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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結了一下午的玄燁沒有心思好好練武了,各種煩躁的他把伴讀和陪練們折騰得夠嗆,最後還是自己先繃不住,宣佈訓練結束,一團火氣地回了乾清宮。在西暖閣用腳步數了半天方磚之後,心不定的他決定還是親自去面對赫舍里。沒想到還沒到坤寧宮門口,就遇到了赫舍里身邊的宮女珍兒和玲兒。
兩人手裏分別抱了一個梅瓶,步履匆匆,玄燁叫出她們,一問之下才知道,內務府總管明珠親自挑了一對鎏金琺瑯彩魚戲蓮葉圖案的梅瓶送到了坤寧宮。結果赫舍里只是掃了一眼,就讓珍兒和玲兒把梅瓶抱去慈寧宮轉贈給太皇太后。說是太皇太后就喜歡這種濃墨重彩看着喜慶的圖樣。
結果玄燁果斷又怒了,好你個赫舍里,我不就錯怪了你一小下嘛!你至於這樣和我慪氣嗎?我還是皇帝呢!這樣討好你,又是送飯又是送禮,你居然這樣對我!哼,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了!於是,珍兒和玲兒莫名其妙地看皇帝猶猶豫豫地來一陣風似的又走了。各種莫名其妙。
到慈寧宮交了差,太皇太后很和藹地召見了她們,問的自然是今天一天赫舍里的生活細節。在確認赫舍里很生氣,飯也少吃了,人也鬱鬱寡歡了。老太太心情很好,看着那對梅瓶直點頭:「哀家喜歡這禮物,好看!皇后有心了!你們帶哀家的口諭給她,做了皇后,就不能任性,飯要好好吃,不能再使小性子了!」
珍兒和玲兒算是看出來了,只要帝後不合了,太皇太后就高興了。哎,這年頭的婆婆怎麼都有這種惡趣味呢?組婆婆也不例外。兩人回到坤寧宮,把口諭這麼一傳,直接把某人氣樂了,合着我「被生氣了?」我以為我只是撂挑子了而已。少選了幾道菜還惹人嫌了,我這是在為皇家省銀子呢!好心沒好報。行,既然你們認為排場代表身價,那我按着你們的路數走就是了,反正又不花我的錢。
只不過當天的晚膳,生氣中的玄燁沒有再給赫舍里賞膳。而是自己一個人在乾清宮悶吃。吃完之後要站軍姿了,他又想起赫舍里,果斷決定今天不站了。就偷懶一天看她能把我怎麼樣。宮女太監們費解地看着自己和自己較勁兒的主子,送茶水,他不喝,送羊奶,他也不喝。光知道兜圈子磨地磚。邊上人只能傻看他一個人瘋。
走了半天,他說他要看書了,書拿上來翻了幾頁,他問現在幾點了,回了他幾點了,他又說怎麼今天的時間過得這麼慢。雲裏霧裏的宮人們只覺得今天的皇帝特別不好伺候。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祈禱自己不要踩着雷區。終於的終於,皇帝問出了其實一直想問的問題:「坤寧宮的燈熄了嗎?」
「回皇上的話,皇后娘娘的習慣您是知道的。那邊不到亥時是不會熄燈的。」宮女上前回話。「朕知道什麼?皇后的事情,朕一件都不知道!」聽到皇后兩個字,玄燁果斷毛了。宮女嚇得瑟瑟發抖,跪地求饒:「奴婢知錯了,奴婢最笨。奴婢下次不敢了,皇上饒命!」
「下去下去。你們都給朕下去!朕想一個人靜一靜!」揮退像蒼蠅一樣亂繞的宮女和太監,玄燁走出西暖閣,來到了乾清宮的正殿,今天的大朝會,就在這門外舉行。在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索尼遞交了辭職信。
雖說眼下有他和沒他在朝務方面其實沒多大差別,管事兒的鰲拜,做事兒的是遏必隆,挑事兒的是蘇克沙哈。他索尼只是一個吉祥物,沒有什麼實際作用。可是他說不出口,他無法告訴索尼,在他玄燁的心裏,索尼甚至比太皇太后還要可靠。
因為太皇太后從不聽他的,想什麼時候出現就什麼時候出現,想做什麼決定就做什麼決定。他沒有辦法違抗。從太皇太后身上,他得不到認同感和支持的力量。
而索尼則不同,他此一次被臣子認同,就是在索府的廚房裏,索尼向他跪拜,表示願意盡全力完成他交付的任務,並且告訴他,索家人永遠只做天家的奴才。雖然事後證明自己的決策有誤,間接成了害死湯瑪法的兇手。但是索尼當初毫無保留的支持讓初登大寶的玄燁感受到了被擁戴的喜悅。
然而就在今天,在蘇克沙哈和鰲拜劍拔弩張,不是道什麼時候就要拼命的時候,眼看朝政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索尼居然在這個時候對他落井下石了!這讓玄燁大受打擊並且難以置信,他不相信這個時候連索尼都背叛了他。安王叔倒向蘇克沙哈,他不奇怪。畢竟山東知縣這個事兒,蘇克沙哈表面上是站在正義的這一方,所以他只當不知道。
而且他還為這事兒暗自竊喜,安親王作為議政王大臣會議的首席,這一次公開表明立場,有助於統一其他保蘇派的思想。讓議政王大臣會議的民意也變得和其他朝臣一樣涇渭分明。這樣他這個做皇帝的,也就能更清楚地看到一旦兩派打起來,第一波能收拾掉多少人。
他一直對自己充滿信心不怕兩派紛爭會殃及他這條池魚,最關鍵的因素就是他有索尼,他相信索尼會在最危險的時候給予他最大的支持。這才是他穩坐釣魚台的原因。然而,索尼今天來辭職了,這無疑是給了他當頭一棒,他原本四平八穩的心一下子就吊到了嗓子眼兒。感覺自己一下子從看鷸蚌相爭的漁翁漁翁變成了海嘯來臨時岸邊的小貝殼,海嘯一來,他也得陪着葬身魚腹。
所以他非常緊張,所以他強勢駁回了索尼的辭呈,所以他不經過大腦思考,對赫舍里大發雷霆。一切的一切都源於他的緊張,他在害怕,害怕這場他一手導演的戲會把自己給坑進去。他看着高高的龍椅,空蕩蕩的宮殿,四周看不到一個人,他站在光滑如鏡的青磚上,甚至能感覺到寒意從腳底板一直傳到頭頂心。
他感覺這是他做皇帝以來最無助的時刻,身邊一個臣子也沒有了,該抱團的抱團了,該隱退的隱退了。他這個皇帝這一刻真的變成孤家寡人了。慢步走上石階,指尖撫過龍椅的椅面,冰涼的觸感冷得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冷的,這裏的一切都是冷的,沒有溫度,沒有情緒,沒有心。就像外面那些臣子,沒有人替他着想,沒有人把他當皇帝,沒有人把他放在眼裏。
玄燁跌坐在龍椅里,居高臨下沒有讓他感覺自豪,反而是深深的恐懼,自己仿佛坐在一個尖頂上,隨時隨地都會摔下來,摔得粉身碎骨。閉上眼,他癱坐在那兒,冷汗從臉上滑落。他幾乎可以預見到自己被群臣拆吃入腹的結果。
然而,在這種極端的恐懼背後,有一個場景慢慢浮現出來,漸漸擴大。那一天,他和她大婚,他帶着看不清路的她緩步走過這裏的每一個角落,他牽着紅綢,紅綢的另一端在她的手裏,他們曾經站在石階下仰望高高的龍椅。他對她笑,她並未察覺。
為什麼要這樣?明明只要從前門進後門出就算完成任務,他為什麼要帶着她兜這麼大的圈子,讓禮官們都為他們着急?他只想和她一起走,多走一段,再多走一段,有她陪着,即便是乾清宮這個讓他恐懼多過驕傲的地方,他也願意停留。
赫舍里,我真不該生你的氣,可是現在,你也在生我的氣,你的氣消了沒有?是原諒我了?還是更生氣了?如果我來見你,你會不會把我趕出去呢?還是面無表情地把我迎進門,然後讓我自生自滅?我想見你,哪怕見到的,是你氣鼓鼓的臉,是你轉身背對着我的樣子。
想到就做是玄燁一向的風格,跳下龍椅,他直接從後門沖了出去,深夜的乾清宮外一個人都沒有,他正準備抹黑走下台階然後直奔坤寧宮方向去。宮外經過的一隊侍衛發現了他,打頭的一個抬起燈籠大聲呵斥:「什麼人!」
玄燁嚇了一跳之後恢復鎮定:「是朕!」這下侍衛跪了一地:「奴才參見皇上,奴才該死,驚擾聖駕,不知皇上深夜離宮,這是要去哪兒?」「朕,朕要去坤寧宮,怎麼了?不行嗎?」玄燁惱羞成怒反問了一句,真丟臉啊,居然被當成小偷盤問了。
「奴才不敢,只是為了皇上的安全考慮,還請皇上允許奴才等護送!」侍衛很盡責,本來嘛,皇上無論幹什麼,都沒有單獨行動的。更何況眼下是半夜。玄燁臉一板:「朕就想一個人走走!」「皇上,請皇上以龍體安康為先,允許奴才為皇上準備步輦,安排侍衛護送。」
「笑話,朕就是要一個人走!」玄燁的執拗勁兒上來了。撩起袍子下了石階。侍衛跪了一地:「皇上!請皇上體諒奴才們的苦心,讓奴才們護送您!」「哼,別跟朕提什麼苦心,朕現在最痛恨的,就是你們的苦心!讓開!」玄燁火氣一來,那是神擋殺神。
侍衛沒法子,只能讓開路,讓他一個人在前滿走着,其他人在後面亦步亦趨地跟着,還有機靈的侍衛想要奔往坤寧宮通風報信,卻被玄燁制止,他就要看看赫舍里現在在幹什麼!如果通報了,她一定會帶着宮人到院子裏來迎他了,兩人見了面一樣會尷尬。就這樣出其不意地搞個突襲,嚇嚇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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