也無法做出什麼評判。
也許他們都有自己的優缺點,但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雙方都想讓這裏的變得更好,想讓所有人得到幸福……可在未來到來前,誰也不知道誰走的路才是正確的。
面對眼前這個明顯蒼老很多的矮人,坎蒂絲只能安慰道:「您現在最重要的還是保養好身體。上次見面時派恩先生的身體還很健朗,您有什麼想說的,只有養好身體才有機會跟他再見面……」
「就是啊,這位小姐說的太對了!」
還沒等老人說什麼,圍在他身邊的青年們像是逮住什麼了不得的機會,你一言我一語地抱怨起來。
「老爺子您就別逞強了,快點吃藥快點好。」
「有時間種種花多好?我們現在也不是孩子了,再怎麼說也養得活您。」
「是啊是啊,別天天操那麼多心,多睡睡覺才好得快。」
「您說您年紀都這麼大了,還是照顧不好自己。」為首的法基也跟着譴責,「這次也是……都說了多少遍不要濕着頭髮睡覺,您總是不聽!」
嘈雜中,連年紀最小的科林都從口袋裏摸出一顆糖:「爺爺你要是嫌藥苦就跟我們說啊,別再倒掉了。哥哥買藥花的錢挺多的……」
場面安靜一瞬,兩邊同時爆發。
「您居然把藥倒了?!」
「這藥居然是你們買回來的?!!」
雙方同時吼出聲,作為病弱方的傑洛老爺子,聲音甚至比另一邊還大幾分。
法基都要氣死了:「我就說怎麼總是不好……原來您一口都沒喝啊!」
老人自知理虧,卻也梗着脖子反過來質問:「你們不是說是從山上采來的,根本沒花錢不是嗎?」
一名個子稍矮的矮人抽抽嘴角:「……我們又不認識什麼草藥,哪敢真這麼幹啊?」
「不這麼說您也不願意喝啊……」另一個看起來像是莫丹人的少年接上同伴的話,小聲嘟囔,「早說您怕苦啊,我們給您買點糖就好了……」
老人惱羞成怒,紅着臉直拍桌子:「不要胡說!我根本不愛吃甜食!!」
連坎蒂絲都被雙方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
視線在幾人間轉了圈,又忍不住彎起唇角。
桌對面,被一眾孫輩討伐到失語的老人終於受不了了,匆匆指向坎蒂絲等人,開始轉移焦點。
「你們太失禮了!有客人在還這麼吵吵嚷嚷,不像話!」他一邊咳嗽一邊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櫃枱後移動,「快點去招待客人,我不用你們管!」
幾名身高不一的年輕人這才反應過來,現在店裏並不是只有他們。
「讓你們看笑話了……實在不好意思。」
法基朝兄弟們使了個眼色,大家便自覺走到另一邊,開始分配起熬藥做飯等任務。他卻上前一步,擺出邀請的手勢:「請上二樓,我來帶你們看看房間。」
也許是建造時考慮到種族間的體型差異,這間協會的構造要比普通矮人居住的房子大一些,長寬高都更接近莫丹人的客房。
為的就是方便別的種族來此休息不會感到憋屈。
法基是個非常豪爽的老大哥,尤其坎蒂絲他們還帶來了重要訊息,乾脆都沒收他們定金,直接領着他們挑好房間。
兩間空房,坎蒂絲、娜娜和露比一間,艾伯和賽門葛路什一間,分配上非常和諧。
「對了,還有一件事想問一下。」
看到矮人青年想要退出去,坎蒂絲連忙叫住他:「我們路過時發現西北方那邊有很多蒸汽,還有……嗯,有些奇怪的味道……」
她的話里沒有疑問句,但對面的矮人已經明白她的意思,笑着解釋道:「你們也知道,我們這曾經也是有名的溫泉鄉,附近有很多天然溫泉。只是有一些溫度比較適宜,有一些溫度非常高,西北邊的那片就是溫度最高的區域。」
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補充道:「如果想泡溫泉我可以帶你們去,不要隨便跑。西北那片經常有蒸汽突然從地縫噴出來,直接接觸到是會死人的。」
艾伯暗自幾下這些信息,轉而露出好奇的神色轉移話題:「哎,但剛剛不是還說過,這裏的溫泉館都關門了嗎?」
「是的,現在封恩斯沒有溫泉館。但有人路過,借用一下主人家的浴池從是可以的吧?」
法基叉腰朗笑兩聲,沖他們比出一個搓拇指的手勢:「尊貴的領主大人每天都有很多是要忙,像我們這種小地方,只要沒人提起他也想不到……而且,守衛也是人,需要吃飯的。」
自從封恩斯被劃分給新領主,小鎮的治安權也理所應當地轉移了。
但這個小地方既沒有礦脈也沒什麼特產,唯一一個在附近的結晶礦也被王廷扣下了。
新領主在趕走煩人的冒險者協會後就對這個又熱又潮小鎮失去興趣。只撥了點守衛駐守,負責治安和監視。
可正如法基所說,守衛也是人。
他們有弱點,不是沒有感情的機器。
法基是傑洛老爺子第一個撿回來的孤兒。
當時他們還死守着領主的命令,試圖阻止這個來歷不明的孩子進村,卻被當時還算年輕的傑洛軟硬並施地威脅一番,只能假裝沒看到。
只要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不論是裝傻的守衛還是不停撿孩子的傑洛,這個定律都在被反覆證實。
隨着時間推移以及對彼此的熟悉,原本水火不容的雙方居然漸漸有了某種默契……
坎蒂絲等人放好行李,便想着到大街上逛一圈。
一下子出現了這麼多外族人,即使中間摻入一個賽門葛路什,還是顯得很奇怪。
露比沒有被人當猴看的愛好,接收到那些暗中投來的眼神後很不爽,立刻就轉身準備回去。
碰巧,之前圍在傑洛老爺子身邊的其中一位少年見到他們去而復返,主動上前跟幾人打招呼。
在了解到情況後主動提出自己可以做導遊,帶他們在小鎮裏逛逛。
這位少年正是外表很像莫丹人的那位。經過艾伯的打探,也證明他確實是個莫丹人。
南大陸的戰爭持續時間很長,部分南方部落的矮人還保有豢養莫丹奴隸的傳統。
少年的父母就是被擄來的奴隸。而作為奴隸的孩子,他天生就成為了奴隸。
還好,他父母所服侍的家族出了事。他們原本是想逃回南大陸,奈何跑錯了方向,居然一路往北跑了好長一段。
等反應過來後也不敢再回去,只能一直往北行進。
一家三口幸運地遇到了傑洛,並被帶回封恩斯。
少年的父母身體本就不好,經過一路勞累已經不行了。將年幼的他託付給傑洛後便相繼去世。
傑洛一向很憐憫這些生活在東大陸上的莫丹人,自然答應下來。
反正養一個也是養,養一群也是養,只不過是吃飯的嘴多了一張而已。
莫丹少年一邊講述着自己的身世,一邊朝艾伯露出一個笑:「我真的好羨慕你。我也想跟着傑洛爺爺學習斧術,然後去薩圖姆·拉庫斯參加協會的選拔儀式……可惜我沒有這方面的天賦。」
艾伯看看他那小胳膊小腿,再想起傑洛先生的弟弟,派恩老爺子那時刻背在身後的巨斧……
這不是天賦的問題,是選錯武器的問題。
臉上正賠笑着聊天,就見一位年長的矮人女性攔住了莫丹少年。
「爾文!你來得正好!」這位熱情的大媽拉住他的胳膊,硬生生將人拽到自己的攤子邊。
她的表情在觸及到坎蒂絲等人時有一瞬間的僵硬。
警惕和戒備從眼中一閃而過,但很快便移開視線,只壓低聲音詢問莫丹少年:「我還想着收攤後去問問呢……傑洛先生身體怎麼樣了?」
莫丹少年被她扯得身體一晃,站穩後好脾氣地答道:「沒事了,只是着涼而已。」
矮人大媽露出一個笑,緊接着抓了把攤子上的水果塞進他的外衣口袋:「拿着回去和科林吃,我家的小子今天還念叨着要找他玩……」
她嘮起家常就停不下來,直到少年提醒自己還帶着客人逛街才悻悻鬆開手。
晚霞將小鎮染成暖色,連帶着空氣中的水汽都沒那麼擾人了。
坎蒂絲看着對他們防備,卻對莫丹少年很親近的村民,眼眸微動。
不管是傑洛先生還是派恩先生,他們的努力都沒有白費。
就算微小,但確實有人改變了。
光團從她的兜帽里爬出,慢慢滑到肩膀上。
少女順手將他抱到懷裏,輕輕拍了兩下。
「看吧,善意也是會傳染的。」她微微低頭,輕聲道,「就算無法改變這一代人,下一代人也開始改變了……」
路西恩在她懷裏晃了晃,緩慢閃了兩下,似乎是在贊同。
坎蒂絲的笑容擴大一分。
明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卻讓她的內心充滿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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